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等你。」
我的問題戛然而止。
嚴老五一定清楚小八對我的用心，所以當他的手下準備抓我時，他其實出聲阻止了，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
我們對望了一會，朴承胤的眼神漸漸有些失落，溫和的笑容卻沒變。
剛說出三個字，小八便咳嗽起來，像是肺部受了重創，大量烏紅的血從口中湧出，血流得太快太多，他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而煞白如紙，渾身卻像穿了喜服似的紅得驚人。
中年男子開槍擊倒了我，然後張開手俯衝過來，惱怒地想要抓住我作人質，小八突然從沈興國頜下撤回了槍，不顧一切地跳過桌子，將槍口對準了抓我的男人，看來是準備放棄所有計劃也要救下我了。
躺了十六天之後，我痊癒出院，大家想辦桌酒席慶祝我大難不死，被我婉拒，父母想接我回家，而我卻執意要獨自回到自己的公寓。
「中國人有句古話，叫事不過三，你只拒絕我兩次，所以我還有一次機會。」
是羅侯。
你見過被砍死的人嗎？
如果小八能活過來，我願意把身體里的血流干！
沈興國常說一句話：「世上的事，百分之一靠實力，百分之九九靠機遇，但若沒有實力，機遇來了也抓不住！」
我心裏一陣悸動，期盼和幻想紛至沓來，迅速睜開了眼，卻是朴承胤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我，房間里沒有其它人，貓貓不知何時悄悄走了。
「你怎麼——」
我飛奔過去抓著他的衣服，緊緊攥住，哽咽著說不出話，那人因我的舉動而受了驚嚇，不知所措地抬起頭，面容清俊美好，綻放著一臉燦若星辰的笑容，好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她淡淡地問了一句廢話。
「他後來跟你說過些什麼？他一定很恨我吧？」
「嗯。」
心好痛……我把臉埋進被子里。
我實在沒心情跟她聊這些廢話家常，裝作沒有聽見，靠在枕頭上閉目養神。
直到死，小八都沒有向我說過任何一句正面的表白，他臨死前，自然是想向我道歉，然而他並不欠我什麼，因為我也從來沒有向他https://ｗｗw.heｔｕｂｏok.cｏm.coｍ說過一句好話。
我獃獃地望著他鮮活的臉龐，淚水慢慢淌過面頰。
那個黑衣刀手是沈興國的貼身保鏢，那天在酒店外遇刺時，我見過他一次。
劇痛感干擾了視覺神經，我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什麼，只聽見沈娟仍然在耳邊抽抽噎噎地大哭，嚴老五急促地喊：「別抓小的！」
走到樓上，突然看見我的門前蜷著一團黑影，那個身影出奇熟悉，像是聽到了腳步聲，他動了一動。
「不要怪我……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一定放他走……」
有一天我醒來的時候，大概是下午，夕陽從窗戶灑進來，雪白的被子上映出一個女子纖細的側影。
夢醒來，如果你還在，我一定答應跟你走，我們去最寒冷的冬天擁抱，去最遙遠的海邊相愛……
他笑了一笑，像是知道我心裏面的懷疑：「如果你總是不習慣我的關注，當初就不應該折服我……我不是一個容易心動的人，可是動了就很難停止。」
他深深地看進我眼睛里，面色凝重，篤定的語氣中仍帶著一些溫和：「陳七，你的背景，我知道一點；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一點……你有沒有考慮過？其實你想要的幸福，只有我給得了。」
老三，憑著他聰慧犀利的頭腦，自然知道趁著危急時刻掉轉旗幟搞掉嚴老五，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完全不明真相的老二隻是來打醬油的，可以忽略不計。
秋天的夜晚還是一如既往的乾燥和黑暗，我晃晃悠悠地走在街頭，從一條似曾相識的馬路，走向另一條似曾相識的馬路。
貓貓猛地回身，淚珠尚掛在面頰上，這副神情倒也算是楚楚可憐：「他沒跟你解釋過？」
我終於緩了過來，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小八跪在我面前，一手扶地，一手緊緊捂著胸口，殷紅的鮮血不斷地從他的指縫中湧出來，快要將整件襯衫都染紅了。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當眼睛閉上的那一刻，掠過身體的不是刀刃，而是你的手指……
「醒了？」
這條街的和*圖*書角落裡有一間不起眼的音響店，正播著一首旋律悲傷的歌，憑著我多年和電視機纏鬥的本領，勉強能分辨出那是黃立行嚼著十顆口香糖的獨特嗓音。
傷愈之後，我的記性好像退步很多，那一個人，我開始記不得他是否曾經愛過我了，我每天就像個遊魂一樣在夜裡飛。我只想找到他，撫摸他冷酷的眼神，或者死在他依舊向我敞開的懷抱里。
就在這時候，脫離困境的沈興國發出一聲暴喝，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一個黑衣人，誰也不知道他之前藏在哪裡，黑衣人抽出短刀，以精妙狠厲的刀法一刀斬向叛徒小八，而小八當時心思全部在我身上，不閃不避硬捱了幾刀，同時也開槍擊殺了持槍的中年男子。
直到很累很累的時候，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公寓去睡覺。
嚴老五的準備也很充分，他手上有了沈娟這個人質，至少可以保自己性命無虞，而我的存在像個極大的誘惑和提醒，可以讓小八破釜沉舟，對興爺動手時不再優柔遲疑。
在醫院里躺了一個多禮拜，我才開始慢慢康復。
從前，我們就那麼無動於衷地看著被砍的人，一把刀不停地從空中落下，連續斬在那個人的身上，眼看著他的身上的肉好像被撕開一樣，先出現一道道深白色的裂痕，然後血液才會慢慢滲出來，直到渾身都是血，完全看不清楚人長什麼樣，慢慢的，被砍的人也就不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門開關的聲音，應該是貓貓走了。
這一次他既然敢回來，事先就一定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儘管如此，卻也抱有慨然赴死的決心，因為誰也不能肯定將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例如他在餐廳里埋伏好自己心腹、安排了方進宇和老三反水，卻沒有考慮到我和沈娟的意外加入……
我知道，他死了。
本來發現沈娟被挾持時，沈興國就可以發出暗號讓ＭＩＢ現身救人，他為什麼遲遲不使用這張秘密王牌？
小八是被作為一枚可以犧牲的棋子，安置在這個局裡，倘若刺殺興爺成功，他未必能躲得過嚴老五之後的ｈｔtｐs://ｍ.ｈetｕｂｏok•ｃｏm•com暗算；倘若刺殺不成功，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條。
是了，當時他還被小八控制著，他太了解我，知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娟子被人欺負，同時他也相信我一定能牽制住小八，這樣便可以一箭雙鵰除去兩個人……
朴承胤走了之後，我望著椅子上孤零零的鑽戒盒子，有一個瞬間竟然突發奇想，也許我答應了他的求婚，小八就會因為吃醋，騎著他的破摩托車狂奔過來大鬧一場。
我嘴角的肌肉略一抽搐，面無表情地點頭：「我知道。」
她說。
我希望相信世界有奇迹出現 我想要我們的童話不只是瞬間我希望今後都能快樂永不分離 但我上不去天堂我不能夠陪你不存在一種永恆 不相信世界有神死亡是不是終點 會停止想念不能再親吻你的臉 不管我有多懷念我真的希望我們快樂永不分離 只有你能上天堂我到不了那裡不存在一種永恆 不相信世界有神我站在陰影中聽了很長時間，痴了。
不慎撞到了誰的肩膀，我撫住受震的傷口，回過身去，某個小夥子嘴裏不乾不淨地罵著，我卻不想揍他，我沒有絲毫想打架的慾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沒事請滾吧。」
貓貓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他小時候被人拐賣，轉了幾次手，從沒遇到過好人，經常被逼著四處討錢，還要管他們叫爸爸，所以小八從小就恨透了這個世界……小八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小孩喊別人爸爸，那天才會去搶婚……是我故意讓他知道的，我不想讓他跟你在一起……」
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諄諄告白像山澗泉水一樣清澈無邪，卻流淌不進我的心。
貓貓偎在窗邊，兩隻眼睛腫得像爛桃子一樣，凄楚而又憎惡地死死盯著我，盯著盯著，憎恨的眼神逐漸變得悲慟，忽然難以自抑地背過身去掩面抽泣，沙啞的聲音抽噎著從指縫中傳出來。
我坐起身，女子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是消瘦了的貓貓。
我從來沒帶小八去我父母家過，如果他想來找我的時候，可能會不認識路。
旁邊有人在怒斥，好像和圖書還有嚴老五絕望的號叫，娟子仍然在哭，有人在溫柔耐心地哄她，有人俯身把我抱了起來，我無力地垂下手去，卻碰不到小八的衣裳，眼前晃動著兩張臉，是沈興國和方進宇，他們都焦灼地詢問著我。
屋裡有半晌沉默，像一座沉重的山體崩裂在我面前，我無力反駁，只能慘淡地回望他。
鮮血溢出的時候，才發現，那是從心底流出的。
彷佛知道自己沒救了，小八溫柔的笑容中帶了些釋然的解脫，卻也有一絲不甘和絕望，慢慢向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像是想要撫摸我的臉，頓了頓，就面對我筆直地仆倒下來，不再動彈，鮮血很快在地板上洇出了一片湖泊。
每個人都為自己考慮得很周到，卻沒有人為小八想一想。
朴承胤慢慢伸出手，覆在我正在打著點滴的慘白的手背上，我的手冰涼徹骨，而他的掌心卻無比溫暖。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子，我料不到她偏執的用情居然如此之深……
可惜全盤計劃卻毀於我的不忍和小八的臨時倒戈。
想要成就一番宏圖霸業，不敢冒險是不可能的，這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沒事吧？阿七！」
清醒之後，我已經能夠慢慢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情。
沈興國發出暴喝，房間內有疾速抽刀和落下的聲音，小八的悶哼就響在我身邊，最後又有一聲短促的消音后槍響，然後，整個世界突然間安靜了。
沒錯，我恨貓貓，如果沒有她的存在，我至少不會視小八為不懂感情的混蛋，也不可能屢次對他惡言相向，當時小八脫口問出：「在你心裏，我一輩子都是個禽獸？」
也許被我空洞的眼神嚇壞了，小夥子很快閉上嘴，轉身飛也似地逃走，我回過了頭，繼續在馬路上遊盪。
謝天謝地，這隻是一個夢。
但，我也不欠他什麼，雖然他還在我心裏住著。
屋裡一直安安靜靜的，我疲倦地睡著了，耳鼓膜卻漸漸接觸到一點呼吸的聲息，剛想睜開眼睛，額頭突然被什麼人灼熱的嘴唇印下一吻。
「傷到了哪裡？趕快送醫院！」
「我……懷了小八的孩子……」和圖書
我也淡淡回答。
小八全身至少有五處刀口，其中一刀刺穿了肺葉，我不知道他怎麼還能咬牙撐住，堅持過來救我。
常常有人過來看我，爸媽、親友，也有沈興國和方進宇那幫人，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向我提起小八。
「我知道你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痊癒。」
那種哀傷的語調和絕望的眼神，我永遠也忘不了。
我被人抱著狂奔下樓，竭力仰起頭，直到再也看不到浴血的小八，我的嗓子里還是像被一個拳頭狠狠塞著，說不出話，也無力掙扎，幸好我沒能堅持多久，也失去了意識。
我撲過去，想叫他，喉嚨卻完全哽住了，說不出一個字，我想抱住他，槍傷卻痛得我渾身劇顫，也不敢伸出手，怕摸到他冰涼的皮膚，只能傾著身子望著他，眼裡像乾枯了一樣流不出淚，肩膀流下的血一點一點滴在他身上，很快混為一體。
面對所有人，我都平靜地笑著，若無其事，我不敢哭，我怕我一流淚就會崩潰，能維持呼吸已經足夠艱辛，從沒有人問過我，你的微笑疼不疼。
如果他不跟嚴老五合作，就只能交出自己的位置，而他的夢想——如果那也能算夢想的話，就不可能再實現了。因此，小八過於依賴嚴老五的計劃，可惜老五的野心卻不僅於此，他只將小八作為其中一枚棋子，另外還布置了其它的局，自作聰明，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我靜靜聽著她的懺悔，重新閉起眼睛，默不作聲。
「小八死了。」
我冷靜地逐客。
受了那麼重的傷，小八臉上居然還在笑，望著我，眼神溫柔而充滿歉意，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這一刻，他所有的兇悍和戾氣都不見了，好像頃刻間脫胎換骨，珍惜疼愛的表情使他變得俊美，變得像他的弟弟羅侯。
小八有幾次鼓起勇氣想向我解釋，可每當我望向他時，他熱切的眼神都會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宿命的絕望。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像一道鞭笞，讓我遽然睜開了雙眼。
貓貓凄然坐在椅子上，淚水不斷從血紅的眼睛里流出來，像是兩行血淚。
「阿七，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