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漢

郭藥師幾乎將人力資源用到了極致,本來信心有些不足的三千人,頓時生出了無盡的勇氣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證郭藥師的用兵本事,不得不承認,跟著這樣的將領拚命,安全感會變得更加的厚重。
雖然騎軍在攻打城池方面沒有任何的優勢,但他也不想讓蕭乾的騎軍靠近關口。
這些人或許從未握過兵器,也不知該如何施展,他們平日里做著最低賤的活計,給遼人當牛做馬地使喚,卑賤地連遼人的鷹犬都比不上。
种師道在幽州拖延著蕭干,這給了郭藥師很大的施展時間,足以讓這些民夫挖出縱橫數里的深溝寬壑。
他們從不會天真的以為,大焱收復燕雲十六州,是為了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漢兒。
他之所以深挖壕溝,設置拒馬,建築防禦工事,恰恰暴露了他在與蕭干對戰的那種不自信。
他們才猛然醒悟過來,安安定定地當奴隸,安安定定被人當羊豢養起來,時不時來割你的毛,喝你的奶,雖然你能夠活很久,卻喪失了做人的尊嚴。
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和平和安定,他們要的只是過日子,誰發動戰爭,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原本的三千人成為了督軍隊,清點一番之後,最終收攏的北地漢兒軍,竟然有五千人之巨!
但他們骨子裡的尊嚴,卻讓他們無法忘記,這裡是他們的家園,這裏曾經姓漢,而不姓遼,他們不奢望孱弱的大焱能夠收復這裏,但自己有機會為這個地方能夠重新姓漢而努力,為何不努力去拼一把?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郭藥https://www.hetubook.com.com師這個曾經投靠遼人的漢人,將兵器發放到他們的手中。
這或許就是漢人與北方遊牧異族的最大不同之處,這些異族人在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之後,才會關心自己的尊嚴,並將尊嚴視為不可侵犯和褻瀆的東西,那並不是尊嚴,而是權勢作祟。
居庸關,太行山余脈軍都山地,極其險要,從春秋戰國時代開始,就控扼著幽燕大地的出入口,漢時便已初具規模,到得南北朝更是築起關城,與長城相連,古籍有雲: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
關下那些守軍營地很快就被衝散,守軍四處逃竄,被郭藥師的騎軍大肆掩殺,潰不成軍,居庸關就此陷落!
他將木鏟簸箕等工具,丟給了這些北地漢兒,將他們當成民夫來使用,非但修繕了關城,加固了城防,還讓三千督軍隊,驅使著這些民夫,到關下去挖戰壕!
當這些拿著武器的漢人,眸光之中閃爍出熠熠光輝,彷彿一個個行屍走肉被注入了靈魂一般之時,郭藥師不由心中一盪。
當然了,這些混進去的人簡直微不足道,他只是對軍文|做了極其隱秘的手腳,在保持措辭風格的前提之下,稍稍修改了軍文的內容,將蕭乾的遭遇誇大了十幾倍罷了。
可漢人卻能夠在沒有反抗之力時,仍舊將尊嚴當成最神聖而不可褻瀆的東西,甚至為了尊嚴,可以義無反顧地去死!
這就是區別!
當蕭乾的大軍進入幽州地界之後,他才蟄伏起來,並沒有心急火燎地抓緊時間功打關口。
莫州雄州涿m.hetubook.com.com州等地其實也留有不少可用的將領,但終究上不得檯面,把守城池或許還勉強,可真要拿下居庸關這樣的天下雄關,確實沒人比郭藥師更適合。
而對付騎軍的最好辦法,就是挖開又深又寬的壕溝,使得戰馬無法通過,若敵人想要搭橋,他正好能夠擊敵於半渡!
但這確確實實是他郭藥師的優點,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居庸關!
當种師道將這個任務交給郭藥師之時,他也是驚愕了許久,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到了第四天,他終於帶著五百弟兄,偽裝成戰敗的蕭干本部親兵,偃旗息鼓狼狽不堪地來到了城下叫門。
失了居庸關,他們即便逃到蕭干身邊,也是死路一條,況且南面已經被大焱北伐軍佔據,北面正在打仗,天大地大卻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安身之地。
非但如此,他還勸降了很大一部分蕭干軍中的漢人民壯,這些人都是北地漢兒,早就聽說過郭藥師的名號。
這也是蕭干佔據居庸關的最主要原因,也正是因為有了居庸關,蕭乾的身價才扶搖直上,加上自立王國的圖謀和遠大野望,才能夠招募如此多的兵勇。
他們可以不關心大焱的意圖和動機,他們也可以不關心戰爭的勝負,但他們骨子裡其實很在乎,並下意識地認為,如果這片土地,能夠重新成為漢人的領地,那該多好。
幫著郭藥師做足了前期準備工作的這些民壯,無異於向郭藥師遞上了投名狀,他們這一次是真的再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
因為他很清楚,欲速m•hetubook•com.com則不達,越是心急,就越要壓抑衝動和魯莽,無論在遼東還是在涿州,他都是厚積薄發的陰鬱性子和風格,對待居庸關,同樣如此。
種族的觀念,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比國家的觀念要更加的深入人心,要更加的深得人心。
在攻打居庸關的人選上,即便還有其他選擇的餘地,种師道或許仍舊會選用郭藥師。
他先派人堵截了蕭乾的傳訊兵,他本就是遼人的降將,破解軍文並不難,偽造軍文也不難,更何況蕭干傳遞迴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根本不需要偽造。
而他們終究不是異族,終究不是為了增加部族人口,就可以讓路過的男人隨便鑽帳篷,不是為了活下去,就能夠承受所有屈辱,不是為了繁衍後代,在兄長死後,將嫂子當成自己的妻子,將侄兒當成自己兒子的異族。
可當他們拿起武器,才知道他們的勇氣,並沒有被馬糞埋沒,才知道他們仍舊還有熱血,仍舊還有為自己的民族血戰的衝動!
郭藥師對遼人的防禦機制知根知底,這一手玩得滴水不漏,這裏不得不佩服种師道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但他知道,這是自己留在北地的唯一機會,這是自己取得种師道信任的唯一機會,即便蕭干仍舊留有重兵據守,他也要拿下居庸關!
當郭藥師帶領著五百人進入關城之後,屠殺就此展開,在外頭埋伏著的二千五騎兵突然發動了衝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入到居庸關之中!
他曾經是蕭干麾下的降將,他很清楚蕭乾的實力,所以他忌憚蕭干,害怕蕭干,才會如此和_圖_書大張旗鼓地修建防禦工事。
而他們又就地取材,在戰壕的後頭立起了拒馬和鹿角,更設置了無數的陷坑,為了保住居庸關,他們也是施展渾身解數,傾盡了全力。
這些天一直收到蕭干不斷失利軍報的守軍,終於不再懷疑,見得關城下的隊伍打著蕭乾的狼旗,慌忙就開了關門。
他並不知道蕭乾和張楚劍回帶著攻城器械歸來,他只知道蕭干是遼國的六軍大王,他的麾下最精銳仍舊是騎軍。
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奸。
大焱發動收復燕雲的戰爭,或許是將帥們的功利心作祟,或許是帝王開疆拓土,想要千古留名的意圖,根本就沒有把他們這些掙扎在死亡邊緣的農奴放在眼中。
前方的斥候不斷傳來消息,郭藥師知道,蕭乾的大軍終於要回來,決戰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但現在,當他看到這些漢人默默地撫摸著手裡的武器之時,他終於生出莫大的信心來。
他先讓自己人頂替蕭乾的傳訊驛卒,混入了關城之中,有時候一天會有四五通軍報,他就能夠混入四五個自己人。
郭藥師能夠在短短時間之內將常勝軍由兩千人發展到兩萬人,並不是空穴來風的事情,籠絡人心的本事自然是有的,加上這些人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他帶著三千人馬,早早離開了幽州,為了避免遭遇蕭干南下的大軍,他甚至還領兵繞了一大圈,派出斥候小心翼翼地偵察敵情。
這一切都說明,他郭藥師絕非有勇無謀的莽夫,种師道或許也正是因為郭藥師太過陰險,才不敢重用他。
即便蕭干在的時候,這些北地漢兒也未曾受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過如此的信賴,所以當郭藥師將這些衣甲刀槍發到他們的手中之時,他們恍惚記得,原來自己的骨子裡,終究流著漢人的血脈。
這些民壯只是掙扎在最底層的苦哈哈,很多時候他們都麻醉著自己,只要能夠繼續活下去,即便是苟延殘喘,也是幸運的。
他又將蕭干麾下那些遼人和奚族人甚至渤海人都弔死在城頭,殺雞儆猴,那些北地漢兒終究還是屈從了。
因為沒有誰比郭藥師更能勝任這個差事,作為遼人的降將,而且還是蕭乾的降將,郭藥師想要矇混過關,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郭藥師並不敢打開武庫,將這些漢兒武裝起來,因為武裝起來,基本上等於自尋死路。
郭藥師自然很清楚居庸關的價值,事實上每一個在北伐大地上馳騁征伐的男兒,無論是漢人還是異族人,都很清楚居庸關有多麼的重要。
他終於打開了武庫,因為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們已經成為了郭藥師的「幫凶」,這些民壯難道還能奢望蕭干會放過他們?
他們是漢人,即便他們再不願意承認,他們的骨子裡頭,仍舊有兩個字比生命還要重要,那就是尊嚴!
他是常勝軍的都管,從遼東出來之後,他在涿州安家落戶,並在短短時間之內,讓常勝軍擴張到二萬餘人的規模,使得涿州成為幽州的門戶,更是成為北地最繁華的一座交易往來之城。
北地漢兒其實並不太在意誰來統治這片土地,他們對大焱的歸屬感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強烈,很多人甚至不太願意看到大焱來收復燕雲。
他們雖然活得像螻蟻,可誰曾忘記過想要當英雄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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