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華宜人不自覺地微微轉動腕上的佛珠，許久之後才道：「淮南府很好……」

杜宛這時卻忽地一笑，道：「這樣的好水好茶，若是靜兒妹妹知道了，非急死不可。」

「清玄。」華灼說出一個名字，曾經的韋家大小姐，如今的小比丘尼清玄師父。

華宜人若有所思，轉動著腕上的佛珠，漸漸出神，清玄也不擾她，轉而又望向杜宛。杜宛正在燒水，這時水正好一沸，她又往裡添了一點中泠泉水，然後等待第二沸。

「杜宛。」

「小姐，杜小姐來了。」

在京中那麼久，一回來，就能看到這樣的美好的春光，以及春光中，更加顯得美好的人，華灼只覺得，世間美好，莫過如此。

這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她若真敢拿普通的水來招待杜宛，這個女孩兒不拂袖而走才怪。這是從老和尚的佛舍外那口井裡打上來的，天下第一泉。老和尚說送她兩擔，所以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在離開的時候，帶足了兩擔水。

清玄微微一笑，道：「佛珠只是外物，還是要你自己放開些，心靜便好。」

華灼懶懶地趴在窗口看著這片美麗的景色，七巧站在身後替她梳頭。愜意地感受著春色的美好，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悠閑輕鬆了，在京中時，時時都有些提心弔膽，方氏念著她剛回來，免了她去請早安，所以她也知趣地不去煩母親，今天方氏要為她安排洗塵宴，會很忙的。

再次把華宜人介紹給清玄，仍只是寥寥和-圖-書數語，清玄卻是自有一套觀人之法，見華宜人雖是容顏淡雅，卻是眉帶倔色，顯見是有段過往的，便笑道：「初次見面，我有佛珠一串，檀木所制，最能清心寧神，便贈與宜人小姐吧。」

「往京里走了趟，你把京中那些浮華之氣也帶了回來，讓我瞧瞧，你高貴了幾分，竟可以高傲到客來不上茶的程度。」

泉水三沸，時機成熟，杜宛開始溫壺沏茶，她精於茶道，沏茶的動作也是極盡優雅，華灼不再說話，清玄也凝神而望，就連華宜人也從深思中回過神，三個女孩兒俱都正襟危坐，欣賞著杜宛沏茶。

「阿彌陀佛，小尼來晚了，今早有一場小法會，方才結束。」略略解釋了一下來晚的原因，然後清玄望著華灼微微地笑，合什見禮，「華小姐，久不見，卻是風采更勝往昔。」

華灼被她這麼一說，想到庄靜跳腳的模樣兒，也不由得會心一笑，道：「改日再請她吧，今日是替我洗塵，她在郡城，一夜之間怎麼趕得過來，等過幾日，我再邀她來，咱們再聚一聚。」

於是不再有言語，華灼繼續趴在窗口欣賞著美好的春雨春光，她的頭髮已經梳好了，兩個簡單的圓髻，插了一枝剛剛從枝頭摘下還帶著雨珠的桃花。鮮艷，嬌嫩，襯出人面桃花的美麗。

宮彩跑來稟報，在京中時，因人手不夠，所以她跟著七巧一起近身伺候華灼，但回了家，她就沒資格入房了，小丫頭心胸豁達，也不ｈｔｔps://www.ｈｅtｕbｏok•ｃｏm.cｏｍ失落，很是乾脆地干起了跑腿的活兒。

華灼連忙回禮，也笑道：「清玄師父亦是神采奕奕。」這倒是實話，清玄現在的神情氣色，比當初好了很多，可見她已經徹底從被逼迫出家的低落情緒中走出來，在佛法中獲得了安寧。

一盞茶畢，方氏那邊也已經把洗塵宴準備好了，派人來請，同時，其他客人們也陸續到了，說來都是淮南府里數得著名號的貴婦、小姐們，華灼少不得要應酬一番，清玄是出家之人，杜宛不喜應酬，二人飲過茶后，便告辭了，只有華宜人跟著華灼，出席了洗塵宴，往來交際，自不多提。

清玄來得最晚，昔日的千金之軀，如今只是一襲僧袍芒鞋，胸垂佛珠，淡眉素麵，雖無綺麗之貌，卻別有一番超脫氣質。

「華宜人。」

清玄微微動容，道：「原來是名聞天下的中泠泉水，怪道杜小姐這樣慎重，托華小姐的福，清玄今日沾光了。」

「我若有什麼高傲，在你面前，也跟紙糊的一般，一戳就破。我不上茶，是因我知道，我拿不出比你帶來的更好的茶，與其獻醜，不如藏拙，若你一定覺得我待客不周，便只得勉強拿一碗白水來招待你了。」她笑嘻嘻地答著，同時示意七巧去取水。

華灼注意到清玄的目光，笑著解釋道：「這是天下第一泉，我自京中帶回來，燒水這活兒，原來該讓丫環來做，宛兒偏是不肯，說丫環不懂水性，白糟蹋了這麼好的htｔps://m•ｈetuboｏk•ｃom•coｍ水。」

華灼一笑，道：「她倒來得快，請進來吧，不用沏茶，我猜她一定自己帶了茶來。」

「這話聽著，總覺得你是有意要蹭我的茶。」

杜宛的聲音自薔薇花牆後傳出來，卻是宮彩跑來稟報時，她已經跟著過來了。幾個月不見，少女的個子似乎高了一點，一身娥黃的衫子，綉著纏枝柳葉紋，頭髮梳成兩個垂環髻，不著半點裝飾，清新自然宛如芙蓉出水，紫鵑丫頭撐著一把油紙傘，小心地罩在杜宛的頭頂上，青石小徑，細雨如煙，美人如詩。

華宜人接過佛珠，很是認真地套在腕上，道：「多謝師父贈我佛珠，宜人必視若珍寶，珍而重之。」

華灼又是一笑，指著白瓷盞和裝水的碗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好茶，這樣的好水，若沒有一位清心寡欲、脫世忘俗的人在場品茗，便是糟蹋了。」

杜宛不由得一笑，她是何等冰雪聰明，立時就聽出了華灼話中的意思，道：「既然有我相熟的，便必然有我不相熟的，你還請了誰？」

「你與她並不算相熟。」

次日起來已是遲了，窗外仍在飄著濛濛細雨，空氣有些潮濕，但吹到臉上的風仍是暖的，秀閣外幾株桃花開得正盛，細雨摧殘不了它們的嬌顏，反而使得花蕊帶珠，更顯柔嫩可愛。薔薇的花期要略晚一些，此時枝葉繁盛，只有幾個青澀的花骨朵兒悄悄探著頭。垂楊柳的枝葉順著風，在細雨中微微地搖擺。

淡雅的香氣，漸漸瀰漫了整個屋和圖書子，然後從窗口、門縫中逸出去，融入了春風春雨春光中。

杜宛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說著，待看到七巧取來的水之後，神情忽地一怔，沾了一點嘗了嘗，才笑道：「好你個華灼，入京一趟，倒讓你蹭上了這樣好的水，我且收回來先前的話，不是你蹭我的茶，而是我蹭你的水了。」

真的很好呢，這片並不十分起眼的土地上，有著華灼這樣堅韌性烈的女孩兒，也有清玄這樣慧眼看人心的比丘尼，更有杜宛這般如詩如畫的奇女子，她覺得，自己選擇來到這裏，是對的。

華灼的介紹簡單明了，杜宛和華宜人都不是普通的女孩兒，一個冰雪聰明如詩如畫，一個淡然雅緻心如高山之雪，只一見面，細細一打量，便彼此有了底，所以根本就不用華灼畫蛇添足多說什麼。

杜宛一笑，徑自取了一隻白瓷盞，把素心龍井倒進去，又蓋上，免得茶香流失，然後才問道：「你還邀了誰？」

「你們一家子在淮南府落腳，若有什麼為難處，不必礙著面子，只管來尋我便是。」華灼待華宜人，確是出自真心，在京中時，華宜人幫她不少，如今自當有所回報。

縷縷茶香，開始在空氣中瀰漫，沁人心脾。

「我的一個堂姐，旁系的，閨名叫做宜人，我想介紹給你認識。」

華灼哈哈大笑。

杜宛從腰間解下一隻紅錦香囊，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撮翠綠可愛、蘭香隱隱的茶葉，正是每隔四年才能制得的素心龍井，這茶雖難得，但相比天下第一泉，卻ｈtｔps://m•hetuｂooｋ•cｏm•cｏｍ還是略遜一籌。所以，是她蹭了水，而不是華灼蹭了茶。

待到賓主盡歡后，華灼拉著華宜人回了秀閣，又飲過漱口茶，才坐在榻上相對談心。

「再等一等，一會兒還有客人來。」華灼連忙阻了她。

「你自己有數便好，我只怕我要是不說這話，你有了難處，便是死撐著不登我的門。」華灼笑起來，她相信，如果她不主動開口，語氣不真誠，華宜人絕對會死撐到底，雖是旁系，可是生著一副傲骨呢。

杜宛淡淡道，她知道華灼跟清玄是有些來往，但這來往，只是浮於表面，表面上的交往，一種俗世中必要的人情，並不是真正的交情深厚，華灼這個人，表面上溫和良善，平易近人，事實中，骨中藏棱，肉中隱刺，很難真正的親近一個人。

然後，華宜人來了，帶著那個醜醜的、名兒卻旖旎艷麗的小丫頭碧桃花。

杜宛點點頭，道：「其實你不必照顧我的情緒，清玄畢竟已經是世外之人，無端卷她入俗世不好。華宜人，這名字聽著便覺得不俗，想來是個妙人，我信得過你，不會介紹一個無趣之人給我認識的。」

杜宛脫了鞋，側倚在軟榻，手裡已多了一本書卷，緩緩翻看。紫鵑沉默著，卻也自然而然地從腰間香囊里取出一小塊上好的水沉香，放進熏爐里，點燃。

杜宛想了想，贊同道：「算你有理。」

「但是你與她相熟呀。」華灼笑呵呵地答道。

「我省得，背靠大樹好乘涼，我也不是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華宜人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