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253章 生死線

耳邊,有無數的聲音在吶喊,「再使把勁,孩子就快出來了,頭已經看得見了,快使勁啊!」
忽地,夤夜之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有人在喊,「頭領回來了,快開門。」
「奴婢在呢!」
不用向下看,只要稍稍用眼角瞟一眼,就可以看到雪白帳子上映出的紅光。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血?
等到那日陣痛來臨之後,打發人請來了大夫穩婆,可全給小謝夫人堵回去了。她也不必怎麼說,只是把守住各個門口,讓大夫、穩婆進來時,都領到她面前去走一遭,當著人家的面,反覆地殷切地交待幾遍,「這可是我們侯府的長子嫡孫,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可得唯你們是問。」
小謝夫人和潘雲祺面面相覷,她究竟,生了沒?
媚兒原本不信,可是撿一截張蜻蜓切下的參塊,放進葯臼里去搗,才發現她所言非虛。
邊關自從那日報了潘雲龍兄弟倆失蹤,卻沒有更多的消息。而朝廷在接到二殿下李志的回報后,已經同意進行招安議和,並且明確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換回潘家兩兄弟。
林壽在地下不住點頭,「我們家夫人也是這樣說的,只沒老夫人這麼仔細,但這個先後次序小的還記得,不會錯的。」
「怎麼了?」不止是夏仲和,連張蜻蜓也給驚醒了,「出了什麼事?」
這生孩子對於女人來說,原本就是在鬼門關前過一遭,本來九個月都好好的,這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時刻卻給她突然來了這麼一下子,可真是要了盧月荷的命了。
「我也去。」張蜻蜓一骨碌爬起來,就想跟上。
她把人蔘切好后,放進葯碾子里,兩腳踩上碾子,用力碾壓幾回,把參塊碾得鬆了,這才放進葯臼里,在手心裏吐了兩把唾沫,拿了最大號的葯杵用力一陣猛搗,很快,就給徹底搗爛了,再拿開水一衝,交媚兒趕緊拿去救人,這邊又開始準備夏仲和匆匆送來的第二道藥方。
他從袖中取了紙文書,遞到父親面前,「此事如何處理,還待父親示下。」
蕭老太太知道,這全是小謝夫人乾的好事,本來盧月荷這胎養得好好的,就是她那日故意跑來說起潘雲龍失蹤之事,把盧月荷刺|激得心神不寧,飯都吃不下一口,眼瞅著整個人就迅速地消瘦下去了。
「別催啦,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說是切,但人蔘質地細膩堅實,又不是蘿蔔,為了又快又好的切碎它,只幾下工夫,張蜻蜓已經忙活出一頭的汗來。
三天,已經整整三和-圖-書天了,孩子還是生不下來。
「放心吧,少奶奶一定會沒事的。真虧了你提醒我,要不我可想不到,不過功勞都給我領了,你可就吃虧了?」
媚兒看得著急,「不是讓你搗爛么?你切個什麼勁兒?」
回過神來的盧月荷只覺得渾身像是被凌遲一般的痛。
宇文都蘭倒是不小氣,立即轉身吩咐,「媚兒,快去照阿夏的吩咐做,要什麼就給他拿什麼,哼,我倒要去看看,他這發的又是哪門子的瘋。」
可是潘雲龍的手卻慢慢慢慢地鬆開了,像被看不見的線牽著似的,整個人慢慢慢慢地向後退。
翻個白眼,「那你到時把賞賜都給我你就落個好名聲,我就要實惠。」
溫暖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潘雲龍溫柔的眼神里凝出一片深邃的海,「我也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
「雲龍,你快回來,回來看看他,看看我們呀,我這就生,我馬上生出來給你看。」
現實也的確如此,參湯不知喝了多少,但盧月荷確實是沒力了。若是再這麼弄下去,只怕就要一屍兩命了。
救人要緊。
「好……我不哭,不哭!」盧月荷不停地抹著眼淚,卻是怎麼也擦不幹凈,「我這是怎麼了?我明明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你快把那枚小羅漢丸給少奶奶服下,等孩子生下來再喂她服下紫金活命丹,若是小少爺生下來有些不好,你就拿一小杯熱奶,用玉簪子把那菩提散挑三耳挖,化開給小少爺服下,孩子就沒事了!」
甚至連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整個人像陷在一汪粘膩得無法掙脫的熱泥潭裡,只是這潭裡的泥,全是由自己的鮮血堆積而成的。
張蜻蜓挽著袖子早準備好了,聽到吩咐立即拿著老參咚咚咚的切起來。
謝夫人低頭一瞧藥丸上的標籤,「正是。暗紫色的是紫金活命丹,小羅漢丸是紅色的,還有一小盒白色的粉末,寫的是白玉菩提散。」
耳邊,只回蕩著潘雲龍急切的呼喚,「孩子,月荷,你一定要和我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那是肯定的。二少奶奶那麼厲害個人,肯定會和二位少爺一起回來的。」
只是他們兩兄妹也好生奇怪,為何一個下手狠辣,另一個卻要力保呢?這個重傷的男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你快放著吧。」張蜻蜓真想把這多事的丫頭一腳踹開,不會幹活就別來瞎添亂了。
「怎樣?」
「你……你這是怎麼了?」盧月荷覺得不對勁了,相公的語氣透著一股異樣的溫存,讓她心驚膽寒和*圖*書
趁著一片混亂,他悄然揭開那男人臉上的黑巾。就著昏黃的燭光偷瞧了一眼,只可惜,不認識。
她猛地睜大雙眸,似要擺脫這不祥的命運,奮力的弓起身子,拼盡她最後的力氣。
如此一來,原以為是必死的棋局竟然又出現了一絲轉機,這是小謝夫人和潘雲祺斷然無法接受的。若是此時盧月荷再生下潘府的嫡孫,那確實是個太大的威脅了。
好半晌,一家人才勸得謝長德消了氣。謝尚賢屏退旁人,跟父親提起一事,「今年的科舉,似有弊端出現,已經有人偷偷遞了摺子上來。」
可身後的這個女子,卻註定不是他所能擁有的。
夏仲和心中一驚,那個宇文朴,傳說中的狐狼,回來了?
雲龍!撕心裂肺的痛呼響徹寂靜的夜,分外驚心動魄。
謝尚賢微微頷首,示意知道該怎麼辦了。
夏仲和再次見到那個重傷之人時,嚇了一大跳。
潘雲龍的笑容卻愈加溫柔,「對了,我們的孩子呢?你給我生了個兒子還是女兒?你以後,一定要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地生活,知道嗎?好好教他讀書識字,男孩子就要做個像我一樣的大英雄,女孩子就要像你,做個最美麗的千金小姐。」
「這是小人該做的,夫人不必客氣。」林壽很自覺地退下了,院外,白巧雲還在等著他。
夏仲和沒空回話,扣上那人的手腕,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動手取出銀針,在男子身上幾處大穴紮下,並開口道:「快去尋一支老參,不必燉了,直接搗爛送來得先把這口氣提住,否則就沒救了!」
林壽在她們面前跪下,打了千兒,口齒伶俐地道:「回夫人,之前彩霞姐姐打發小的上府里去請夫人,小的便想著上上個月,我們章府的大少奶奶生產,聽說也很兇險,當時我家夫人便求了我們家的二姑奶奶,尋了一味聽說是從宮裡求來的丸藥,給少奶奶服了,當下就順順噹噹產下一位千金。小的想著只怕咱們府的大少奶奶也是如此,便自作主張也回去求了一聲,我們夫人當時就打發人又去求了我們二姑奶奶,把給她生產準備的葯全拿了來,命小的送來,先緊著咱們大少奶奶用。」
「我在這裏。」潘雲龍白衣素甲現身在雲霧繚繞里,還是出征時的模樣,玉樹臨風,俊朗不凡。
她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走了。夏仲和心思一動,這個嵬項部族之中,能夠自由地出入大小姐的地盤,並動她看管的人,恐怕只有那個宇文朴了吧?
可是如今,他舊傷未愈,和*圖*書又添新傷,心脈已然斷斷續續,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盧月荷快急瘋了,她拚命地伸出手,卻怎麼也抓不住。
男人被折磨得形容枯槁,臉色臘白,完全都脫相了。只能從原本的輪廓中依稀辨認出,這應該是個原本生得很是英俊的年輕男子。
二人悄悄相攜走遠了。
剛剛給他醫治好的傷,又給一頓凌厲的鞭子抽得血肉模糊,而那個重傷的男子已然是出氣多,入氣少,危在旦夕了。
如廝一來,還有哪家的大夫敢接這樣的差使?無不自慚「才疏學淺」,告退而去。
雖然不知道那個受傷的人究竟是誰,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張大姑娘在這種關鍵時刻,可也是一點都不含糊的。
沒一會兒的工夫,忽地媚兒急急過來拍門,「阿夏,阿夏快開門。」
大舅母謝氏固然是帶了人過來,可到底是錯過了最佳的施救時間。盧月荷又是大家閨秀,自來嬌養深閨,體質柔弱,況且產前心神大傷,故此拖延了這麼幾日,遲遲生不下來。而穩婆已經幾次告急,到底要怎麼辦?她們早已摸出,盧月荷這胎是個男孩兒。這也是小謝夫人知道消息后,不顧體面,跳出來興風作浪的主要原因。
要是平常有人在這種關鍵時刻來搗亂,張大姑娘一定罵個狗血淋頭,大耳光子煽出去,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解釋一句,「這種老山參要是直接拿去搗是搗不動的,我這會子切了,一會兒才搗得快。」
忽地,半空中傳來熟悉的呼喚,「月荷,月荷。」
謝夫人大喜,「好小子,你快起來。若是這回少奶奶母子平安,一定重賞。」
失神地望著天,渾渾噩噩地想著,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宇文都蘭守在這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顯是也剛剛從床上爬起來,連頭髮都沒梳,散亂披著,裹著一領觀音兜的披風,見到夏仲和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怎麼樣?還能不能治?」
謝家接到消息之後,很是吃了一驚。外公謝長德聽說,非常生氣。當即讓大兒媳婦收拾東西,先請了大夫過去,回過頭來是怒不可遏,「秀琴鬧得也太不像話了,怎麼說也是自家的媳婦,有在這種時候刁難的么?雲龍就算是出了點子事,可哪兒有那麼容易死的?還有雲豹呢,就不信他們兄弟倆,沒一個回得來的,要是果真如此,我自己先一頭撞死,就當是自己瞎了眼,當年認錯了人,我親自到九泉之下,去給貞兒賠罪。m•hetubook•com.com
謝長德看后,勃然色變,啪地將文書拍在桌上,「孰可忍,孰不可忍,若是連這等事情還要姑息,那豈不是寒了天下士子們的心?」
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們急得直哭,還是蕭老夫人有擔當,打發張蜻蜓屋裡的彩霞,迅速派人去請謝府的人來。也不用遮著掩著了,直接把話往明裡說,趕緊讓他們帶人來救命。
「好孩子,你可千萬別泄氣撐住,一定要撐住,孩子就快生下來了,你加把勁兒啊!」蕭老太太看不見,但心裏卻跟明鏡似的,一感覺到盧月荷被自己攥在手心裏的小手漸漸無力,立即大聲呼叫,就怕她撐不下去了。
孩子,盧月荷無聲地張大了嘴,猶如瀕死的魚,不知被多少層汗打得透濕的秀髮一綹綹地粘在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頰上,宛如不祥的黑色觸手。
以後他們就是兄妹了,哥哥,這樣的一聲原本親昵的稱呼卻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夏仲和攥緊了拳,把那一份苦澀悄悄咽進喉中。
幸好他們房中沒有點燈,媚兒急切之間也顧不得細瞧,只顧拉著夏仲和匆匆走了。張蜻蜓會過意來,暗自吐舌心道好險。點亮燈火,細細把自己收拾妥當了,這才迎著秋夜的涼意,趕去藥房。
蕭老夫人卻抽抽鼻子,面露喜色,「這裡是否有一味紫金活命丹,還有一味小羅漢丸?」
她一面吩咐著,問雪一面先將小羅漢丸餵給昏迷不醒的盧月荷服下了。
若是此次沒有出來,夏仲和就不會遇到張蜻蜓,就算不去娶胡惜容,以他的年紀,肯定這兩年也是要說親的。到時,應該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從此過著平凡的日子。
「那可不行,我還指著這些上你家提親呢!」
「行了,有這三味宮中保生御葯,少奶奶有救了,問雪啊,問雪。」
「雲龍,你不要嚇我,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撲簌簌地開始往下落。
「你怎麼又哭了?」潘雲龍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的戲謔,「我潘雲龍的妻子,幾時成了這種哭哭啼啼,不識大體的婦人了?」
都是過來人,懂得穩婆的言下之意,謝夫人早已是淚流滿面,「難道月荷這苦命的孩子,竟是要走她婆婆的老路么?」
盧月荷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快要死了,把所有的血都流盡了?也許,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受這樣無盡的苦楚。死了,魂魄就能飛去邊關,去看一眼她的相公了吧?
「相公,相公,是你嗎?」盧月荷驚喜交加,奔著聲音的方向跑去,「我在這和_圖_書兒,雲龍,你在哪裡?」
莫非,自己這就是死了么?那閻王在哪裡?小鬼又在哪裡?
「雲龍,你究竟怎麼了?」盧月荷的聲音顫抖了,連心都開始不可扼制地打起了冷戰。
「夫人,老夫人!」門外,彩霞匆匆地帶著張蜻蜓陪嫁的小廝林壽來了,進門也來不及多說,急急忙忙推林壽上前,「這也是我們少奶奶陪嫁來的人,你快些回稟。」
夏仲和也許不是君子,但絕對不是小人。既然無法強求,便只能把心底的愛戀悄悄埋得更深,深到任何人都觸碰不到的地方。可那樣的一個地方,註定也不是他能夠拔除了的吧?
可是陡然回頭看見她披散的長發和來不及整理的衣衫,夏仲和心念急轉間迅速將門反手掩上,擋住了媚兒的視線,高聲交待,「外邊冷,你穿好衣裳再去藥房,一定要穿暖啊!」
「相公。」盧月荷頓時淚盈于睫,卻是笑著撲進他的懷裡,「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一定不會死的。」
幽幽的嘆息,在心底響起。
悄悄地側過頭,淺吸一口張蜻蜓身上傳來的暖香,這也許是他唯一能佔有的東西了。在往後的無數日夜,也能安慰一下自己。曾經那個女子,是如此地信任過自己。
夏仲和剛披衣起來開了門,媚兒拉著他就往外走,「快去看看吧,那個人快要被頭領打死了!」
潘雲龍沒有回答,只是問她,「以後,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哭,不要為了我流淚,好好地生活。好嗎?」
巧雲臉上一紅,嗔他一眼,「沒出息的樣兒,咱們走吧,希望大少奶奶沒事,大少爺二少爺,還有二少奶奶都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但是現在,他遇到張蜻蜓了,在他見識過這樣精彩的女子之後,讓他怎麼能夠安下心來,和一個淡而無味的女子度過一生?
盧月荷只覺得自己頭腦一片渾沌,白茫茫似陷進了一片大霧裡,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來處。
他一番話雖長,但說得噼里啪啦,很是迅速,並不顯得啰嗦。說完便把手裡的錦盒打開,裏面果然包著好幾味葯,只是請來坐診的大夫也不識是什麼東西。
不用問,能讓她這麼晚還來叫人的,肯定是囚牢里的那個男人。
可是隨著謝家人的到來,他們母子再沒了興風作浪的機會。只是在心頭巴望著,盧月荷無法平安產子。
蕭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直起身來,「來……來人,給我換身衣裳,我要進宮去求……」
光陰隨沙漏一點一點地移動,盧月荷從來沒覺得時間有這麼的難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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