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醉眼迷離疏狂曲

「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
她的心中沒來由浮上了這麼一個念頭,遺憾的同時卻隱約混雜著幾分奇怪的感受。即使自小服侍平日沒少耳鬢廝磨,可剛剛混在宮人之中看到那個口中吟詩的人影時,她卻仍然感到心頭一陣發熱,或許這就是平常那些宮人調笑時說的心有靈犀?
「妾身在新羅便曾經聽說過大唐劍舞盛名,只是一時無緣得見。今日既然覓得如此良機,願以琵琶助興!」
這接連三句吟下來,終於引起了殿上眾人不小的轟動,而李賢偏偏停下來咕嘟咕嘟地喝酒,再也沒有了下文。正當人們以為只得這四句的時候,李賢忽然抱著酒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衝著御座上的帝后咧嘴一笑,聲音一下子高亢了起來。
如果說吐蕃正使欽陵的忽然請纓讓殿上群臣頗為意外的話,那麼緊隨而來的一個聲音則更是讓人們大吃一驚。須臾之間,另一席上忽然站起了一個白衣麗人,離座之後盈盈下拜。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身白袍,但配上那烏黑的青絲,卻予人一種強烈的印象。
列卒赤山下,開營紫塞傍。孟冬風沙緊,旌旗颯凋傷。
李賢奮筆疾書了一陣,忽而又看向了大殿中央的那團寒光,左手舉起酒瓮又喝了一大口,輕輕嘟囔了一聲,忽而又高聲吟道:
雖然場中又是急鼓又是琵琶,又是劍器的呼嘯風聲,但是,李賢的這句沉吟卻依舊傳導了不少人耳中。和圖書直到此時,李治方才把目光從場中的劍舞上收了回來,低頭看了底下的兒子一眼,見紙上墨跡淋漓,再品味剛剛那一句,登時面露驚詫之色。而幾個見慣了場面的高官,也漸漸把目光投向了這邊。
她硬生生地將半句不祥的話吞了回去,這才發現李賢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不覺好一陣慌張。自打被武后撥給李賢使用之後,兩人就不知有過多少次裸呈相對,一開始也不是沒有害羞過,但李賢調笑歸調笑,卻從未有過進一步的動作,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然而,如今分明和平常沒有半點區別,為什麼她的心怦怦直跳?
咚——
這似醉似醒的剎那,他用一種自己恍若未覺的溫柔看著阿蘿,忽然伸出手在那小巧可愛的耳輪上摩挲了一下,嘴裏低聲嘟囔道:「美人如玉劍如虹……」
單於一平盪,種落自奔亡。收功報天子,行歌歸咸陽。」
就在鼓聲懾人的同時,悠揚舒緩的琵琶聲也漸漸響起,而四女的劍舞也終於拉開了帷幕。如果說此前屈突申若的一人舞劍隱約展示了一種殺人技法,那麼此時的舞劍則完完全全是一種炫技——如果不是知道這種宮廷樂舞的劍器不同於上次用的真刀真劍,只怕李賢就不止是這一身冷汗了。
由於他的位置正在帝后之下,因此群臣沒有注意,武后卻聽得清清楚楚。見旁邊的李治且看且聽www.hetubook.com.com頻頻點頭沒注意到這邊,又看看捧著一個酒瓮如同酒鬼似的李賢,她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便叫了王福順上前,命他取紙筆來。
透過寒光閃閃的劍器,起先還能看到佳人倩影,然而,一直都顯得頗為緩慢沉重的鼓聲倏然一轉,一瞬間比剛才何止快了一倍。幾乎同時,金明嘉手中的琵琶也發出了裂帛之音,一下急似一下,迫人心弦的同時更帶來了一種隱隱的威勢,再看場中劍舞,更是只見寒光不見人。
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
「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兵威沖絕幕,殺氣凌穹蒼。
放下酒瓮的李賢看到面前已經鋪開了宣紙,頓時微微一愣,一抬頭看見武后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他立刻不管不顧地拿起筆在濃墨裡頭一蘸——這種時候,他壓根沒有顧及到就自己那點書法底子,完全不夠格在這裏當眾炫技。
既然滿身酒氣,自然免不了換衣服;既然要換衣服,自然免不了先沐浴。整個人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李賢只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完全張開了,再加上那力道恰到好處地按摩搓洗,他更是舒坦地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用睜開眼睛,他就知道身邊只可能是那個人。
濃烈的酒香直衝腦際,非但沒有讓他覺得頭腦發昏,反而卻清醒了一下。側耳細聽,那鼓聲已經是分不清一下下的間隙,偏生無論鼓聲如何快,那琵琶和-圖-書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跟上,而在這急促的伴奏之下,場中的四團寒光已經隱約變成了一團,就連四女那鮮艷的袍服都完全看不到了。
李賢渾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會給阿蘿造成怎樣的誤解和壓力,他只是覺得,這一刻的阿蘿看上去分外真實。為什麼會愛上杯中之物的緣由,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但隱隱之中他一直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無論在夢裡做了什麼,癲狂也好任性也好,才華橫溢也好美人環繞也好,一呼百諾也好無人理會也好……終究只是一個夢。
「阿蘿……」
對於這一連串變故,李賢完全是看得眼花繚亂,這屈突申若站出來很正常,問題是,那吐蕃的欽陵還有新羅公主出來湊什麼熱鬧?見欽陵捲起袖子從殷秀寧手中接過鼓槌,兩人還在低聲交談著什麼,而金明嘉則接過了內侍送上的琵琶,他只覺得腦子一團亂,原本記憶中極其清晰的詩詞竟一下子迷糊了起來。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使然,當他念出歸咸陽三個字時,響徹全場的鼓聲嘎然而止,而琵琶聲亦從急促變為了緩慢,最後漸漸收攝無蹤。只是舞得正急的屈突申若等人卻不可能這麼快收勢,良久,四團寒光方才露出了身形,各自都是滿頭大汗疲憊欲死。
阿蘿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激得渾身發軟,待要開口說話時,卻只見那隻作惡的手撲通一聲掉回了水中,轉而便響起www•hetubook•com.com了一陣鼾聲。恨得牙痒痒的她只得在心中罵了一千聲一萬聲憊懶的傢伙,手中的巾子卻仍是朝他赤|裸的前胸抹去。
此時此刻,阿蘿正在用涼毛巾敷著李賢的額頭,聞聽這聲頓時手一抖,一怔之後方才沒好氣地嗔怪道:「殿下今日風頭可是出夠了,奴婢剛剛在旁邊偷看,只見那些大人全都獃著一張臉,想必是都嚇著了。可是,您能不能不要一作詩就醉酒成不成?這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小小年紀喝這麼多酒,真是……」
自然,這劍舞需要每個人的全身心投入,尤其是充當領舞者的屈突申若更是如此。所以,四女誰都沒有聽到剛剛李賢的詩。然而,看到李賢放下酒瓮,撿起地上的紙雙手奉給御座上的帝后,她們哪裡還會不知道李賢已經大功告成,頓時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屈突申若更是輕輕丟下了手中的劍器,口中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大人物可以沉浸在狂音劍舞中無法自拔,小人物卻仍得看著別人的臉色。李賢百忙之中衝著一旁伺候的內侍打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抱著兩個酒瓮上來放在他身邊。他本就是懶散慣了的人,乾脆盤腿在寶座前一坐,打開泥封就抱著酒罈子往嘴裏大大灌了一口。
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出場,這頓時讓殿中氣氛達到了最高點。而在場眾人之中,竟有一多半是不認識這白衣麗人的,一時間全都在彼此交頭接耳。待到人們得知這就是剛剛抵達長和圖書安的新羅公主金明嘉時,自然更加驚訝。這其中,金仁問是最最驚愕的那個,就在剛才,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女會忽然冒出來。
「可惜,今天這一幕賀蘭小姐居然沒看見。」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
耳畔傳來了重重的一聲,李賢登時心頭一震,抬眼看去,卻只見那欽陵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墳起,那一下下擊鼓的動作分外剛勁有力。儘管上一次在屈突家大宅的時候,殷秀寧的急鼓讓他分外驚嘆,但如今這聲音卻是絕然不同的。雖然緩慢,但帶著幾分蒼涼,帶著幾分幽古,一聲一聲就彷彿敲在人心上一般,帶來無窮無盡的迴音。
「戰鼓激昂,琵琶聲促,美人劍舞……果然是好風采!」抱起酒罈再次痛喝了一氣,李賢終於忍不住嘟囔了一聲,「且看我斗酒賦詩!」
這是御前,大醉之後呼呼大睡的情景自然不可能發生,因此看到李治拿著那張龍飛鳳舞的字紙,正在專心致志地分辨著上頭的字,武后便連聲吩咐身邊的阿芊去準備醒酒湯,又喝令兩個內侍先將滿身酒氣的李賢扶下去。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
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
李治和武后先頭也只見過金明嘉一面,此時愣了一下方才反應了過來。不過,無論欽陵還是金明嘉的要求無疑都是湊趣應景的,因此帝后兩人相視一笑,李治便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二位有此心,朕安能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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