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心中微微一動，輕聲問道：「可是譙國公柴紹，柴家？」
車廂內一片靜默，馬車剛剛過了東市不久，蕭頌便聽見外面一串急促的馬蹄聲，他將帘子挑開一條縫隙，瞧見一人一騎頂著風雪在追他所乘坐的馬車。
兩人距離得很近，蕭頌能清楚地聞到冉顏身上幽幽佩蘭香，那香氣與佩蘭有一些細微的差別，帶著淡淡的中藥味，和著馨暖的體香，輕而易舉地撩動心弦。
蕭頌遲遲不曾上馬，等的就是這句話，所以當下半句也不曾客氣，飛快地蹬上了馬車。
「我平時便愛用白疊布，只是舒娘生在亂世，也未曾學過女紅，我還從來沒用過這麼好看的帕子。」蕭頌笑道。
蕭頌從一開始就知道，冉顏不是一個容易改變決定的人，所以當她提出要告辭，他也只是靜靜地看了她兩息，便道：「我送你吧，正好可以從延興門出城。」
蕭頌披上大氅，在外面翻身上馬，與報信那人一併策馬返回。
冉顏覺得李世民果然是個明君，一眼就看出那隻兔子除了教書育人，別的根本不合適他做。
冉顏心中一驚，晚綠絕對不會這樣偷偷摸摸地靠近內室！
冉家聽他說著說著沒有了聲音，抬頭問道：「柴玄意不是柴紹的侄兒嗎，聖上會允許……」
晚綠聽了，更加暴汗，本來就是件挺寒磣的禮物，結果再加了這一句，更加顯得一文不值了。不過……晚綠偷偷拿眼角偷瞄了蕭m.hetubook.com.com頌一眼，見他依舊笑容滿面的模樣，才稍稍放下了心。
蕭頌察覺自己的失態，別過頭去，迅速地整理了情緒，「柴玄意無官職，但據說寫得一手好字，也頗能賦詞。這次遭襲的人便是他，不過他從山坡上滾落下來，後腦撞到了山石，傷勢頗重，昏迷了四日才救醒，但不幸的是，太醫確診他已經失憶了。」
冉顏用完晚膳后，看了一會兒書，便躺上了榻。
外面的風雪漸又大了些，蕭頌這兩日正在搜尋屍體，但這場風雪來勢兇猛，郊外儼然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鬧得他心情很不明朗，今日卻是一掃陰霾，覺著即便不吃午膳冒著風雪去郊外尋屍骨也很有幹勁。
冉顏放下書冊，轉頭問道：「他到長安了？」
邢娘從外面進來，撩開內室的帳幔，在冉顏身邊跽坐下來，「娘子，老奴今早聽說，聖上召見桑先生了。」
冉顏探究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心裏卻覺得有些失敗，明明是過來致謝，事實卻是給別人添麻煩了，而且準備的一件「薄禮」，到現在還沒有送出手。
四目相對，鼻與鼻之間幾乎只隔了小板寸的距離，呼吸可聞，冉顏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些，整個背都靠在了車壁上。
「停車。」蕭頌道。
解開系著的淡紫色絲綢，露出一角白疊布，四周的遮掩順著掌心散開，露出一方折成四方形的帕子，一角綉著的紫www.hetubook.com.com色蘭花彷彿能散發出幽香般。
馬車緩緩靠邊停下，來人驅馬上前，在車窗邊翻身下馬，拱手道：「蕭侍郎，柴郎君想起了一些事情！」
「這個……給你的。」冉顏心裏有點慌，卻強迫自己抬頭看著蕭頌，裝作一副鎮定的模樣。
她記得這首桃夭，也隱約地記得意思，卻沒深想過還有這種寓意。
「嗯，二月中旬，在郊外發生了一起劫殺案，死了一個賤藉的侍婢，重傷一人，另有四人和財物若干失蹤，表面上看來，似乎是遭劫。不過，內情遠不止如此。」蕭頌見她頗感興趣，笑了笑，繼續道：「這受傷之人名叫柴玄意。」
車廂內的火爐一直不曾熄滅，溫暖如春，蕭頌身上落的雪花頃刻間化作水滴，他身材本就魁梧，一進入車廂，攜風帶雨般，硬生生把車廂里的溫度降了一大半。
蕭頌看著又好笑又高興，伸手接了過來。
馬車停在內門道里，冉顏在晚綠的攙扶下，先登上馬車，探出頭去，「蕭郎君，外面風雪大，你不如也坐進來吧。」
蕭頌也正身跽坐，不再說些什麼。他總覺得兩人之間明明已經有了那種氣氛，冉顏卻總是在逃避。
晚綠在身後不禁鬢角冒汗，有這麼送人禮物的么？
見冉顏一時不解，蕭頌湊近她，小聲道：「聞喜縣主李婉順乃是隱太子李建成唯一存活的女兒，兩歲被以庶人的身份養在宮中，貞觀元年隱太子ｈｅtubｏoｋ•ｃｏm.ｃｏｍ被追封為息王，而李婉順直到十七歲才被封為縣主，同時被令嫁給小小的七品通事舍人劉應道。不過兩年，劉應道因病亡故，李婉順改嫁柴玄意……」
同時也知道了，御史台現在是萬萬不敢彈劾蕭頌的，蕭頌破案的手段聞名朝野，彈劾他對御史台有弊無利。
胡亂想著一些事情，許久才漸漸有了一些睡意。
冉顏點頭道：「你快去吧。」
冉顏將一首《桃夭》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還有這種意思？」
晚綠和歌藍很識趣地披了斗篷，坐到了車夫左右的位置。
她們在車外只有一門之隔，自然是將所有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心底不禁有些打怵，這個案子涉及到隱太子唯一的女兒，三司慎之又慎。當年玄武門事變，太宗弒兄殺弟，已經成為他心底永遠抹不平的一道疤，就連那些閣老也不敢在此事上揣測聖意。
回到府中，冉顏簡單地用了午膳，便開始繼續看《詩經》。
朦朧之中，冉顏隱隱聽見外間有輕微響動，起初以為是晚綠，便沒有在意，翻了個身，準備繼續醞釀睡意。
「娘子。」晚綠爬進車廂中，見冉顏若有所思，便輕輕喚了一聲。
翠綠繁茂的桃樹啊，花兒開得紅燦燦。這個姑娘嫁過門啊，定使家庭和順又美滿。
「你不用膳？」冉顏問道。
遠離蕭頌氣息的包圍，冉顏輕輕鬆了一口氣，點頭表示在聽他說話。
因她不習慣枕著高高m.hetubook.com.com的枕頭，便讓晚綠給縫了一個蕎麥皮做心的矮枕，而且自從練了蘇伏給的調息之法，六識明顯比從前更清明，此時耳朵貼近地面，隱隱聽到外面十分輕緩的腳步聲，這聲音和在外面呼嘯的風雪聲里，若非冉顏一向警覺，根本不會察覺到。
冉顏也隱隱明白蕭頌為什麼會被彈劾，這案子硬踢給大理寺不成，就只能刑部扛著，如果不藉此拉大理寺和御史台下水，到時候案子一破，抗責任的定然只有刑部一家。而身為刑部二把手的他，免不了要被牽連。
歌藍也隨之進來。
這並不是一個很高的官職，但自古都崇尚「尊師重道」，身為國子監博士，將來必然桃李滿天下。且又是聖上欽賜，即便桑辰一輩子不承認自己是崔氏子孫，前途也不差。
「是。」邢娘見冉顏並沒有太關心的神色，不禁嘆了口氣，還是接著把話說完，「聽說聖上親賜他國子監太學博士。」
蕭頌抓起大氅，朝冉顏道：「我有公事要辦，有護衛送你回去。」
冬日天短，天很快擦黑了。
冉顏看著他高高興興地連同絲綢一併揣進懷裡，不自在地乾咳了兩聲道：「我也不是特意繡的。」
「那屍骨，與你正辦的案子有關？」冉顏見他沒有說話，只時不時眼含笑意地看她一眼，便不自在地起了話頭。
蕭頌笑道：「我通常都在官署中用飯。」
騎馬比馬車自是要快許多，不過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經距離馬車不到和圖書兩丈的距離，「蕭侍郎！」
萬一此事與聞喜縣主牽扯不清，而又不知道聖上的心意，那究竟是辦還是不辦？
他說著，起身吩咐人將馬車駕到內門道那邊，便與冉顏一同過去。
「這個奴婢讀過。」正在一旁縫衣服的晚綠插嘴，她見冉顏並無不悅，便繼續道：「先生說，這是把新嫁娘比作桃樹，寓意子孫繁茂。」
蕭頌正要起身，被冉顏突如其來的動作唬了一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冉顏皺眉看盯這句話，想起來蕭頌之前送給她的簪子不就是桃木雕刻的桃花？
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冉顏心裏鬆了口氣。
她向來做事果斷，卻不知為何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磨磨唧唧，許是因為第一次送男性禮物？冉顏思來想去，一咬牙，將帕子掏了出來，猛地伸手遞到蕭頌面前。
蕭頌頜首，「這柴玄意是譙國公柴紹同宗的侄兒，娶的是聞喜縣主。」
以冉顏的直接，應該不是那種喜歡若即若離的人，蕭頌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對他是有好感的，而這種好感卻不足以令她甘心託付終身，彷彿總差了些東西，然而……差的那一點究竟是什麼呢？
而且，蘇伏從來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人眼前或身後，而蕭頌雖然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但也是個爽朗之人，冉顏也不相信他被戳破一次之後，還會再來一次。
冉顏挑開帘子，便瞧見黑色貉子毛大氅在大雪裡漸漸淡去，猶若揮灑肆意的潑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