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拒情

二月爭位之後,慈寧宮和坤寧宮的關係已經淡到不能再淡,起因就是因為皇后立場堅定,不顧與太後幾十年的情份堅決站在自已一邊,從那以後,李太后對於王皇后一直心存芥蒂,至今不肯諒解。想到王皇后此時沒準正跪在慈寧宮門前,朱常洛心裏便是一陣難受。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遲鈍的人也明了她的意思,更何況心有九竅的朱常洛。
聲似碎玉裂帛純凈清脆,與琳琅叮咚的琴音交相應和,悅耳動聽之餘似更有無盡心事幽怨難訴。
朱常洛挪開了眼,不敢與之對視,「相信我,這宮中生活不適合你,早脫身早乾淨。」
站在殿門外的朱常洛除了一臉的尷尬,只剩下搖頭苦笑,真不知王皇后從那淘來這傾世奇葩的丫頭。
終於還是拒絕,眼睛忽然緊緊的閉了起來,手裡心裏一齊咯噔一聲,有根弦終究還是斷了……忽然想起那首蝶戀花中的一句:何物能令公怒喜,山要人來,人要山無意。恰似哀箏弦下齒,千情萬意無時已。
夜風溫柔,花香襲人,沿著碎石鋪就的宮徑信步隨行,心中浮思萬千。
悶悶坐了一會,見剪香垂手在一旁伺候,忽然心中一動,開口問了一句讓他大為後悔的話。
嘴上說不知道,一雙帶笑的眼卻不停在朱常洛臉上亂瞟,到底忍不住:「殿下儘管放心,奴婢嘴緊得狠,就是知道也不會亂說的。」
誰知剪香卻搖了搖頭,聲若銀鈴般清脆,「回殿下,姑娘她今日身子不爽,皇后讓她好生休養,所以沒有同去。」忽然抬頭看了朱常洛一眼,眼神狡黠靈動,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好教殿下得知,蘇姑娘住在聽雨軒。」
蘇映雪凄然一笑www•hetubook.com.com,神情由清冷變得放肆熾熱,幾乎是咬著牙道:「……如果我說,我願意呢?」蒼白的臉上不知是因為氣還是羞,瞬間飛上了兩片詭異的紅,與之同紅的還有眼圈。她的話音一落,兩人在這一剎那都被雷劈到的感覺,朱常洛真得驚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怔忡片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忽然聽一女聲輕輕唱道:「風乍起,吹動一池春|水,心似漣漪,情絲為誰泛起;花正妍,弄花香滿衣;情如花期,怎鎖濃濃春意。」
看著她一臉促狹,朱常洛的臉莫名有點燒:「我不是來找她的。」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剪香總算是蒙對了,他這次是來找皇后的目的,就是為了蘇映雪而來。
朱常洛嘴張了幾張,到底也沒有說出什麼來,只得嘆了口氣,大踏步轉身離去。
「你可知蘇姑娘跟去了不曾?」
看著他的臉色,蘇映雪的心已經如同溺水一樣漸漸的發沉變冷,手指因為緊張,不知不覺音已經摸到了琴弦之上,眼神迷茫閃爍,兀自抱著一線希望,「我說……我不想離開宮裡,我那裡也不想去。」
昨天校場上十萬軍兵足以掀天翻海的煞氣都沒有使他半分畏懼,可是在蘇映雪容光麗色之下居然心旌搖動,情急之下朱常洛狠狠乾咳了兩聲,就當給自已壯了下膽。
「去想盡辦法,到他的身邊去成為他的女人,到那個時候,你會再次感激我對你的這個要求。」
亭內兩人默默無語相對,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直到香爐內裊裊而起的香煙,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四散開來的時候,朱常洛這才回過神來:「和圖書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並不是你的良伴。」
還沒走幾步,就聽身後一抑制不住的一串輕笑,卻是剪香倚著門欞,笑得一臉花開燦爛:「好教殿下知道,往東走不遠就是聽雨軒。」
坤寧宮昭陽殿內,已經從慈寧宮回來的王皇後半躺在榻上,雙眉緊蹙,一臉疲倦正合著眼閉目養神,殿外急匆匆進來一個小宮女,行禮之後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一些話,王皇后的眼驀然睜開,眼神全然俱是驚訝和不解:「你……聽得可真?」
一個是要對限上次在御花園中對蘇映雪的承諾,算起來她進宮時間不短了,如今也是該放她回去的時候。在知道莫江城的對她的心思后,讓朱常洛覺得這個事實在刻不容緩,一分鐘都等不得。莫江城的心思他明白的很,但是他不想搞拉郎配,更不想自已攪和進這灘混水。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置身其外。
不知不覺得已聽得出了神,茫然抬頭看天,一輪清月半吊林梢,不由自主想起當年初到濟南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圓月清輝,還有那個月下輕舞的身影,朱常洛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一跟頭差點栽到地上的朱常洛回過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自作聰明,我又沒說要去聽雨軒。」
剪香瞪大了眼望著朱常洛,好象想到了到什麼,圓圓的眼裡全是笑意。朱常洛莫名有些彆扭,想想自已好象沒有說錯什麼,王皇后喜歡蘇映雪,這是闔宮皆知的事情,只要皇後去那,蘇映雪都是如影隨形。再說自已真的只是問問,天地良心,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可是……姑娘你能不能不用這種眼光瞪人呢?
鼓了好大勇氣說話的朱常洛,並沒有察覺出蘇和-圖-書映雪的聲音與方才判若兩人,聽她的意思好象並不反對出宮,這讓也心生鼓舞,「這個你不必擔心,早在一月前工部就已來上報蘇府已經修繕一新。這宮內爾虞我詐,諸般傾軋,你在這裏久了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剪香忍不住用帕子捂著嘴:「殿下不必和奴婢解釋,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臉上的紅潮瞬間退得乾淨,嫣紅如花的紅唇的顏色都變得蒼白,蘇映雪寒著聲音道:「殿下,想要怎麼安排臣女呢?」
儘管覺得有些煞風景,朱常洛還是決定快刀斬亂麻,不要再拖沓,開口道:「我這次來找母后,是為了你的事情。」臉上鎮定心如亂麻的蘇映雪,如今聽他直接了當的開門見山,再也裝不下去,一張臉瞬間紅到了耳根,聲音低得堪比蚊吶蟲鳴:「關於我……什麼事?」
朱常洛真的坐不住了,站了起來邁步就往外走。
門開處,蘇映雪一身輕綃素衣現身出來,在見到那嫣紅欲滴的紅唇上時,朱常洛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燒,聲音有些發乾,與他的尷尬局促相比,蘇映雪表現的落落大方,襝衽一禮:「不知殿下駕臨,慢待勿罪。」
「夜色已深,我要休息了,殿下請便吧。」不知是不是錯覺,清冷的聲音已經有了點哽咽,已經亂了心神的朱常洛沒心思去分析這些,近乎狼狽的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對於音律一道並不精通,什麼宮商角羽徽,它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它們,若是換成一二三四五六七,沒準還能識得一些。但樂聲輕柔悅耳,隨著溫暖夜風徜徉而來,如同情人在耳邊低聲呢喃,說不出的溫柔動聽。不知不覺中聞聲而來的朱常洛受其www.hetubook.com.com感染,就連腳步都已輕輕放緩。
《禮記·曲禮上》:「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無論貴賤貧富,孝道都是一門必需要修且不得不修的功課。忝為太子的朱常洛,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這三處地方,是每天必須要去晨昏定醒的地方。但自從上次病倒之後,萬曆特地派黃錦知會各宮,特旨免了他晨昏定省的規矩,要他安心靜養。
至於蘇映雪喂葯這件事,朱常洛心裏就像壓上了一塊鉛。蘇映雪為什麼做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當年選妃的時候,她避自已有如洪水猛獸,而且自已和李青青的親事已經定下,他很了解蘇映雪的性子,想來以她的驕傲,屈居人下這種事決計不屑而為。
彷彿再也無法聽下去,蘇映雪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月色下的臉白得幾乎快要透明,嫣紅的嘴唇變得蒼白乾裂,嘴角露出一絲令人心寒的笑意,忽然抬起頭,對著黑沉的夜空如同起誓般低聲道:「你放心,我欠你的,一定還!」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信步走來,忽然耳邊傳來幾聲琴音,在晚風薄幕中隨風入耳,格外動人心弦。朱常洛收了思緒,琴聲已如流泉迸發,噴珠濺玉一般的淌瀉出來。
歌聲琴聲戛然而止,一個女聲驚訝道:「外邊是誰?」
剪香裝出一臉的誠惶誠恐,「奴婢隨口亂說的,殿下聽聽就好。」
宮女剪香迎上前來,未語先笑:「回太子殿下,娘娘去太後宮中請安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帶著滿腹心事的朱常洛來到坤寧宮的時候,發現昭陽殿內除了幾個正在洒掃的宮婦女外,靜悄悄並無一人。
怔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早已煞白臉上寫滿了濃重的不甘心m.hetubook.com.com,他的拒絕對她來講就像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得她心碎神傷,心神激蕩間耳邊似乎有一個人聲響起:「不要忘記你對我的承諾,現在是你兌現的時候到了……」
對這個嬌憨可人自做聰明的姑娘,朱常洛拿她是沒有一點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遁,可剛走出殿門不遠,就聽裡邊傳出一陣笑:「奴婢只能幫到這裏,剩下的全看太子殿下的啦。」
他的話是越說越流利,卻沒有發現蘇映雪的頭卻越來越低。沒等他的話說完,蘇映雪一直低著的頭倏得抬了起來,目光幽幽閃亮,如同寒夜天星,往外嗖嗖的直放冷光,從喉嚨中逼出一句話:「讓我走,這是你的意思么?」
聽雨閣佔地不大,但建築布局甚是精妙,一片假山疊嶂之中,一道曲折小橋直通一亭,下邊水聲幽幽,竟是一汪清澈見底的小潭,其中碧波映月,蓮葉田田。到了亭中,桌上放著一具瑤琴,面前一個香爐,裊裊香氣馥郁清雅,配合小橋流水,清風迴轉,任何人置身此地,心裏那點鬱氣早就這清幽之景滌盪得乾乾淨淨。
朱常洛低著頭沒有看她的臉色,低聲道:「我要來和母后講,讓她放你出宮去。」
「殿下慢走,臣女不遠送了。」蘇映雪低頭襝衽側立一旁,淡淡月光落在她白皙修長的脖子上,倍顯膚膩如雪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凄婉感覺。人非草木,怎能無情,對於蘇映雪的表白朱常洛並非沒有心動,但是他不想害人。不說自已與李青青已有婚約,就說自已這條命堪比那風中之燭,如今一直在爭分奪秒地活著,怎麼敢再去害人?他可不願因為自已,宮中再多幾個一輩子孤寂怨寡之人。
回過神來的朱常洛沉聲道:「是我,蘇姑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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