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洛陽問天
第268章 李密歸天

身當其鋒的楊侗眼見將被斃于掌下,眸間清晰流露出嘲諷之意,喝道:「晁公錯!你中計了!」
曇宗低喧一聲佛號,斜掠而起,沒入右道房屋不見。
晁公錯長身而起道:「你最好祈禱你的人沒有把人跟錯。否則本仙翁定不會與你客氣。」
李密從他的駿馬上緩緩倒下,蓬的一聲,激起滿天塵土。生於塵土,終又歸於塵土。
那僧人嘆道:「貧僧並非來自凈念禪院,李施主勿要誤會。今日此來更非願造殺孽,徒傷無辜,只需施主即刻退離洛陽城,貧僧絕不阻攔。」
他在等那人出現。
二人說的簡單,前提是建立在李密身死的基礎上,好像李密的頭顱只是暫寄於他的頸上似的。
躍離小艇,輕若飄羽地落在臨近大船船首和艙房間的甲板上,然後迅速破門而入,衝進其中一個房間,透過窗子剛好可以看到任恩所說的那艘大船。
小艇駛到洛水和運渠的交匯處,西面就是橫過洛水三座大橋之一的浮橋。
三百戰士齊聲大喝,彼此之間手、腳、背、關節等部位用不同的方式接連到一起,頓時形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隨後三百長戟瘋狂地投向曇宗以致命的攻擊。
赫然是佛門故老相傳最難修鍊也從無人修成過的金剛不壞之軀!
「轟隆!」房屋在瞬間倒塌。
三百護衛紛紛控弦,對這樣的大敵一定要拒之於國門之外。但沒有李密命令,他們不會放箭。
殺氣瀰漫全場。
李密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若非這種與生俱來的感覺,他早在楊玄感兵敗時他就死了,也不可能在隋廷層出不窮的追殺中滋潤的活到現在,取得今日舉世矚目的成就。
他緩緩抽出在馬旁的重鋼矛,緊握矛柄,心下稍安,這矛此次是否仍可為他帶來勝利?這三百人究竟能否抵擋得住這個和尚?
三百長戟,兩根手指,這對明顯力量相差懸殊的物體發生了碰撞!
為他搖槳的船夫任恩年在四十許間,五短身材,外表像個地道的生意人,卻是青蛇幫的幫主。他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點頭道:「仙翁您老人家也清楚,我們洛陽各大幫會對洛陽幫斷人財路早有不滿,故小人對上官龍的動向比較在意。六天hetubook.com.com前他曾出城接過四人,應是陰癸派的妖人。四天前又與幾個行藏詭異之人碰面,我這就上了心,仔細辨認後方知乃是越王殿下。我的人通過暗中跟蹤,又緊盯了幾個日夜,確定越王從未離開那艘船。」
傳說世尊如來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大家都莫名其妙,獨有大弟子迦葉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佛與迦葉只是心心相印,以心印心,以心傳心,故稱禪宗是傳佛心印。迦葉后成為天竺禪宗初祖,至第二十八代達摩時傳入中國,中國奉達摩為禪宗初祖。
曇宗的危險係數立即直線飆升至頂級高度。
鄭石如這下想要安坐也不成,因為那人衝過來時,故意帶起漫空木碎,像驟雨般朝他激濺過來,無不含有強大氣勁,與施放暗器毫無分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刺客飛臨楊侗頭頂,雙掌下按。
李密立時生出一種給對方看穿的感覺,什麼奇謀妙計、銅牆鐵壁,在這一刻絲毫也不管用,他甚至感到曇宗強大的精神力量,正籠罩著自己,就像命運一樣,使人無法抗拒。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好半晌才重又睜開,沉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參与爭霸以來,李某就再無退路可言。我李密即使身死,也要死在洛陽。」
這個有狂士之稱的智者不在襄陽為錢獨關出謀劃策,卻趕赴洛陽與楊侗相談甚歡,此時從容道:「此來跟隨李密前來東都的大將中程知節、裴仁基原本都是隋將,其餘徐世績、單雄信、王伯當三將中亦只有王伯當是李密的死忠之人。越王若能以誠意感化這四員大將,則大局定矣。」
他知道在這關鍵時刻,他沒有理由頭腦發脹地派人去抓捕董淑妮,哪怕她真的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一個女人再漂亮,也終究只是個女人,怎比得上男兒渴望馳想的萬世江山。
長戟如同大雨一樣蜂擁而至。
一顆顆心髒的跳動清晰可聞。
蹄聲悠悠,李密走的不緩不快。
曇宗依然巍然屹立在原地,身前淌了大片鐵水。
三百人齊齊吐血,眼www.hetubook•com•com前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下一刻,包括李密在內所有人心裏都掀起滔天巨浪,顯然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震撼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曇宗若是施展輕功躲開這陣集射,在場人絕不會如此時這般震撼。想必強如三大宗師也不過如此吧?這簡直超乎了人類力量的極限!
從聲音判斷,楊侗一方的侍衛正落在絕對的下風。
方圓數十丈內一時都有一種被抽幹了空氣的奇異感覺,一股強大的氣流劃過,空氣登時如一鍋涼水倏然間被煮沸,每個人無不呼吸困難,皮膚的水份像要脫體而去。
石碎。
天際忽然雷霆震動,九霄之上一道閃電驀地劈下。
驀地前方馬嘶聲起,整隊人立時停下。
只見船上人影幢幢,一副陣容鼎盛、嚴陣以待的架勢,約有三十來漢子,全作尋常人家打扮,卻無一不是武功硬朗的高手。這些人很有可能便是楊侗的貼身侍衛。
以心印心,以心傳心,曇宗拈花指力當真可怕之極,李密只感到自己就猶如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在這團團護衛中依如赤|裸的一個人暴露在一隻餓虎之前,無依無靠,宛若迷途羔羊。他很難再當曇宗是一個有血有肉之人。
但他有種危機感,這種危機感從他踏入洛陽起就沒有消失過。好像暗處藏著一個毒蛇,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吐出歹毒的蛇芯,將他毫不留情地吞噬。
李密笑道:「原來是個蠢和尚。」
不過他隱隱感覺到這個少林定會對他今天控制洛陽局勢造成嚴重的障礙,趕赴三個城門的將領無一傳回報捷的音信似正證明這一點。
「有刺客!」
眾人又發現一樁怪事,原來他在前進的過程中每一步深深踏下,居然悄無聲息,大的沒有絲毫的搖晃波動,這簡直是違反他們正常認知的事情。
李密武功最高,眼力最強,回憶剛才情景,這才恍惚發覺對方竟以血肉之軀擋住了所有利箭,並用無上神功把鐵箭熔化!
曇宗深邃的好似汪洋大海的目光緊緊投到他身上道:「檀越仍無退意么?」這種眼神完全不受距離、阻隔的影響,直接望到李密的臉上、眼中、心內。
遣散和*圖*書身邊幾大親信的護衛高手后,李密心中的不安愈發熾烈。
船上悶哼、叱喝聲迭起,旋又連珠響起勁氣交擊聲連珠響起,比得上洛陽除夕燃燒鞭炮的激烈密集。
這自詡為天下義軍領袖的不可一世人物,估不到也會有這心膽俱寒的時刻。
李密知道,他死了。
二人仍不動如山,未有半點緊張之色。
他終於看到對方的容貌身形。
換作其他任何時候,他都會謹慎再謹慎,確保自己安全無虞,可現在他攻克了洛陽城,攻克了舊主楊玄感都無法攻克的偉大城池,他整個人像打了雞血,精神亢奮到極點,忍不住想要衝動一回,他不信有人可在他逐漸走向事業巔峰的途中把他打落懸崖,粉碎他的夢想。
那僧人在距先頭部隊三十丈外止步。
砰!
三百射手目不轉睛,手上不停,每人至少射出五箭,對箭矢匯聚處的僧人毫無憐憫,以他們出色的力道與準繩,眼前就是黃金塑成的金身也要被射得渣都不剩!
他忍了一輩子,躲了一輩子,老天難道還不容自己張揚一回嗎?
剛想提起鋼矛,一道白光已經射入他的眉心。
晁公錯身材魁梧而略見發福,肚子脹鼓鼓的,頭禿而下頷厚實,指掌粗壯逾常。本該是殺氣騰騰的凌厲目光卻給潔白如雪的一把美須與長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對眯成一縫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確有仙翁下凡的氣度。
晁公錯漫不經心地道:「你認得的人還不少嘛,先是陰癸派,又是朝廷里高高在上的堂堂越王。」
李密臉容變得無比冷酷,仰天長笑道:「大師是來殺李某的嗎?凈念禪院何時破戒干預世俗之事了?」
話音未落,箭光如密集的蝗蟲射向曇宗。
風停,殺氣散!
小艇在兩艘貨船間停下。這兩艘貨船上空無一人,委實教人奇怪。
李密與三百鐵騎看的心旌動搖,遍體生寒,剎那間他們感到曇宗的精、氣、神已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氣勢磅礴,人還是那個人,但予人的感覺好似崇山峻岭,無盡蒼穹,再非他們可以撼動。
李密擊掌贊道:「大師果然好功夫!」
就在這個時候,曇宗出指了!
楊侗問的是兵,他答的是將,看似hetubook.com.com牛頭不對馬嘴,其實正是指出李密潰敗后收束亂軍最有效的方法,不然任之流躥,只會對洛陽周邊地區居民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
將這些雜念排除出去,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聲音淡淡道:「大師武功卓絕,李某自問弗如,但大師想要在這三百鐵騎的保護中取我性命,怕是不能吧?」眼神掃視個個張緊弓弦的戰士,威脅之意凜然無餘。
艙壁破碎,刺客頭下腳上,炮彈般投了進來,正眼也不瞧鄭石如,雙掌齊出,重擊向楊侗。
狂如暴風的勁氣像一堵牆般壓下,聲勢駭人至極。
兩岸處大大小小數十個碼頭,泊了近三百艘各類形式的船舶。換作往日,定是船隻往來不絕,水道交通頻繁熱鬧的景象,但現在李密入城人心惶惶,都在思考會否改朝換代,各個城門爭戰不停,水路也給封鎖,困在城中的船隻均不敢隨便遊走,靜謐的好像一幅唯美的畫卷。
李密一言不發,靜靜看著不斷接近的中年武僧。
一隻手輕輕伸出,臉露微笑,在面前一折,食指與中指搭在一起,就似在拈花一般,然後將手置於鼻下,如有無窮清香,會心一笑……
全場鴉雀無聲。
曇宗口一張,吐出一個音節,化成一道有如實質的白光,然後李密就死了。
一直面無表情、平靜無波的三百戰士亦不由色變,一瞬間把長弓收回背上,換上清一色的可分為兩截又可合為一體的長戟,隊形變換,把李密圍在核心的最佳保護位置。
「阿彌陀佛!」
四面八方,天下地下,根本沒有曇宗可以躲閃的地方。
此刻他的目標楊侗正在艙內,閑適地品著清茶,笑道:「王世充已交由覺遠與智操兩位大師解決,應無多大出息。鄭先生,李密若死,他手下的幾十萬大軍該做何處置?」他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偏偏表現得老氣橫秋,話由他說出,卻又是那麼自然。
只聽一聲雄渾的佛號傳來,一名寶相莊嚴、面容古樸的黃衣僧人由遠及近,一步一個腳印踏至,他的步子邁得雖緩,但跨越距離卻十分驚人,以在場眾人敏銳而老道的目光可輕易判斷出每步剛好二十丈,不多不少,這份可怕而持久的爆發力足教人望而生畏,而m•hetubook•com•com留在青石板上的腳印更是個個深達三尺,平整精齊。最稀奇的是他沒有穿鞋子,像是赤足走遍天下的苦行僧。
在耀眼的電芒中,騎在馬上的李密驟然看清曇宗的眼神,雖然周圍殺聲震天,他卻覺得這一瞬間,宇宙靜寂無聲,一片混沌。
晁公錯眯著眼睛道:「先等著吧!本仙翁殺人一向不會浪費時間的。」
塵起。
這時,他心中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能死在光榮的巔峰,死在馬上,死在絕世強者手中,不是遠勝死在病床上嗎?
李密喃喃念了兩遍道:「少林!少林!」腦中卻找不出任何關於這兩字的資料。
與楊侗隔幾而坐的竟是凌風曾經的情敵「河南狂士」鄭石如,他的衣著有點不倫不類,在文士服之外加穿一件武士的罩衣,散發披肩,相格粗放狂野,臉上特意留的一撮山羊須讓他別有種不修邊幅的魅力。
李密微微一怔,並不因其狂妄而動怒,問道:「敢問大師法號?寶剎何處?」
任恩為人精明,怎會聽不出他的懷疑之意,嘆道:「我們這些做水運生意的,若不多認識幾個人,在這天子腳下的洛陽城哪有立足之地。」
曇宗像是渾然不知自己正被三百人當成靶子,無可無不可地道:「貧僧只是想將檀越請出洛陽,至於生死,早置之度外。」
艇上,晁公錯穿著蓑衣,臉部被帽子遮蓋,並且佝僂著身體,像個普通的老漁翁。他冷冷地道:「任恩,你確定楊小子就在這裏么?」
曇宗嘆息道:「皇圖霸業,凡塵虛妄,貧僧尚且看不透,何況檀越你這迷途之人?倒是貧僧著相了。也罷,檀越接貧僧一記拈花指吧!」
那僧人雙掌合什道:「少林曇宗。檀越還是早做決定的好。」
任恩渾然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問道:「仙翁還需小人留在這裏伺候嗎?」
無論他怎樣料想,也不曾猜到可能對付他的刺客竟是以如此方式出現,似要光明正大地殺他。
晁公錯除去蓑衣竹帽,露出灰色長袍,屏住呼吸,潛運真氣,將身體感官發揮到極致,務必把體能保持在巔峰狀態。他雖自視甚高,認定此間無人可與他抗手,但他一直有個理念,獅子搏兔,亦盡全力,一旦動手殺人,必須戒驕戒躁,沉著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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