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逆行成仙
第288章 我是誰人

頓時,崖斷,雨濺,山石飛舞。
凌風這才有暇觀察所處的環境,看樣子是間客棧,裝潢簡樸,他正躺在床上,覆著錦被。看天色,此時彷彿已是清晨了,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檀香氣味,一縷晨光穿過窗紗,灑進屋內的是一片明亮暖色。聞聲朝來人瞧去,只見一個女子穿著翠綠色的繡花羅裙,腰間系著天青色的綢帶,體態玲瓏,俏臉若仙玉精心雕琢,淡素娥眉,氣質冷艷,如雪的肌膚似帶著寒霜。
生死存亡僅有一線。
話音剛落,樓外傳來歡呼聲:「城門開啦!可以出城啦!」
一眾目光投射到徐子陵身上。
那女子道:「不錯。凌風,凌虛御風的凌風。」
無數強烈的生命像要佔據他的心靈。就如變成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長出億萬枝條,每一條都如此枝繁葉茂,當風吹葉舞,枝條簌簌時,如何分得清究竟哪個才是自己?
迷濛之中,凌風周身經脈彷彿封堵凝固,四肢也僵化如石,不聽使喚。神識迷糊,耳中似乎聽到無數聲音同時嘈雜呼喊,桀桀怪笑。
那低沉陰冷的聲音鑽入凌風的耳中,亦不由苦苦思索道:「我是誰?」腦袋好似要爆炸開來一般,狂亂困惑,思維混淆。
凌風逐漸回復知覺。靈智好像從意識最深的海床下,向上飛快浮起,一到水面時,便清醒過來。
儘管這隻是推測,但可能性極大。北方的朱粲、李密,此間的錢獨關,哪個不想吞併牧場。相較之下,牧場對天下會更為恐懼。因為相傳天下會的政治中心即將移至荊州,也就是現今南郡的江陵,與飛馬牧場相距不遠,那時牧場位於卧榻之側,受到舉國之力的威脅,焉無芒刺在背的感覺?不過牧場落入天下會手中,下場自然要較朱粲、三寇之流要好許多,起碼天下會尚無劫掠的不良記錄公諸於世。
駱方笑道:「就憑他們三大寇,怕是力有不迨吧?」
這時即使是個柔弱之極的女子,也可置他于死地。
那女子迎上,坐在床沿和*圖*書,把他按回榻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嘆息道:「你要記住啊,你叫凌風。」
尊主更不知道,凌風因為有三百真神之助,生機本就無有衰竭,這回借這滿山草木最主要的打算在於彌補自身靈魂的不足,以期達到時刻天人合一的境界。
那女子用尾指攏了攏耳邊的髮絲,露出晶瑩微透明的耳廓,痴痴對視他明澈的眼眸,半晌才道:「我是玲瓏嬌。」
徐子陵道:「三大寇又如何?」
不同的生命里,發生了截然不同的故事,每一分經驗累積起來,令他經歷了生命中每一種不同形式,貧賤富貴,生老病死。
家香樓二層的大堂鬧哄哄擠滿了各式人等。
天昏地暗,風雨雷電全收束于雙掌之中。
此行商秀珣非常重視,執事級的人物就帶出三個,分別是大執事梁治、柳宗道和許揚,副執事是梁治的副手吳言,一個四十來歲的矮壯漢子。資歷最淺的是駱方,駱姓的一個年輕小伙。
兩聲整齊如一的冷哼響起,空氣震蕩,讓人耳鼓轟鳴。
地轉天旋。
凌風困惑,越想不起她究竟是誰,旋又想到,一個人若把自己都給忘了,那麼記得別人又有何用?
絕望充斥胸前。
「你記不得自己是誰了?」一個聲音從門外由遠及近傳入。
美人場主商秀珣雖穿了男裝,還把臉蛋塗黑少許,又黏上二撇須子,一副道學先生的樣兒,引人發噱,卻終難掩她傾國傾城的艷色。此時她蹙起好看的眉毛道:「錢獨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為何今日封鎖城池,出入都不許呢?」
一聲厲嘯,在腳下山崖崩塌的一剎那,尊主猶如鼓滿腹翼的怪鳥向凌風這邊射來。
這確是個值得思考的哲學問題,凌風不是哲學家,卻也不能如常人一樣給出一個簡易的答案。
駱方無言以對。
其實徐子陵的人緣一向不錯,這回在飛馬牧場碰上釘子,實是他平日因天下會蓬勃發展帶來的高人一等的心理變化在不經www.hetubook.com•com意間流露招來反感。牧場一向遵從祖訓,不參与天下爭端,決不投靠任何一方勢力,但在天下會的強勢面前,難免不爽。
他的話中有揶揄牧場的意思,顯然泥人也有土脾氣,這兩天受的冷嘲熱諷與在會中的風光是天壤之別,難怪以他恬淡的性子也忍受不了。
此女身段勻稱,嫻靜端莊,姿容秀美,是商秀珣的貼身侍婢,人稱「馥大姐」,在牧場頗有地位,是駱方心怡的對象,卻對徐子陵很有好感。這次出來倉促,商秀珣居然還帶來兩個侍女服侍,也可謂有情調了。
在兩人視線相接的直線內,乾乾爽爽,沒有一滴雨水的遺痕。
他的年紀在十七、八歲間,曬得黑黑的,一口牙齒卻是雪白整齊,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順眼多了。現在他把下巴翹起往前伸出,眯著眼睛擺著一面嘲弄的表情,顯然對我們的陵少還未服氣。
牧場二執事柳宗道臉容古拙,獨目閃閃有神,沉聲道:「錢獨關的理由是與天下會洽談交接事宜,但三歲小孩也知這是搪塞的把戲。城防外松內緊,守衛森嚴,我們這麼多人想要闖關出城決非易事。」
眼看碎石泥霧滔天,尊主氣血翻騰,生出一種無力感,這招要是印下,就算是銅頭鐵臂之身也要化作一灘爛泥。當下,右臂轟然一振,數十丈長的氣浪衝天澎湃,絢光怒爆,猛然與凌風的翻天印撞在一起!
「好熟悉!」
於是,尊主倏然喝道:「凌風!」若驚雷乍響,漫天雨粉被迫得濺飛橫瀉開去。
所以,唯一選擇只能以己之長,擊彼之短了。
這是牧場商姓族中元老級的兩大高手商鵬和商鶴,獨據臨桌,自斟自飲。包括商秀珣在內,都尊稱他們作鵬公和鶴公。兩老很少說話,這下冷哼是對徐子陵看不過眼了。
短短一個剎那就像歷經了千劫百世,無數生命印跡灌輸到他的腦海,時而為少不更事的頑劣孩童,時而為即將遠征的壯志男兒,時而為不遜鬚眉的和*圖*書巾幗英豪,時而為懷胎待產的慈祥婦人,時而為性情殘暴的昏聵君王,時而為風燭殘年的重病老者……
混沌中聽到尊主啞聲笑道:「嘿嘿,你還想得起來你是誰嗎?現在你的體內有億萬元神,莫衷一是,就連你的身體也不知該聽誰的話了……」
徐子陵如釋重負,心頭卻仍有一縷陰霾未能消逝。
商秀珣旁座的少女出聲道:「那徐公子可有應付當前局勢的佳策?」
凌風剛站在崖緣處,應聲瞧去,穿越茫茫雨簾的阻隔,看到尊主的眼睛。
襄陽。
事實上,徐子陵前日才到牧場,目的當然是買馬。飛馬牧場是當今天下首要經營馬匹生意的大集團,舍它之外,若要大量訂購馬匹必須與突厥人打交道,凌風的天下會與突厥天然敵視,兼地理位置等方面綜合考慮,考慮去飛馬牧場要划算。可惜徐子陵由於他那魯妙子弟子的身份,商秀珣沒給過他一點好臉色,又由於師父魯妙子的大力承諾,天下會被飛馬牧場狠狠宰了一筆,價格不公道之極。
凌風乖乖任她擺布,跟著低聲道:「我叫凌風?」這個名字更熟悉。
凌風的意識猶如獨立的個體,無論多麼強大的穴竅、多少富足的真元都不能幫助他分毫,只能孤獨地面對冰冷的世間,像被蛀蟲蝕空的秋天的樹,凄然立於寒冷的北風中。
自凌風乾掉四大寇中的「寸草不生」向霸天後,只剩下三大寇,仍在這一帶遊盪肆虐,對富得流油的飛馬牧場覬覦很久了。
駱方就坐在徐子陵身邊,道:「陵少乃是天下會的電堂堂主,楊浩朝廷親封的大將軍,你怎麼看?」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唯有靜觀其變了。錢獨關也拖不了多久。看!外面雨這麼大,要傳遞信息很不方便哩!」
尊主整個人踉蹌往橫急跌,還差點滾倒地上,狼狽非常,而腳下那些被勁氣灼焦了的草木又活了過來,並極速生長。
但這不妨礙尊主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照這種形勢發展下去,他今日之戰有敗無勝,更m•hetubook•com•com可能喪身當場。
徐子陵正與飛馬牧場一行二十八人在一起,佔了靠街那邊窗戶旁五張大台,人多勢眾,無人敢惹。
見駱方挑釁似的問話,他不動聲色,淡淡道:「錢獨關的投誠不足為信,此人與陰癸派關係密切,我們從未曾大意。據我所知,會中此次處理襄陽事務的是原長江聯的鄭盟主。借個天給錢獨關做膽,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設下陷阱暗算。若我所料不差,錢獨關或許有這個意圖,可因為某種原因或者契機,暫時沒有行動,而牧場諸位只是殃及的池魚。」
這一刻,他忽生出一絲古怪的想法,那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徐子陵關心的是此遭輔公祏大張旗鼓張羅人手圍攻竟陵,是否藏著什麼陰謀詭計,需知輔公祏雖有人望,但無論如何也及不上杜伏威在江淮軍統領的絕對地位,這次軍事行動杜伏威沒有站出來解釋一言半分,這代表著他有怎樣的態度?他是失察后覺還是知情默許?江淮軍與天下會之間的裂痕必因此而生。徐子陵有種不祥的預感,一場驚天動地的巨變或許正在醞釀之中。
凌風點頭,又問道:「那你呢?」
駱方哂道:「牧場地勢險要,固若金湯,哪家敢來染指?」
徐子陵道:「輔公祏乃深諳兵法之人,對竟陵定會按兵不動,圍而不攻,否則假若牧場大軍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時場主唯有退守牧場,聯絡四方城鄉,嚴陣以抗,江淮軍再想擴大戰果,就難如登天了。只有與三大寇微妙勾連,藉機使牧場進退兩難,未必不能功成。」
但他眼中露出迷茫之色,無窮遠盡的影象在腦海里穿梭不息,不禁喃喃自語道:「我是誰?」
一種強大得無以抵擋的驚悸,從他的神經中樞迅速蔓延,手足冰冷麻木,心臟狂跳,全身血液凝固,冷汗從每個毛孔中狂湧出來。像在一個惡夢中,明知毒蛇猛獸向自己撲殺攫抓,卻一點招架的能力也沒有。
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答案,當真頭皮欲破,痛楚欲裂,埋首膝m.hetubook.com.com前,全身顫慄。
他看到尊主那對眼睛的瞳仁,像兩個金黃的小圓月,黃芒暴射,如黑夜裡照耀大地的月輝。
這當然是凌風搗的鬼,可他卻找不到根除的辦法,凌風的生機無窮無盡,除非他能斷絕凌風生機的來源。
徐子陵道:「洞庭湖以北這片廣闊地區以襄陽、牧場和竟陵為主,恰恰堵在江淮軍西向南下的必經之路上。以輔公祏為首的派系因為感覺地盤分配不均,早對我天下會不滿,時刻想著先步將三地納入囊中。此次江淮軍的行動若只是一個試探明會主的信號倒罷了,畢竟竟陵沒有明確歸順會中,任他取了也無妨,若是有著圍點打援,引蛇出洞的奸計,那麼牧場可就大大危險了。」
牧場眾人精神一震。
商秀珣卻不以為忤,站在她的角度,有本事的人做出什麼舉動都是不過分的,徐子陵是個青年才俊,這是毋庸置疑的,分析的很有道理。沉吟道:「依你看,江淮軍圍困竟陵,有何圖謀?」
不過近期接到確切消息,凌風已把楊公寶庫里的巨額財富從大興運回,財大自然氣粗,徐子陵對此也不在意。
魔眼擁有形如實質的精神魔力,緊緊鎖定凌風的身體,甚至他的靈魂。
戰意和殺機催發至巔峰之際,這本已脆弱的山崖立刻土崩瓦解,凌風這一邊也是如此。
尊主自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
此間人數不少,全是如他們一樣滯留襄陽的好漢。飛馬牧場聞說竟陵被襲,收到求救信息后匆忙趕來,為免行蹤路線被敵人料中,專挑位於竟陵西北的襄陽為中轉站,雖多花費一天時間,但與可能面臨的層層阻截相比,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恨昨夜入城,休息一晚,今晨錢獨關就下了批文,一概不許出入。
凌風在投過目光的那一剎那,立時大駭。
凌風迷茫的雙目中陡然爆出璀璨的光華,腳下一挑,重逾萬鈞的巨石如橫空的流星,帶著熾烈的火芒直撞向尊主,而他的身子在同時也追上那塊巨石,如站在飛鳥的背上,翻手,遮天。
翻天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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