第243章 剖析

「父皇應當知道,自從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機人向咱們大明提出租借濠境,租金為每年二萬兩白銀。其名為租,其實為占!可是皇爺以及當時朝廷百官居然聽之任之,兒臣私心揣摩,原因不外乎是兩個。」
見萬曆神情堅定果毅,絕對不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儘管心裏有很多疑問,識趣的黃錦聰明的沒有再多說,點了點頭:「是,老奴這就去辦。」
「那兒臣就揣測一二,兒臣猜當時的情況不外乎兩個:第一,朝中百官認為濠境是個孤懸海外的小地方,為了這個么彈丸之地不值得大興刀兵,更兼當時天災人禍不斷,朝廷實在拿不出銀子干這些事,所以睜個眼閉個眼就這麼過去了。」
「黃錦,太子還在和那個佛朗機人談判?」
「陛下,陛下……」
「濠境是一個極重要的中轉站,由此往西可直入馬六甲,進入印度洋,過好望角,到達他們的國家西班牙。這樣的航線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避開他們最為忌諱的奧斯曼帝國。西班牙和奧斯曼一向彼此猜忌,並且時有衝突。通過海路回航,就避免走陸路被奧斯曼拿住把柄而課以重稅;而由濠境往東可以直達日本。日本是一個連濠境都不如的彈丸之地,物資匱乏之極,所有生活所需皆不能自給自足,一切都需要從外地購買。可是那裡盛產白銀,對於一心做生意的佛朗機人來說,濠境這個地方的意義就變得無比重要。」
看著朱常洛纖長的手指東一指,西一劃,萬曆皇帝那懂得這一些,茫然看著https://m.hetubook.com.com朱常洛在大明混一圖上指指點點,臉上神情錯愕驚訝,聽著這些稀奇古怪的名詞從他嘴裏源源不斷的流出來,不由得納悶這個兒子到底從那裡學來這些古怪的東西。
側立在旁的黃錦小心地看了眼靜靜坐在椅上的萬曆皇帝,打從自已亶報了太子在慈慶宮召見的那個佛朗機人的情況之後,皇上就一直這樣沒有任何表情,直直坐在這裏已經好長時間了。
這下輪到朱常洛對萬曆刮目相看了,眼神中帶上了一絲真誠的讚賞:「父皇明見萬里,正是如此。」
雖然時值五月,天氣已經由暖變熱,雍榮輝煌的乾清宮內卻好象放了冰樣的一派冰冷。殿中間鶴首香爐伸著長長脖頸,由長嘴中噴出縷縷沉水香氣裊裊四散,光影陸離中給這個寂寞的宮殿添上了幾許影影綽綽的神秘。
萬曆眼眉一軒,下意識反問道:「你說什麼?什麼死啊活的?」
看著萬曆出了老半天的神,臉色表情忽爾溫柔忽然嚴厲,黃錦覺得有些不安,大著膽子輕聲呼喚。
「殿下……您在說什麼?您真的要買下我的船?」
朱常洛哈哈一笑:「是啦,兒臣果然做什麼都瞞不過父皇的,實話對父皇說吧……佛朗機人算計咱們大明在先,咱們卻不能白吃了這個虧,兒臣會想辦法從他們手中套得一千萬,就當是這些年欠咱們的利息。如果可以成功,就請父皇恩准這筆銀子全部用來拿來建造水師所用。」說完這句話,朱常洛恭恭敬敬的和-圖-書跪了下來,臉上堆滿了笑:「等咱們萬曆水師有成一日,還怕他們不把濠境乖乖讓出來么?」
「原來以為他說大話,沒想到他果然做到了!行,了不起,很了不起。」靜了片刻后,在萬曆丟出這樣幾句沒頭沒腦、感概萬千的話后,忽然放聲哈哈大笑,笑聲歡快淋漓,說不出快意酣暢。黃錦不由得大為驚訝,他在萬曆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皇上象這樣開懷大笑的次數可以掐著手指頭數得出來。
聽到朱常洛提起陳年舊事,不但口氣不善,似乎頗有微詞。萬曆便有些不高興,微微沉下臉:「不要放肆,世宗皇帝高瞻遠矚英明睿智,豈能是你這小子隨便非議的?」
儘管他不知道那個五行土是個什麼玩意,不過既然有個土字,想必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就是這麼一樣東西,居然能夠開出那麼高的天價來?想到王安說起那個數字時那一眼一臉全是閃爍的星星,就算是見慣世面的黃錦也是一陣頭暈,由此聯想起太子的本事,黃錦的眼神變得一派誠摯熱烈。
這才發現自已失言,朱常洛吃了一驚,莫名有些慌亂,強笑道:「都是怪兒臣不好,隨口一句話犯了忌諱,亂說的,求父皇原諒則個。」
但是從君到臣,每一個人心裏都清楚的和明鏡一樣,可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也不想承認……佔領濠境的佛朗機人並不是那麼好驅逐,時至今日,對於這一觀點,萬曆和朱常洛當然知道更為清楚。
萬曆沒有絲毫猶豫:「是,朕心頭這一樁不解之事,只www.hetubook.com.com有他可以查得明白。」
笑聲漸漸止歇,由激動恢復平靜的萬曆,忽然想起那天朱常洛和自已說的話……
雖然完全不懂什麼奧斯曼、什麼好望角,但是道理是明擺在那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萬曆並不笨,相反他聰明的很,目光已經變得冷肅起來:「這就是他們就佔了濠境的原因?每年只要付出每年二萬兩白銀的代價,就可以在這裏得到補給,立足中間,東奔西走,自由來去?」
萬曆終於徹底動容了……不是因為那一千萬兩銀子近乎驚人的數字,而是因為這個跪在自已眼前請求自已恩準的兒子。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敲開這個兒子的腦袋看一看,看看那裡邊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一言一行古怪特立,卻又有理有據,行事出人意料大胆古怪,卻偏偏又讓人無比信任。
對於萬曆的憤怒朱常洛表示理解,但不代表他會支持。待萬曆怒火稍為平息一點,輕聲提醒道:「父皇勿怒,兵書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濠境已被佛朗機人佔了幾十年,根基已固,既便是我們想要做什麼也不能急於一時,更何況咱們大明水師早已凋盡,冒然出兵,不但是自取其辱,還會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這段並不順耳的話,萬曆出人意料的沒有暴跳如雷,忽然想到了什麼,深深的凝望著朱常洛,半晌后開聲道:「轉了個圈子,又繞到了大明水師的問題上。」
黃錦心一跳,連忙低聲陪笑道:「是,聽說那個佛朗機人拿不出那麼多銀子,太子正在要他用船來頂賬hetubook.com•com……」
看著朱常洛開朗陽光地笑,萬曆心裏如同打翻調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是什麼滋味。
慈慶宮勤政殿中,明刀暗戟,草木皆兵樣的一派緊張氣氛。此刻所有人眼光全都聚集在朱常洛的臉上,其中以羅迪亞尤甚,大張的嘴毫不誇張的可以放下兩個茶葉蛋。
砰的一聲,萬曆一隻手重重的拍到案上,昂然站起:「這些蠻夷,居然敢如此算計大明!朕必會讓他們付出應得的代價。」
狡童!萬曆瞪了他一眼:「儘管說,恕你無罪。」
「第二就要從佛朗機人說起了。濠境確實是個小地方,民既不富物更不饒,難道佛朗機人是傻子么?冒著和我們大明翻臉開戰的風險強行佔了這個地方?」說到那個強佔兩個字,朱常洛有意無意的加重了口氣,萬曆自然聽得出來,臉上難看的顏色又添了三分,沒好氣地道:「依你說是怎麼回事?」
「萬曆水師?真能夠有這麼一天么?」在這個時候,萬曆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眼睛在朱常洛仰起的臉上瀏連一圈,迷茫終於變成堅定,伸手拍案,清脆有聲:「去放手做,你就算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朕也會幫你堵上。」
「對付兇狠的強盜,你只能比他更兇狠。兒臣堅信,一切只能靠實力說話!」
朱常洛猜的雖不中亦不遠,事實確實就是如此,濠境雖然小,但也是大明的領土。兩萬兩租借費對於大明朝來講連根毛都算不上,但好在佛朗機人不得寸進尺,確實只是為了做生意而來,並沒有入侵大明的野心和圖書。基於這一點,正值內憂外患中的嘉靖皇帝,縱然心有不甘,也只得無奈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得了允准,朱常洛眉開眼笑:「有父皇這句話,兒臣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他臉上那絲慌亂沒有逃過萬曆的眼,心裏頓生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可以斷定的是他肯定有什麼事在瞞著自已。有些惱怒的萬曆雙眉漸漸豎起,到底是父子,從朱常洛率真闊朗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僅僅是冷靜通透和自製謹慎,更有深邃的重重城府,還有長年磨練出的忍耐與蟄伏,這樣的人,如果他不想說的話,相信誰也不會問得出。
萬曆悠然回神,定睛看了黃錦一眼,忽然肅聲道:「太子要做什麼就讓他去做,不必再管他。」忽然沉吟片刻:「……你速去將他找來,就說朕有吩咐。」
想通了這一點,萬曆從嘴到心的全是苦澀:「……下次再敢這樣放肆胡說,朕必罰你!」
想起那些可惡的洋鬼子,萬曆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哼了一聲:「第二個呢?」
黃錦唯唯諾諾的領命,在聽到萬曆第二個吩咐時,黃錦的老臉有些變色:「陛下的意思,是去找他來么?」
朱常洛笑得有些賴皮:「不敢啦,兒臣怕說了父皇又不高興。」
伸手一指大明混一圖,朱常洛正色道:「父皇請看,佛朗機人肯定不傻,而且很精!」
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個孩子在自已的心中有了這麼重的份量了么?
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萬曆奇道:「你怎麼不說話?」
對於這種沒營養的論調,朱常洛撇了撇嘴,閉上了嘴沒再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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