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剎，冉顏似乎有看到有晶瑩的水珠從那雙靈動的眼眸滑落。
「蕭鉉之？呵！」安瑾微微挑起眉梢，便是一片風情，「蕭鉉之只是告訴我那批力量可用，那幫蠢貨居然妄想控制我，呵，我……沒有自由，卻也不是任誰都能控制。」
他似乎不想殺她，也並不是想從她這裏索取什麼東西，這樣她心裏有些沒底，不由想旁敲側擊，「安瑾……」
安瑾似乎看出冉顏的心思，仿如閑聊一般，「蕭鉉之與你那夫君實在有一拼，他的確沒有出謀劃策，然而他不動聲色地推動這一切，總是能夠在最佳的時機將此事繼續下去，太子卻渾然不覺。」
話音方落，猛地被人拽了進去。他一聲驚呼卡在喉嚨里，待站定之後，飛快地抬眼看了拽他的人，不禁愣住。
或許是因為凈身較晚，安瑾身上還是帶著許多明顯的男性特徵，並非一般宦官那樣純粹陰柔的樣子。
李德謇那時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見過的俏佳人美郎君多不勝數，儘管段昀在的容貌經過了遮掩，還是被他一眼看出來。
李德謇說：太子近來頗喜音律，只要能獲得他的讚賞，我屆時在他耳邊說幾句好話，他一高興，幫你脫離賤藉，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蕭十郎會這麼做很容易理解，他一直覺得自己母親是個寡情之人，然而，在她生命的最終，他才有機會明白，原來母親只是不知該怎樣與他相處。
「在逆境里和圖書，死是解脫，活著才需要勇氣。」冉顏道。她頓時也明白了，李德謇為什麼會被卷進此事里，是他把安瑾獻給太子的。
李承乾果然很醉心音律，並且極為欣賞段昀在的才藝，每每便招他到東宮演奏，有時候興起，還會問他許多關於音律上的問題，再後來，便不僅僅問音律，還會問段昀在平時喜歡做些什麼、喜歡讀什麼書、是否懂詩詞……
段昀在道了一聲謝，便合上書冊，從曲譜房走了出去，沿著長廊疾步往丙琴室走去。
然而與此同時，段昀在也發現一個令他驚懼的事情，李承乾看他的眼神溫柔、寵溺，全不是正常男人看男人的感覺。
「昀在，習教讓你去丙琴室。」忽有人高聲道。
當初安瑾只是教坊的伎人，司樂，還叫段昀在。雖然身份卑賤，但至少他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完整的男人，縱然脫離賤藉對孤身一人的他來說，難於登天，但是他內心還可以抱有希望，即便為這個希望奮鬥一生最終也無法如願，那他就算死後去了九泉之下，也有底氣去見先人了。
回想東陽夫人的一生，除了寂寥，便是苦楚。兒子，是她生存的唯一慰藉，她又如何會真的置之不理？
冉顏略一貫穿前後，便明白事情的前後。
段昀在那時還是個少年，有些女相，被李德謇誤認為是女子，在一兩次刻意的接觸之下，終於發現他是個男子，惋惜的同時，也深深ｈｅtuｂｏｏk.com•coｍ
被他的才學折服。
安瑾明顯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說什麼，不會被人左右。冉顏到現在為止已經問過許多次，卻還是摸不清他抓自己來這裏究竟想幹什麼。
「是蕭鉉之告訴你他母親還有一班舊部？」冉顏問道。
「那你？」冉顏心覺得反正一時半會也沒有機會逃脫，不如將此事弄個明白。
微風徐徐，如彩霞絢爛的絨花微微擺動。這樣溫和的安瑾，太能迷惑人，即便冉顏習慣用理性思維思考問題，此刻也絲毫想象不到，眼前這個如不沾人間煙火的……男子，挑起了長安的血雨腥風，那麼的瘋狂，那麼的……歇斯底里。
李承乾伸手扶起他，「都說了不許這般多禮，把頭抬起來我瞧瞧。」
剛想完，門便被拉開。段昀在強忍著不曾抬頭，直視習教這麼魯莽的行為，只會惹怒他，以後的日子怕是會很難過。
因此也屢次幫助過段昀在，那時他心裏很感激。覺得像李德謇這樣名門子弟，能夠紆尊降貴的，對他有一定的尊重，實在很難得。因此孤僻如他，也與李德謇漸漸話多了起來。
安瑾輕笑一聲，緩緩坐起身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與李德謇相識一年以後的某天，李德謇告訴他，有一個機會也許能夠脫離教坊。
然而，就連這一絲卑微的希望，也不過是奢望。
他把身子躬下去更低，「老師。」
「老師。」段昀在站在門外喚和圖書道。
有所求最好，冉顏抬頭看他，「你想要那個？」
所以在教坊中，對於還未藝成的伎人來說，是十分辛苦枯燥的，但段昀在的琴藝幾乎已經與習教不相上下，也十分的博聞強記，所以相對來說要輕鬆許多。大多數人每天要記曲譜記到半夜，但他不用。
「這麼說來，你引我去密道，是蕭鉉之故意安排？」冉顏皺眉，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倘若這一切都是蕭鉉之一人策劃，那他也太可怕了。
教坊不會招收年紀太小的伎人，通常情況下是十二歲到十六歲之間。而十六歲之後，伎人便要開始參与表演，也就意味著，沒有很長的時間給他們練習。
段昀在把自己的表現拿捏得恰到好處，除了音律突出之外，其他方面都表現出一般的水準。李承乾也如預期那般，越來越看重他。
「不要叫這個名字。」安瑾冷冷打斷她的話。
園子安靜下來，蟬聲陣陣。片刻，安瑾才道：「段昀在。」
安瑾手握為拳，支撐著頭部，從鼻腔里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哼」，另外一隻手中書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膝蓋，「你們蕭家，倒也人才輩出，獻梁夫人一定想象不到，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蕭鉉之所起吧。」
段昀在心中高興，連忙問是什麼機會。
他思慮了許久，最終決定搏一搏。
蕭鉉之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便能了解，母親私底下對他的保護是多麼周全，那份如山般和圖書的母愛突如其來，他怕是一時難以承受。
冉顏不會說什麼風雅的詞句，腦海里只有一個相對此刻美景略顯蒼白詞，便是「美到極致」。
七年前。
「不錯。」安瑾道。
「殿下。」段昀在連忙躬身行禮。
那次宮廷慶典上，是李德謇偶然間看見了才藝超群的段昀在。
自那以後，李承乾召了兩次，他都稱病未去。
夜漏更深，曲譜房內還是燈火通明。
蕭鉉之想藉由太子的手，除掉李恪，也就順理成章。但是蕭鉉之不是朝廷官員，平時想見太子沒那麼容易，所以與太子之間的溝通，都由安瑾來傳遞。
「我們段家，只剩下我這一脈香火，那年家族遭難，全家人拚死將我送出來，送到長安……這個連娼妓胡姬都有一席之地的京都，卻容不下我！」
安瑾用書遮住臉，聲音微啞，「是不是很無用？」
李承乾正帶著滿臉戲謔地笑望著他。
但段昀在並不能確定，也曾經隱晦地與李德謇提起過此事，但李德謇不知是聽懂還是沒聽懂，未曾回應。
這是安瑾的本名，但這個世間，已經沒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在乎。
冉顏移開目光，從軟榻上坐起來，「你抓我來究竟想幹什麼？」
「蕭鉉之告訴我你手裡有一封李泰謀反的證據。」安瑾道。
他書冊敲打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東陽夫人的兒子也果然不差。哈！」
屋內響起了腳步聲。段昀在心中微微詫異，平時習教的眼睛
ｈtｔps://m.heｔuｂooｋ.ｃoｍ•cｏm都是長在頭頂上，怎麼可能親自過來給他開門？
在李德謇的安排下，十五歲的段昀在便出現在了太子李承乾的面前。
這件事情裏面，的確摻雜了蕭鉉之的影子，他只是獻了一份李泰謀反的證據給太子，其餘根本看不出來有他參与的痕迹。
段昀在皺著眉頭垂眸盯著自己面前的曲譜，他的臉頰上點了許多斑，但依舊難以掩藏他出色的容貌。
東陽夫人被李恪所殺，這份恨意定然更加難以阻擋。
段昀在遲疑了半晌，還是微微抬起頭，很快便又垂了下去。
廊上掛了竹骨的圓燈籠，外麵糊的高麗紙，明亮如月。
冉顏心底一驚，的確，她從沒有懷疑過蕭鉉之，她覺得三司之中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冉顏垂眸，衡量他這句話到底有幾分可信性。
說到最後，安瑾眸中殺氣畢現。一直過於平靜的神情，也有了些裂痕。
「獻梁夫人總是這樣臨危不亂，我很喜歡，便是告之你真相也無不可。」安瑾道：「蕭鉉之恰巧需要利用我，而我，也恰巧需要利用他，如此而已。」
不過為了不顯得太不合群，段昀在常常與其他人一樣，在曲譜房內待到半夜。
時隔一個月以後，段昀在以為李承乾又生有了別的喜好，便漸漸放鬆下來，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一切都從那次慶典開始，到入東宮結束，他的世界轟然崩塌，從此只有無盡的黑暗，無盡的絕望！連李承乾的寵愛對於他來說，全部都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