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童子行
第三十章 做好人難

看到杜楨意味深長地一合手中扇子,張越慌忙點頭,心裏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至少這位杜先生似乎還算欣賞他,而且沒把他當成妖孽——正當他琢磨著是不是要藉機請教一下如果換成杜楨會怎麼處置今天的事,外頭忽然響起了彭十三的嚷嚷。
琥珀訝異地抬起了頭,旋即又若無其事地垂下了眼瞼,低低地說:「少爺,奴婢早就沒有家了。」
於是,他掙脫了張越的手,忽然咬咬牙快速作了一揖:「你上次的提醒恰是金玉良言,我一定會銘記在心。從今往後,哪怕是窮歸窮,我也不會再做那些斯文掃地的勾當!」
這盛世的時候名門固然是風光萬丈,但若是遇到某些情形,名門出身那就是靶子——那群因為他才不至於忍飢挨餓的人,竟不但想要打劫大相國寺糧倉,還有人準備綁架他向張家勒索錢財。他這些天能夠平安無事,僅僅幸運兩個字不足以道出此中萬一https://m.hetubook.com.com
「你小小年紀能夠考慮到那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倒並不是一味地濫好心,也不像有些世家子弟那麼無情無義。以後做事只需記得不要想當然。人人都說做學問難,卻不知道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做一個讓人家信服的好人則是難上加難。」
他如今已經了解這位冷麵先生心裡頭彎彎繞繞最多,當下也不去問杜楨為何會與顧越同來,而是徑直去取了自己臨的那十張字帖,規規矩矩地交到了對方的手中。見杜先生一張張仔仔細細地看著那些字帖,他很是慶幸自己這一世在讀書寫字上還算有些天分,至少比起從前那些狗爬似的字,這臨帖已經很有長進了。
莫非這位杜先生有興緻再收一個弟子?
面對這麼一番硬梆梆平板板的話,張越頓時愣了。只不過他這幾天和顧彬抬頭不見低頭見,勉強算是習慣了這小子的彆扭性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下便一把將那個沉著臉彎腰準備行大禮的人扶了起來,笑吟吟地說:「要說幫忙,那天在路上表哥你也幫了我一個大忙,這會兒就不要那麼客氣了。你我不但是表親還是同學,何至於這麼客氣?」
這要是換成平常的顧彬,面對這種富家公子哥滿不在乎的口氣,十有八九會拂袖而去。然而這些天冷眼旁觀張越的所作所為,他漸漸發現一無是處的不是別人,而彷彿是自己。看著張越那張一如往常的笑臉,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回在學堂人家的提醒。
「你是否知道這次大相國寺舍粥的事情,你究竟哪裡想錯了辦錯了?」
「什麼回去看看?」
「還好。」
正悄悄用手背抹去額頭汗珠的張越頓時呆了一呆,旋即立刻醒悟到這幾天杜楨看似撒手掌柜,但其實很可能一直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於是乎原本就滿身燥汗的他頓時更感到後背心發熱頭皮發麻手腳hetubook.com.com發涼。
這時候,琥珀和秋痕對視一眼,全都躡手躡腳地避開了。而顧彬側頭看了看杜楨,見對方擺手示意自己先說,於是鄭重其事地對張越一躬身:「聽說城西南的水已經漸漸退了,所以我準備和爹娘一同回家去,這十幾天多虧了……表弟,我和爹娘才能住在大相國寺,大恩大德我顧彬感激不盡。」
「少爺,少爺!有人來看您了!」
「嗯,我明天就讓彭師傅回去看看。」
開封城的雨停了,但是開封城上空的陰雲卻沒有散去;河堤上的決口終於堵住了,但是城裡的水卻還沒有退;幾個趁火打劫的傢伙被砍了腦袋,但還有更多趁火打劫的人活躍在大街小巷,把你口袋裡的東西變成我口袋裡的……但總而言之,最大的難關已經過去,祥符縣開封府乃至於河南布政司河南都司以及林林總總的各式官員,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
這會兒臨完了杜楨布置的整整十張字帖,他揉著酸痛的手和_圖_書腕子,忽然沒頭沒腦地對旁邊的琥珀問道:「琥珀,你想家么?」
張越很感激那位錦衣衛百戶沐寧。因為頂著一張純真孩子臉的他用了老大的功夫,終於從某個小旗口中套出了話,明白了那些準備打歪主意的是怎樣一批混蛋,於是免不了有些后怕,同時更明白了一個道理。
「奴婢當然想家。」秋痕並不是心思縝密的人,再加上別人會給張越這個主子報平安,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關心張家的下人,因此她心裏早就是七上八下,此時便脫口而出道,「少爺,您能不能派個人回家打聽打聽,奴婢實在擔心他們。」
聽到門外傳來這麼一個聲音,張越一抬頭看見是杜楨,連忙把那些感慨全都按到了心底最深處,趕緊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後才發現杜楨身後還有個眉眼熟悉的冷麵少年。打量著這兩位彷彿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人,他不覺心裏納罕。
話音剛落,他就發覺杜楨兩眼放光,彷彿深有所得。正忐忑不安m•hetubook.com•com的當口,他又聽到杜楨忽然爆發出一陣極其不尋常的笑聲,最後才施施然道出了一番話。
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先生,是我在想事情辦事情的時候太過想當然了,以為純粹憑藉恩惠和利益就能夠讓大伙兒滿足。」
得到這言簡意賅的兩字評價,張越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接下來卻絕對不是輕鬆愉快的考驗,因為杜楨竟是如同連珠炮似的開始提問考較經義。儘管只是《論語》和《禮記》,可他仍是應付得極其吃力,好容易支撐到最後時,他的腦門上已經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張越沒料到又激出了顧彬這樣一番話,當下直愣神,直到人都出了門,他方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一轉頭卻發現杜楨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張越這才想起琥珀是獲罪的官宦人家出身,這家人兩個字恰恰是她最大的隱痛。然而,他卻沒有顧得上琥珀那一瞬間流露出的軟弱和黯然,而是轉向了秋痕,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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