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陌雪一愣，她沒想到張蜻蜓這麼乾脆利落地就拒絕了她，不由得譏笑起來，「原本聽說章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難道是世人以訛傳訛？章小姐原是竟不學無術，欺世盜名之徒么？」

可是這一招無招勝有招，已經將蔣陌雪給氣噎著了，旁邊幾位小姐已經掩嘴笑了起來，而帘子後頭，更有男子發出掩飾不住的悶笑聲。

她轉頭卻也提高嗓門，跟陸真一本正經地討教，「嬤嬤，我記得曾聽您說過，食不言，飯不語，可有這話么？」

每個螃蟹都足有半斤以上，蒸熟之後，熱騰騰的鮮紅肥美。因是九月團臍十月尖，故此今日上的清一色全是雌蟹。

一尾火紅的錦鯉似是窺破了她的不良心思，不屑地吐個泡泡，一甩尾巴就沉了。張大姑娘反倒自己樂了起來，暗想你這小魚倒有幾分靈性，知道我要吃你就跑了么？嘿嘿，能做本姑娘的手下亡魂，可是你的福氣呢。

不過你還真別說，這女人還真挺厲害，幾回說話都是一針見血戳到人家痛處，而且行事沉穩機警，可比自己屋裡那麼些人捆到一塊兒都強。只可惜，這樣的人她不敢用啊。

葉菀瑤當即附和，「姐姐說得很是，只妹妹久居黔中，少有此物，倒是技藝不夠嫻熟，讓姐姐見笑了。」

這聲音略大了些，說得附近有幾位也沒有親自動手的小姐們俱都有些赧顏了。有些原本會的，就自己開始動起了手，但也有些實在不太精於此道的，臉都紅了。

斜對面的蔣陌雪沖她挑釁地和*圖*書拈起一支蟹鉗，喀巴一聲，清脆地夾裂蟹螯，小心的剔出完整的蟹肉，拿玉箸蘸了姜醋，極其優雅地放進嘴裏，又將空蟹殼原樣擺回去，「這螃蟹，就是得自己剝著吃才香甜呢你們說是不是？」

所以蔣陌雪暗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暫且隱忍了下來。張蜻蜓倒覺得有些無趣，她一貫是遇強則強，看人家不鬥了，也沒那個勁再去痛打落水狗了。

還有方才那位「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潘豹子，看起來也不大好對付，況且他那塊頭又大，瞧他身手迅速，似乎還有兩下子，不行，自己還是得學點防身術。

蔣陌雪搖著扇子，下巴衝天，張口就道：「昔日莊子與惠子觀魚，知魚之樂。今日章小姐獨自觀魚，又有何樂？不若我們即以觀魚為題，賦詩一首，你看可好？」

可張大姑娘剛動起這麼個念頭，就有人想讓她不舒坦了。

可瞧她今日行事，分明是對自己存有三分示好之意，要不回去跟她談談？可要怎麼談呢？張蜻蜓從前是做買賣的，知道要跟人家談判，首先你就要有拿得出手的籌碼。那自己比起林夫人有什麼優勢呢？或者說，她能給陸真帶來些什麼林夫人給不了的好處？

斗菊會的宴席並不是尋常的大吃大喝，知道這些公子小姐們都是貓胃口，又一個兩個都是家裡嬌養慣了的，嘴巴刁得要命，所以也不去費那個神準備了，每人一張小几，只上一道時令主菜——螃蟹。

張大姑娘和圖書一下就垮了臉，這死女人，幹嘛處處跟自己做對？你想顯擺你自己顯擺去，找我做什麼？

低頭看綠枝剝螃蟹，心下卻盤算著，今兒這陸真是怎麼回事？三番五次地幫著自己，以她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個性，又有什麼圖謀？

陸真當然配合，「姑娘說得不錯，現在綠枝還沒給您剝好，所以您還能再說幾句。可一會兒等拿起了筷子，可千萬別像有些人似的，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那可是極不禮貌的。」

張大姑娘沒這個本事，也不去賣弄了。見顧綉棠有心顯擺，跟人去談詩論畫，章清瑩年紀小，還在那兒啃螃蟹，便一人老老實實走到坡下的桂花樹旁，盯著那湖裡的游魚。

以指在她手心劃了個「文」字，蔣陌雪明白了，這是讓她在一會兒的詩會上再跟張蜻蜓斗，那時自己再出了風頭，可就不僅能打壓住她，更能博取在場的名士公子們的好感了。

一隻螃蟹看著雖大，肉卻沒多少，雖然已經是依著規矩細嚼慢咽了，但以她的神速，也很快就解決了。綠枝剛剝了螃蟹，已經去洗了個手，又順道給她端來了菊花水和綠豆面子，伺候她凈了手，陸真遞上一杯黃酒暖胃，張蜻蜓仰脖一飲而盡。放眼四周，大夥也都快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她在林夫人那兒嘰里呱啦說了一通什麼話，竟然能哄得母親大人當即就決定把她留下，還派到自己身邊來，只怕是有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吧？

張蜻蜓差點噗哧笑出聲來，啥魚不魚，樂不樂的？本和-圖-書姑娘只知道吃魚，可不知道做詩，「對不起，我不會，蔣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張蜻蜓已經是名花有主，可她們都還是待嫁之身，前來赴會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相看有無合適的佳婿。尤其是葉菀瑤，特意從黔中趕回京來，千方百計賴上她，來到此處，就是為了攀上一門好親事，可不想讓蔣陌雪給破壞掉了。

她可沒什麼詩情畫意，只琢磨著若是給她根竹子削成的標槍，倒是能戳起幾尾魚來。只不知這些長得花花綠綠的魚能不能吃，那是紅燒好還是清蒸好呢？

張蜻蜓是真不想聽她的，只想衝上去給這女人點厲害的瞧瞧，可是看看左右那麼些人，她緊攥著雙拳忍了。

雖然也不是非陸真不可，可是現在沒法子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句說書人常提到的話她還是牢記在心的，現在自己正是用人之際，若是嫁出去了，還得面對潘家那個新環境。身邊的綠枝和周奶娘是夠忠心的了，只是周奶娘完全就指望不上，綠枝也不過是循規蹈矩之人，至多不出差錯而已，真正要能頂得上大用場的，還得靠陸真這種人。

這幾句話，她故意說得響亮，意在讓眾人全都聽到，折辱張蜻蜓。不僅是近旁的小姐們都循聲望來，就是對面的公子哥兒們，也多有聽到的。

她今天三番兩次沒在張蜻蜓這兒討到什麼便宜，可實在是極不甘心。自恃著有幾分才情，定要在眾人面前好生羞辱她一番不可。

張大姑娘陷於苦惱之中。

陸真看著她的皮ｍ•heｔubｏｏｋ•com.cｏm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嘆息，若是這句話能以一種再淡定再謙遜些的態度說出來，就更加完美了。

這可不是市面上普普通通的江河湖蟹，而是從上貢的御湖裡撈出來的金爪蟹。非是這些王公親貴們，就是有錢也買不著。

收拾了面部表情，反衝著蔣陌雪微微一笑，「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世人要怎麼說，便隨他說去吧。」

蔣陌雪臉漲得通紅，今兒她要是不能扳倒張蜻蜓，可真是沒臉走出這道門了。

撤去几案，換上熱茶，這兒擺上一張長桌，擱上筆墨紙硯，那兒放張小桌，擺著琴簫鼓瑟，這就是今兒的重頭戲要上演了。有什麼絕活趕緊開始現，過期不候。

來此之前，顧綉棠已經告訴過兩位小姑今日會食螃蟹了，所以張蜻蜓也不算詫異。她雖然挺煩挑蟹肉的繁瑣，但是今兒可不一樣，她身邊有綠枝了。

張蜻蜓沖蔣陌雪挑眉一笑，咋樣？

沖那丫頭微使個眼色，綠枝便在一旁，拿著蟹八件給她小心地分解起螃蟹來。

她說歸說，卻是依樣拿起自己面前的螃蟹熟練地拆出蟹肉，把殼放了回去。只是力度稍大了些，殼剝得有些許的不完整，但基本還是能成形的。

蔣陌雪氣得柳眉倒豎，反倒是旁邊幾個女子對張蜻蜓的仗義執言非常感謝，抬頭沖她微微頷首一笑，以示謝意。

每當這種時候張蜻蜓就能格外深刻地體會出做大小姐的好處來，吃點東西喝口水都能有人伺候著，舒坦呀。

「姑娘，姑娘！」綠枝一連叫了兩聲，才和-圖-書把張蜻蜓給喚回魂兒來。滿滿的一殼蟹肉已經剃好了，就等她舉箸品嘗了。

她剛想衝上去教訓蔣陌雪一頓，陸真卻在後頭悄悄拉了她一把，以只有她能聽得見的聲音快速說了句話。

張蜻蜓斜睨著她，一指水面，「看魚。」

因天氣晴好，擺宴的地方就設在秋水閣外臨水的一片開闊長坡上，分左右只拉了長長的帘子將男女賓客隔開，若是聲音再大一些，就會給人聽見了。

蔣陌雪一笑，「妹妹這樣已經很好了！」眼神又往張蜻蜓那兒一瞟，「不像有些人，連手都不敢動呢，這食蟹可是極雅緻的事情，最考較一個人的席間儀態，咱們京城女子，都是要專門學的。只有那些最蠢笨或是最心急要吃東西的，才怎麼也做不好呢！」

張蜻蜓可沒吃獨食的習慣，尤其還是旁人伺候著她吃獨食。拿牙籤插上幾塊蟹肉，將碟子往她面前略略一推。綠枝會意，紅著臉拿了一根，迅速放進嘴裏，抿唇一笑，微福一福算是謝了。再往另一邊讓陸真，她卻是擺了擺手，張蜻蜓也就拉倒了，自顧自地埋頭吃起來。

張蜻蜓心中嗤笑，小樣兒，跟本姑娘斗，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喲，章小姐，您一人在這兒幹嘛呢？」蔣陌雪搖著團扇，一步三搖地過來了。只是後面不見了葉菀瑤，就帶著自己貼身丫鬟。

張蜻蜓大方地回人家一個燦爛笑靨，得意之極。蔣陌雪見著她這麼左右逢源的模樣，卻更加生氣了，還想發難，葉菀瑤卻將她暗自一拉，以目視簾外，示意她少安毋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