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了外甥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啊？你只是見那姑娘性子有些潑辣，怕日後人家管著你，不自在了，所以再三推辭。可是這婚姻大事，歷來是由父母作主，你爹娘不在了，我是你親姨，這事你就得聽我的。」
彩霞靈機一動，想到一點，「姑娘，莫不是姑爺已經去府上去賠罪了？」
哼，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還要靠娘家貼補銀錢去婆家賣乖，張蜻蜓不替她丟臉，都替她娘覺得慚愧，養出這麼個東西來，真是十成十的賠錢貨。
到了章府的大門口，章泰安和章泰寅都已經等在大門外了，見她過來，急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道：「三姐，你可來了，三姐夫帶著人早來了，也不知想要幹什麼。不過爹說了，讓你回來，先別理他，到後頭原先你住的屋子裡去，等晚飯時再出來，四姐已經在那屋子裡等著了。」
況且，場面應酬畢竟是少數，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的時候還是居多的。若是那隻小豹子看她無比順眼，她也能湊合著把他看下去，那他們怎麼就不能做夫妻？
她說的是前幾日在憶江南吃飯的呂悅容，那丫頭初見李思靖，印像頗好，後來她爹呂勞德依約上門來跟董少泉談生意時，就側面打聽起李思靖的情況，正好陸真也在，對這頭親事很是上心，兩下里正在進一步的了解之中，若是能談成，倒是美事一樁。
只是章清雅可能聽林夫人說起一二，看向張蜻蜓的目光是又羡又妒，偏偏面上必須裝作無比親近，還得跟她噓寒問暖。
張蜻蜓哽咽地接了香，誠心誠意地跪了下來，在心裏默默喊了一聲——娘。
當下，一位少奶奶，跟兩個小屁孩圍坐一堆，大頭挨小頭地玩起了抓石子，還玩得不亦樂乎。
「這不大好吧？」綠枝覺得很是晦氣，「這大過年，您裝的什麼病啊？況且要是老爺打發人來瞧看，這不還是露餡了？」
章清瑩羞愧難當，「這是吶個……紅豆酥……」
章清瑩抿唇而笑，眨巴著黑葡萄似的靈動雙眼問她，「三姐瞧了還喜歡么？」
一夜無話，只是張大姑娘有心事，翻來覆去半宿都沒睡好。
這傢伙，什麼意思？怎麼撇下自己，獨自跑章府去了？
中堂之上，周姨娘的靈位之上，多了一幅畫像。
所以這豬肉鋪除了三十初一這兩天生意慘淡之外，後面幾天倒還都是不錯的，除了供應那些大客戶，光是散客，平均每天也能賣上一二頭豬，這可比她之前預計的要好多了。
張蜻蜓樂了，抓一把圍棋子當石子，「那咱們就玩這個！」
周奶娘難得有機會，嗤笑了她一回，「可是今兒可與平常不同，老爺說明了準備了戲班子的，現在府上肯定亂著。您平常早點回去無所謂，可今兒非得晚些時候不可，要不，這不是給他們添亂么？嫁出去的姑奶奶了，那回娘家就是做客，可不興這麼沒規矩的。」
章清瑩看著她眼中泛起的淚光，自己眼圈也紅了，從旁邊拈了三炷香點上，遞到她的手邊，「給周姨娘上炷香吧。」
張蜻蜓應酬了眾人，轉頭看著小豹子，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是現在人多，不能跟他計較。只是繃著一張臉，任由他跑前跑后的殷勤服侍。
蔣孝才擺了擺手，「天機不可泄露，否則就不靈了。總之送你八個字，釜底抽薪，出奇制勝！」
真漂亮張蜻蜓張大了嘴，已經不會說話了，只是不住地點頭。上回她去白鷺書院時，就曾經戲言，要是把這滿山的梅花帶回家，插一院子，那該多漂亮？
好吧，張大姑娘承認，自己其實對那頭小豹子還是有點不死心的。
十五還沒過，就是再勤快的小老百姓也是要在家裡歇歇的，市面上基本上看不到太多忙碌的身影，可他們的豬肉鋪子生意卻還過得去。
張蜻蜓伸手摸摸她的頭，表示無言的感謝。畫是誰畫的，她不用問也知道了。有那個造假造得登峰造極的傢伙在，相信這點小事難不倒他們。
章清瑩見她模樣，不似生氣，稍稍鬆了口氣。
李思靖啞口無言了，瞥了姨娘一眼，到底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摸摸鼻子，忽地跟張蜻蜓提起另一樁事情，轉移話題，「二少奶奶，明兒我們還要到你家去唱堂會呢，到時您可得多長些臉，多給些打賞，好么？」
周奶娘看著又好氣又好笑，怎麼覺得自家姑娘越活越回去了？真是的。
張蜻蜓給他們左一句右一句聽得是暈頭轉向，還沒等鬧明白，他倆已經一人拉一手，把她拖著往裡奔了。
呃……張大姑娘囧了，她只聽說請了她，就打算一大早地跑去了，哪裡注意了要去的時辰？怪沒意思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就是早點去又怎樣？總不是一家人，我陪爹嫂弟妹聊聊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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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兒女，周奶娘就想起那個來歷不明的嬌蕊。哼，想跟咱們姑娘爭寵，瞎了你的狗眼，周奶娘是懦弱，是無能，可絕不容許任何人真正侵犯到她最疼愛的三姑娘的利益，否則，她能跟你拚命。
張蜻蜓心下不忿，既然還願意陪她回去，怎麼就不能親自來跟她道個歉呢？真是頭笨豬。
「你不知道么？」李思靖一怔，「是你們府上的管家來請的，本來想請慶雲班的，可人家排得太滿了，一直到十五都接不了戲，就薦了葛大叔的班子。不過他們那兒也出幾個人，一起來演幾齣熱鬧的文武戲，包管你們看得過癮聽說還要請雜耍逗趣的，葛大叔幫著推薦了好些人。你們家老爺對你們可真好，說是要務必逗得你們幾位姑奶奶開懷一笑呢！」
章清瑩這下可為難了，左右瞟瞟，可惜這時候就留她一個唱大戲的，沒人幫腔，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咧嘴露出個假笑，「那就算了，我留著慢慢吃吧。」
火爐上擱了壺水，一來不讓火空著，燒了熱水可以泡茶焐手洗洗涮涮，二來也借它這濕氣，不至於過分乾燥。
張蜻蜓倒是稀奇了，「二姐又出了啥事？」還弄得要抱頭痛哭？
張蜻蜓收了笑意，顧左右而言他，「反正這兒是你住的地方，你喜歡就好！」
她是沒遇著鄺玉書那樣的男人，可她若是遇上了，首先一頓棒子，把這男人收拾服帖了，再把一屋子妖精給降住，再然後，看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沒人催還好，可給人一催，張大姑娘反倒擺起譜來，「嘁，讓他等等就等等，我幹嘛要著急過去見他？」
她從前覺得，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夠格，做不了潘家二少夫人。可是聽陸真這麼一說，似乎她又有點希望了。
張蜻蜓對死者還是很心存敬畏之心的，自覺佔了她女兒的身體，有些心虛，所以除了在周奶娘的要求下，早晚各來給她的靈位敬三炷香外，其餘時候可是不敢踏足半步的。
綠枝暗自翻個白眼，心想那跟您自個兒裝病不一個樣兒么？虧姑娘想得出來。
張蜻蜓價格訂得也公道，只比平時加了一成，雖貴出少許，可難得有個新鮮勁兒，況且大過年的，人家也不容易，大伙兒還是能理解，也就不怎麼討價還價了。
張蜻蜓納悶了，「你們二少爺呢？」
沒想到，今兒為了歡迎她回來，這荷風軒竟然真弄成這樣了，實在太讓人驚喜了。
張蜻蜓一路走，一路嘖嘖稱讚，到了門口，一推門，就見院子里打掃一新，擺滿了各色梅花，粉白蠟黃，清香四溢，似乎還帶著雪的清涼，沁人心脾。
等了一時，章清瑩頗有幾分赧顏地端了個食盒進來，未曾開口就抓耳撓腮起來，「呃……三姐，今兒我……做的不大好，你一會兒瞧了可別嫌棄，總是我的一份心意。」
可是張大姑娘又怕給倆小屁孩小瞧了去，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不會，卻是反問：「你們會抓石子么？」
她自去打點準備姑娘出門的東西了，可是回頭再看一眼，周奶娘的臉上又忍不住掛起了最誠摯的微笑，要是姑娘早點和姑爺和好，趕緊添一雙兒女，那該是多麼美的事情？
「喲，好香的紅薯，有我的沒有？」忽地，門帘一掀，是李思靖來了。
連福伯的一對孫子孫女都瞧出她坐立不安了，過來拉她，「二少奶奶，您要悶得慌，不如過來跟我們下棋好么？」
張大姑娘這麼一想，對自己信心又嗖嗖嗖地開始膨脹。不過轉念一想，又泄了氣，自己把話都說出去了，怎麼好意思再主動收回？那也太丟臉了。
自己起點是低了點，但張蜻蜓也不承認，自己會是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人。同樣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那些大家閨秀們能做得到的事情，她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陸真嗔了她一眼，「這種蠅頭小利，雖然也有賺頭，但若是咱們連這點子東西都搶去了，讓那些以此為生的人怎麼辦？」
確實是像，可是張蜻蜓更加留意的是畫中女子本身。就見她低眉順眼，淺淺地微笑著，那份淡淡的溫柔似乎都能透過紙面，如花香一般拂在她的身心之上。
只李思靖有些不太樂意，「姨娘，您怎麼八字沒一撇就到處亂說？人家雖好，可要的是上門女婿，您真願意把您辛辛苦苦養大的外甥就這麼拱手送出去啊？」
「你們在說什麼呢？」董少泉因與張蜻蜓的關係，給他們瞞在了鼓裡，也不知他們關著門在搗鼓些啥。
可笑過之後，張蜻蜓又咬了咬唇，心裏雖是有些甜蜜，可更生起那隻小豹子的氣。傻瓜，當面說句對不起，就這麼難么？
無聊地拿火鉗撥了撥紅薯，張大姑娘突然想了起來，「陸姨，你說咱們和圖書以後把你中午燒的這樣大雜燴，直接拿出去賣可以么？我從前還跟少泉提過這事，不過鋪子里的生意一好，就給混忘了。」
周奶娘碎碎念著，「等明兒跟姑爺見了面，可得好生說話，別再使性子了。趁著這機會，就把這事給圓了過來，趕緊回家老在外頭幹什麼？」
於是只向胡惜容私下打聽，可是胡惜容得了幾位哥哥的嚴令，也不敢講，卻又不願意騙他，只道：「少泉哥哥你就別多心了，總之他們不是幹壞事，也是真的想逗二嫂開心。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別看董少泉平時溫吞吞的，發起脾氣來可嚇人得很，況且他為人實在太精明了，萬一惱恨自己得罪了他干姐姐，要替張蜻蜓報仇雪恨，那潘雲豹可是防不勝防。
張蜻蜓板下臉睃著她，「四妹，你該知道，三姐最不喜歡的就是浪費東西了，你要是浪費了糧食，做了又不吃，那可是要遭天遣的。」
被人怨念的潘雲豹正在專心致志地做著手上的工夫活，忽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將信將疑地問狗頭軍師，「這法子行么？」
陸真微微一笑，「你呀，倒是想想心思，怎麼把這豬肉生意做得更好才是正經，而不是把眼光盯在這種小地方上。這一點，少泉可比你強得多了。」
是么？董少泉表面應下了，可越發覺得他們心裏有鬼。
章泰寅在旁邊道了句，「其實二哥只是有些誇大其詞罷了，不過二姐在母親那兒，三姐你真的不太方便現在就過去請安，不如先到四姐那兒去吧。」
這是張蜻蜓第一次見到周姨娘，雖然只是一幅畫，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讓她沒來由的心中一酸，幾乎都要落下淚來。
「我總得去給母親見個禮吧？」張蜻蜓還不算太糊塗，不管怎麼說，進了家門，總要去跟林夫人打個招呼的。
張蜻蜓平白得好一頓數落，頓時打消了興緻，回屋去了。可是東摸摸，西蹭蹭，做什麼都不能專心。
鬢角眉梢還有殘餘的油彩，陸真一見就沒好氣地道：「這又是上哪兒裝神弄鬼去了？」
這邊一干人等懷著各色心思為了張蜻蜓忙得是雞飛狗跳，那頭張大姑娘倒是悠哉悠哉在她的張記豬肉鋪里跟陸真烤火閑聊。
張蜻蜓拉不下這個臉，若是讓她主動去找那頭小豹子回家，她寧可不去悶悶地嘟囔著，「算了吧，回頭就打發個人回去，就說我病了，回不去。」
章清瑩從裏面笑吟吟地迎了出來，「三姐姐，你看，漂亮么？」
因為偏遠，所以在門前路的兩邊加了些擱油燈的燈柱，重新油漆粉刷一新，又種了不少時令花草，倒是比張蜻蜓住時的凄清要好了很多。
張蜻蜓給逗得撲哧就笑了，這傢伙。
張大姑娘扭頭一瞧，那桌上黑白分明擺的是圍棋。拜託，她才好不容易認得圍棋那兩個字，哪裡懂得下圍棋？這家小孩也真討厭，沒事玩這麼高深的東西做甚麼？
除了章致知和章泰寧夫婦，其他人都不太知道今日還有些什麼別的蹊蹺，潘雲豹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站在那頭，沖媳婦討好地笑。
只有花瓶里的花是新換上的，卻不再是梅花，而是絹扎的假花，張蜻蜓走近一些，很是驚喜地發現，那絹還是用各色香料染就的，不僅形似，還帶著各色花香。
張蜻蜓一哽，想想也是。雖說買豬肉，一般人都想著買好的，可總有些吃不起肉的窮人，就會趁他們鋪子收攤的時候過來，買些打折的便宜東西。更有些在碼頭坊市開小吃攤的，買的尤其更多，當中好些還是那些屠夫們拉來的老主顧，基本上都能把他們每天的存貨消化乾淨。
忽聽外頭章泰寅笑眯眯進來報訊，「酒菜戲班都已經準備好，就要開演了，三姐，咱們快過去吧。」
張蜻蜓聽得心下有所觸動，再抬眼看著陸真，卻見她意味深長地一笑，又不言語了。撓了撓頭，張蜻蜓再不開竅，也知道她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怕張蜻蜓逼自己吃這些東西，想把食盒收走了。
只到張蜻蜓這兒時，潘雲豹終於怯怯地開了口，「媳婦，我一會兒替你演一出，好么？」
那就去吧張蜻蜓微一挑眉，多少也要給李思靖個面子的不是？順便也看看那頭小豹子還要玩些什麼新鮮花樣。
可是……
姑奶奶？張蜻蜓回過味來了，敢情不是潘府，「是章府啊！」
我不是有意鑽到你女兒體內的，也沒有想侵佔她的一切的意思，如果您真的有靈，應該知道，現在的她，在北安國，我原本的身體里。如果您真的有靈，就請好好保佑那個在北安國的她吧。至於我，會好好珍惜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個身子，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並會努力活得更好。
「不等他了，咱們走！」
「慢ｈｅt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m著。」張蜻蜓伸手把食盒搶了下來，「再不好，也得給我看一眼才是，怎麼能說收就收呢？」
「沒什麼，沒什麼。」潘雲豹連連搖頭，想把這個干小舅子糊弄過去。
再怎麼說，她覺得自己總比那個章清雅要強一些。別看那丫頭是正兒八經，如假包換的千金小姐，可張蜻蜓覺得，就她那檔次，比自己還不如。
「大過年的，葛大叔那兒忙不過來，多少年的老街坊了，難道我不該去幫幫忙？」李思靖嬉皮笑臉地回了姨娘的話，才有空跟張蜻蜓打了個招呼，「二少奶奶，你怎麼得空來了？」
去到吃飯的花廳，就見人都已經到齊了，張蜻蜓還不知道，這回也邀請了沈家了，此時見了，頗替這對小姐弟高興。
呃？張蜻蜓愣了，難道她一走，潘家還歡天喜地地要唱大戲？忙忙追問：「是誰請的你們？」
張蜻蜓鄭重其事地叩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拿鞋尖不住踹著那紙糊的小豹子，轎中人咬牙切齒，「你要是不跟我道歉，給我打一頓，我決不饒你！」
荷風軒還是老樣子，張蜻蜓熟門熟路地就到了，不過給章清瑩住了之後，章致知命人重新拾掇了一下。
追風賠笑著回答，「二少爺已經在章府等著您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張蜻蜓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因為周姨娘已經過世，所以她屋子裡的東西，周奶娘從來都不許人動，除了被林夫人收走的貴重物品，其餘東西全是照原樣擺得好好的。
她在潘府鬧的那點子事，綠枝一來就偷偷摸摸跟陸真說了。張蜻蜓一直就等在這兒呢，聽陸真能說出怎樣的道理來。其實來鋪子，她私心裏也是做好了被她批評的準備的。
蔣孝才一笑，「這就要看二嫂配不配合了，要是二嫂不配合，那就必須用這一招了。除非，老二你不想要回這個媳婦了。」
綠枝和彩霞跟在轎子兩旁聽見，都繃著一張臉想笑不敢笑，這個姑娘，明明心裏已經原諒姑爺了，就是嘴上不肯饒人，真沒辦法。
車上綠枝給她出主意，「姑娘，要不咱們打發個人去跟姑爺送個信吧，到底是老爺接你們回去，要是不到，那就太不好了。」
這救人救到底，送佛總得送到西吧？弄這麼不上不下的，算怎麼回事？張大姑娘暗自腹誹，卻是無計可施。不由暗怨自己也是太過衝動了，怎麼不先來陸真這兒取取經，再去鬧騰呢？現在可是悔之晚矣了。
蔣軍師瞅著潘雲豹嘿嘿一笑，笑得小豹子全身有點發毛，「你還有什麼鬼主意？」
可是再一打量，立即就發現小豹子的更多用心了。轎簾的背面，貼著斗大的五個字——媳婦，對不起。
我這不離家出走了么？張蜻蜓頗有些尷尬地抽抽嘴角，心下卻想，這小豹子要是不來接她回去，她明兒可怎麼回家呢？要是不回家，這休書的事情不得鬧到明面上了？那不是生米煮成熟飯，到時該怎麼辦呢？真讓人撓頭。
倆小孩都笑了，「這個誰不會？」
章清瑩呵呵一笑，「三姐要是不喜歡也就算了，你且坐一下，我還有好東西給你呢，我跟爹爹說了想學做飯，這院子里的小廚房也沒撤，我去拿幾樣小點心給你。」
「二少奶奶，是二少爺打發我們來接你的。」來的是追風等四位小廝，抬了一頂四不像的大花轎，扎得花團錦簇的，比成親時的八抬大轎還漂亮，請張蜻蜓坐進去。
陸真心明肚明地沖張蜻蜓一笑，卻是高深莫測地說啥也不肯給她指條明路。眼瞅著天都快黑了，張大姑娘只得磨著小牙，撈兩個烤紅薯回了家。
「還有好東西呢！」章清瑩拉著她，先往從前周姨娘住的屋子裡去。
火爐燒得很旺，映得滿室紅光。烤得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紅撲撲的，一個個跟年畫上的招財童子似的，顯得分外喜慶。只是一熱乎，人的懶筋便不約而同全冒了出來，懶洋洋歪在那兒，嗑著瓜子，剝著花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張蜻蜓瞧著他呵呵一笑，「聽說你小子有人上門提親啦？不錯嘛，吃個飯都能叫人相中，到時那謝媒的紅包可得給我大大地包上一個。」
章致知看著三女婿這樣的賣力表現，眼中略略露出些滿意之色，不過臉上也是淡淡的，什麼也沒說，先舉杯邀請眾人開席。
「對。」陸真應得異常乾脆，「你這小子要是肯有人要，我巴不得送得越遠越好哼，人家也不過是要求日後得了兒子，給一個頂他們呂姓之名而已，哪裡讓你入贅了？再說，就憑人家的家底，能看上你，已經是很不錯了。那姑娘生得也好，依我說，這頭親事很好。」
也許有人會覺得俗，可是張大姑娘就喜歡這麼奼紫嫣紅，熱熱鬧鬧聞著花香，她的唇邊不禁露出兩分笑意。
ｗｗｗ•ｈetuboｏｋ•coｍ.cｏm這是寫在紙上絞下來拿細針別上去的，下面還用彩紙剪了一隻蹲在地下，似是低頭認錯的小豹子。惟妙惟肖，憨態可掬。
你就不能不這麼聰明的么？胡惜容不能否認，卻也不能承認，「少泉哥哥，你就別再為難我了。」
「是啊！」張蜻蜓鄙夷地把食盒放下，「總不是糖放多了，餡包漏了，閉上眼睛嚼進嘴裏，也就能湊合了。」
「那是呀！」張蜻蜓悻悻地嘟囔著，「人家是皇商出身，我哪兒能比？」
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她坐進轎中，等轎簾落下，才喜滋滋地蹺著二郎腿，得意得四下打量起來。那頭豹子，還算用心。
董少泉心下冷笑，恐怕這就八九不離十了。既然連他都瞞著，肯定是得罪得不輕。不過看潘雲豹還算認真做活，努力改進的份上，就姑且先不問了。看看他明日的成果，若是姐姐原諒了他，那自然無事，可或是姐姐不肯原諒他，那他可要去抱打不平了。
好容易到了天亮，卻是左等潘雲豹也不來，右等潘雲豹也不至，眼看著日頭越升越高，張蜻蜓肚子里的火也是蹭蹭蹭往上直竄。
有這種可能，周奶娘急忙催促，「那姑娘您快走吧，別讓姑爺久等。」
這裏面難道還能藏著些什麼好東西？真相在推開這扇門的時候揭曉了。
「我當然要她！」潘雲豹義正辭嚴，重申立場，「只是老三，你到底想了什麼主意啊？」
從食盒裡拈出一個奇形怪狀，方不方，圓不圓的東西，張蜻蜓瞪大了眼睛，「四妹，你能告訴我，你這做的是什麼么？」
張蜻蜓托著兩腮，賭氣起來，「總之我是不會去叫他的，大不了，我自個兒回去，說他病了！」
火爐下邊膛灶內，還塞了幾隻紅薯，烤得香氣四溢，在清冷的冬日，有一種濃濃的富足感，隨著這氣味滲進每個人的心裏。
遊戲中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等張蜻蜓高高興興玩到吃午飯的時候，又去睡了個午覺，來接她的人終於到了。
章清瑩泄氣地低頭，「可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章清瑩告訴她，「自我住來之後，每日早晚也會給周姨娘上炷香的，只要我在此一日，必不會斷，還請姐姐放心。」
這裏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動過。她學算賬的桌子上還擺著那副算盤，逼著趙嬤嬤刺繡猛虎圖的超大綉屏扛來之後，也沒移出去。牆上掛的還是從前那回章泰寧和馮遇春送她的畫和對聯，現在張蜻蜓頗識得幾個字了，對這東西也就能看出點門道來的。記得那天是中秋，所以大姐夫寫的是對聯便有團圓字樣，章泰寧畫的是花好月圓，處處一切如舊。
先上雜耍等熱鬧表演的時候，葛班主托著戲單過來向他們點戲。像這種堂會，報酬可比平常演出高出兩三倍有餘，故此他們也是打點起百倍精神，要來好好表演的。章致知推讓了一回，到底是他先點了一出，再讓與林夫人，也點了一出，再往下，讓女兒女婿俱都點了。
張蜻蜓用力地點了點頭，隨著章清瑩來到了她原本住的房間。
張蜻蜓一下就睜大了眼睛，因為這女子，很像她卻是老了二十歲之後的她。
是么？董少泉蹙眉想想，猜著了幾分，「怕是二哥得罪了我姐吧？」
蔣軍師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假意捋鬍子，「本軍師神機妙算，豈有落空的道理？」
只是章清瑩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三姐，能請你幫忙，也給我們娘畫一幅畫么？我和弟弟都不記得了，可是府上的老人們都是知道的。」
我呸，這要也是紅豆酥，那天下的廚子都該一頭撞死了。張蜻蜓沒好氣的，卻是皺眉張嘴咬了一小口，「不會毒死人吧？」
陸真不太認同地搖了搖頭，「出身雖然是一回事，但若是人自己不努力，縱是給你個金山，你也守不住。古往今來的敗家子還少了么？英雄莫問出處，你若是有心，怎麼就不能做得更好？要說起來，少泉他爹從前又是什麼人？還有你家公公，他從前又是什麼人？」
今兒一早胡浩然被蔣孝才請著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三個人身上都帶了傷，打得跟烏眼雞似的，問他們也都不肯說。若說是外人打的，他是頭一個不信的。就憑他們三個的功夫，一般的小混混如何能是他們的對手？定是三人內訌，才這麼不好說。
呃……張蜻蜓左右一瞟，想想也是。萬一自己回去得太晚，給姐妹們瞧見，也是不好的。當下聳聳肩膀，表面裝著一臉的無所謂，「那就走吧，讓誰等，也不能讓父親母親久等才是。」
蔣孝才不告訴他，只附在胡惜容耳邊低語了幾句，胡惜容怔了怔，「這樣……好么？」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得有六七分飽了，命把殘席撤了，另換了小桌，一對對地讓他們坐了，呈雁翅狀面向戲台，讓大伙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都能看能方便觀賞。
綠枝掩嘴一笑，小聲提醒，「姑娘，這可不是咱們自己家，您要是再磨蹭著，讓旁人看著，豈不笑話？」
張蜻蜓這下有點不信了，要說那頭豹子做點別的倒也罷了，他要是下廚？打死她都不信。
他比較關心自己的正經事，「三姐，你趕明兒抽個空，再帶我出去玩好么？再把你那吹口哨的功夫教我。」
「不用了。」章泰安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二姐今兒回來得早，已經在她屋裡抱頭痛哭了，你晚點吃飯的時候見她就行了。有什麼事，我幫你兜著。」
在大戶人家待了十幾年，周奶娘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想順順噹噹生下一個孩兒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她忽地想起，從前周姨娘給林夫人逼著墮胎時的那個方子，改天得偷偷再去抓一副，給那女人喝下，就是到時要抓她去償命，她也不在乎。
張蜻蜓把手中這塊咽下，拿茶水漱了漱口，「你呀，把這東西還給你師父去，讓他好生嘗嘗，自己徒弟的傑作。也反省反省，到底是怎麼教的，居然做出這樣的東西！」
「不會！」章清瑩頓時兩眼放光，「其實味道還可以的吧？」
綠枝彩霞已經在她身後驚呼出來，「是周姨娘？誰畫的，真像。」
陸真沒說錯呀，你看董少泉，他是有個好爹，可別的不說，光看上回他去族長大伯那兒贏回那個鋪子的幾手工夫，那沒有個十幾年的苦練，是絕對做不到的。再看潘茂廣，他連個好爹都沒有。潘秉忠是個啥樣的人？潘茂盛又是啥樣的人？可為什麼獨他一個潘茂廣就能出人頭地，封侯拜帥了呢？
鼓著臉，把還溫熱的烤紅薯塞給周奶娘一個，自己又剝開一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下去。沒曾想，那烤紅薯外表涼了，但芯里可還是滾燙的，這一口下去，燙得嘴巴里的皮差點掉了一塊。痛得張大姑娘眼淚直流，死豹子，都是你的錯。
「非也非也。」蔣軍師搖頭晃腦，故弄玄虛，「這戲是當著眾人的面演的，給的是二嫂面子，挨打那種事情是人家兩口子關著門在屋裡弄的，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否則這讓二哥以後顏面何存？男子漢的威名豈不喪盡？」
胡浩然替兄弟打埋伏，「這不十五快到了，老二想著要弄點新把戲逗弟妹高興，少泉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嗐，她能有啥事？」小胖子很是不屑地道：「總不是二姐夫又收了房丫頭，或是她又沒錢花，全是些麻煩事兒！」
哎呀，這小日子過得呀，就是當皇帝她也不換了，張蜻蜓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在心中回味著中午在這兒吃的大鍋菜，雖然只是拿些不太好賣的豬肉豬下水之類，加些素菜煮的大雜燴，但味道卻是非常鮮美的。
張蜻蜓既想要面子，又想要裡子，可是如果沒有個人借她個坡，她要怎麼下來呢？偷眼往陸真瞟了瞟，可她說話永遠是點到即止，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她再不理睬了的。
「正是。」李思靖肯定地點頭，卻又好奇，「這事肯定已經去府上請了，你怎麼還不知道？」
可是大過年的，他們三個之間，有什麼好打鬧的？董少泉知道這幾個傢伙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拿定了主意不說，是怎麼也不肯透露半句的。
張蜻蜓不敢往深了想，若是一想，連她自己都要鄙夷自己一把了。拖泥帶水，磨磨唧唧，哪裡還是她的個性？
「上哪兒去？」周奶娘很是詫異，「老爺請您，可是回去吃晚飯的，咱們差不多申時出門也就行了，您這麼一大早地跑過去幹嘛？」
胡惜容一邊幫忙，一邊呵呵直笑，「我說呀，還不如讓雲豹哥哥直接上二嫂子那兒去，給她揍一頓就完了。」
胡惜容笑著追問：「那要是二嫂還不肯原諒雲豹哥哥，可怎麼辦呢？」
小豹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僥倖過了一關，好險，好險可是他哪兒知道，後頭還有個更大的難關在等著他。
那行吧，見他們一個勁兒的攛掇著自己回從前住的荷風軒，張蜻蜓就恭敬不如從命，隨他們去了。卻沒瞧見兩個弟弟在她身後，相對著擠了擠眼，眼神里俱藏著些笑意。
不過回了新家，不用張蜻蜓發愁了，因為潘雲豹已經打發人來告訴她此事，並約定明日會來接她了。
從前還以為這鋪子開著也就是個擺設了，結果沒想到，有不少百姓瞧他們果真連大年三十的也沒歇業，每天都供應有新鮮豬肉，反倒願意來不時地添補些東西回去。
只是張大姑娘自己心裏也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挨陸真的訓？潛意識裡，為什麼會覺得，若是陸真說得有道理，她興許會聽她的勸？
張蜻蜓斜睨了他一眼，「到底那個哭的也是你親姐姐，別這麼沒心沒肺的行不？」
潘雲豹聽了比沒聽還難受，抓心撓肝地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