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後的照看

他和剩下的三位弟兄還沒來得及效仿花雀兒,口中已經被塞進了布團,而後開始了痛入骨髓的噩夢。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擁有著如石如鐵的意志,在他右邊的小牛奴見得花雀兒被摧殘至死,終於扛不住心中的恐懼,將石寶將軍的線索吐了出來。
但還是有一件事情卡在了他的心裏,比他所受到的嚴刑拷打還要折磨人,比身上七零八落的傷口,還要讓他痛苦。
他還記得這位花名花雀兒的老弟兄其實也只有二十郎當的歲數,跟他一般是最早追隨聖公和軍師的一批老人。
他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到滿臉血色的常壯朝他慘笑,而後他果決地扭斷了常壯的脖頸。
他很後悔自己沒能照顧好石寶的手下弟兄,他很後悔自己來得太晚,他想對常壯說些什麼,卻再次聽到常壯開口。
「呼……」
為了避嫌,他這段時間都深入簡出,不參与軍議,也沒有離開過營區,生怕軍中之人誤會他的動機。
他明白了常壯的意思,常壯讓他快走,是為了救石寶,更是在用性命規勸他王寅,讓他離開聖公軍!
如今厲天閏和包顧已經帶領大隊人馬去追捕石寶將軍,五個弟兄也被折磨死了四個,就剩下他常壯苟延殘喘,他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可此時他們才發現,偌大個杭州,竟然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我不要……不要酒,我要你給我個痛快!」
石寶找了一輛車,將傷員抱了上去,但hetubook.com.com車子太小,陸青花便決定要背著蘇牧走,就像蘇牧當初在河灘上背她回家一般。
聖公軍中的老卒、小標長常壯卻沒有聽到這陣風聲,他的腦子裡呼呼的聲音,不是甜美酣睡的聲音,而是被榨乾了氧分子的廢氣,帶著他的生命力,被擠壓出肺部的聲音。
所以當厲天閏和包顧的隊伍出現之時,他沒有擔憂,沒有恐懼,只有悲傷。
此時的他也只是出氣多而進氣少,他被吊在刑架上,身邊的四位老弟兄已經被生生剝了皮,死得那麼的觸目驚心,死得那麼的驚世駭俗。
因為他們需要趕緊離開,而喬道清陸擒虎蘇牧李演武還有孟璜都是傷員。
蘇牧選擇了信任他,那麼大家便沒有別的意見,鄒李氏其實可以選擇留下來,但她對方臘軍有著發自靈魂的恐懼,只有石寶能夠給她安全感,於是大家便開始往渡口方向撤退。
可現在,在夜雨之中,他拖著自己的銀槍,一步步朝東面的流民營走去。
可他如何都想不到,王寅將軍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在厲天閏和包道乙的私生子包顧受到情報之後,他們從王寅的手中,奪走了常壯這個小隊。
他那血紅色的昏暗視野之中,在他左邊的那一位弟兄血肉模糊,像他們曾經吃過的剝了皮的兔子或者野鹿。
所以哪怕無法確認余海是否可靠,眼下也只能暫且信任他。
可眼下,花雀兒那英俊的臉龐早已認不出來,https://m.hetubook.com•com他的下唇已經被咬爛嚼碎,不是為了忍受超越了人類極限的痛苦刑罰,而是為了咬掉唇舌,保守自己的秘密。
常壯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漢子,對傷痛對死亡仍舊保持著敬畏,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因此而喪失骨氣,哪怕遭受到何種摧殘,他也只是緊閉牙關。
當他出現在小院之中時,他發現了余海,但已經沒有時間來確認這個總捕頭是否可靠。
他不能責怪這些弟兄,因為是他先背叛的弟兄們,是他先對不住弟兄們,他只是在為弟兄們的死去而悲傷,很多事情是他們無法選擇和決定的,他也只能無奈地選擇讓自己的心裏好過一些罷了。
熱淚滾滾而出,老耿的手臂肌肉開始虯結隆起,下一刻,常壯就能夠結束這痛苦的餘生!
這是他對石寶的弟兄們最後的照顧,他的照顧就是殺死石寶的弟兄,讓他死得痛快一些,讓人無奈,讓人痛心,卻又讓他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顧忌。
他以為常壯要喝水,便取了一碗酒來,反正情報已經問出來,常壯已經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作為多年的熟識,哪怕職責所在,無法違抗軍命,那麼他活活將其他人拷問至死,但牢頭老耿很清楚,無論是常壯還是其他死去的弟兄,應該都能體諒他的難處的。
或許他曾經讓石寶失望,曾經讓自己失望,也曾經讓常壯等人失望。
他將酒碗端起來,一飲而盡,而後取出了一柄彎曲的弧刀,m•hetubook•com•com繞到了常壯的身後,將彎曲的刀刃架在了常壯的脖頸上。
如此英烈的舉動,也徹底激怒了拷問他們的牢頭,雖然那牢頭也是他們熟識的老人,他們很清楚牢頭的拷問手段是多麼的讓人心裏發毛。
「將……將軍……走吧……快走吧……」
他並沒有責怪小牛奴的意思,因為他沒有資格要求這些弟兄做更多,沒能保護好他們,本來就是他這個標長的錯。
在王寅趕往流民營的同時,石寶正趕往蘇牧等人藏身的小院,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厲天閏和包顧的追殺隊伍!
可惜到了最後,王寅並沒有照看他們,而是將他們交給了厲天閏和包顧。
蘇牧沒有反對,大家也都沒有意見,因為在生死面前,沒有什麼東西是放不開放不下的。
然而結果也跟常壯預想的那般,哪怕吐露了真相,他們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是的,這次將他們揪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石寶將軍的生死兄弟王寅將軍!
他忍著劇痛,抬起手來,想要去抓王寅的脖頸,想問一句為什麼,然而力氣不濟,手滑落下來,在王寅的白衣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色掌印,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胸口,停留在了心髒的位置。
他石寶不是蠢人,因為單憑超群的武力,是不可能成為方臘麾下的第一高手的。
他知道常壯沒有責怪他,從來沒有責怪他,甚至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仍舊信任著他,或者說,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只能信任王m.hetubook•com.com寅,因為眼下也只有王寅才能夠救石寶大頭領!
他知道王寅將軍已經被排擠出了聖公軍的核心領導層,極其渴望能夠重新得到聖公和軍師的信任。
老耿面露痛苦之色,而後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他不能遲疑,因為他每遲疑一刻,常壯就要多受一刻的罪。
「兄弟,老哥哥對不住了!」
牢頭見常壯拚命眨眼,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過來將常壯口中的布團給取了下來,而後聽到了常壯被抓進來之後第一次開口說的話。
「老……老耿……給……我……」
常壯看著眼前那碗能夠暫時讓他緩解疼痛的烈酒,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而後積攢起力氣來,朝老耿說道。
常壯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了王寅。
因為沒有什麼家當,石寶回來之後,大家就開始放棄這個小院,打算繼續躲避。
可惜的是,他們還是太過低估了厲天閏和包顧的速度,眼看著渡口不遠,追兵卻殺了上來!
石寶將常壯等一干弟兄託付給了他王寅,可惜王寅讓他們失望了。
而王寅居然沒有庇護常壯等五人,要知道當初石寶將軍曾經公開在營區表示過,如果哪一天自己離開或者戰死了,那麼他的兄弟,就是王寅的兄弟,他的兄弟,就由王寅來照看。
余海是地頭蛇,對整個杭州地形瞭若指掌,並不需要太多考慮,便建議往渡口那邊轉移。
他還記得花雀兒最喜歡喝飄著渣兒的渾濁黃酒,喜歡歲數大一些的豐腴女子,喜歡將一些花花綠綠m.hetubook.com•com的布頭綁在手指上。
因為他的弟兄在渡口那邊,因為那裡是離開杭州的唯一出路!
王寅曾經覺得石寶的背叛讓他很憤怒,讓他很不解,可現在,他終於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應該像石寶一樣,離開這個狗娘養的地方!
聖公軍中,沒有離開,只有背叛。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常壯失望,也不會讓石寶失望!
「石……大頭領……在……流民營……東……救……救他!」常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王寅抓住他的手,將耳朵靠在了他的嘴邊,他終於知曉了石寶的去向。
夜風溜了進來,搖動了火把,掀起一陣陣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和便溺的臊味,彷彿對寒冷骯髒的大牢里隱藏著什麼秘密,感到非常的好奇,想要窺視人類能夠殘忍到什麼程度一般。
老耿的身子慢慢軟倒,卻被身後之人輕扶著放在了地上,那人走到常壯的面前,緊擰著眉頭,面色羞愧地看著常壯。
而如今,這個弟兄又將他們的大頭領託付給了王寅,王寅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讓他們失望第二次!
鄒李氏雖然沒有受傷,但需要照顧兒子,而且力氣又小,不可能幫得上太多忙。
王寅走出了牢房,走出了營區,走上了杭州的街頭。
那就是王寅將軍的不作為!
他也相信自家弟兄不會泄露石寶大頭領的消息,可他最終還是判斷錯誤了。
因為他知道,常壯幾個應該是死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風吹了進來,老耿正要轉頭,後頸已經麻痛起來,而後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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