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春雷動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驚雷

「咱家第三輩男娶女嫁本來用的就是公中的錢,怡丫頭雖說不是我肚子里生的,畢竟是嫁去簪纓的公侯之家,怎麼也不能失了體面。這嫁妝單子我都是盡著晴丫頭當初出嫁時的份例,料想老太太必定是沒有二話。罷了,既然眼下有空,咱們過去看看。」
「你大姐夫告訴你,可曾讓你不管不顧徑直回家?」顧氏此時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拍炕桌,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如今身負軍職,便該以忠義為重,豈可一丁點小事便拋開公務?趕緊回去請罪,你三弟的事情不要再管!」
東方氏完全沒想到好好的事情一下子就橫生枝節,更沒有想到這媳婦的大丫頭率先花開結果,一時間只得暗自惱恨。奈何顧氏已經是開口發了話,她自然不好說什麼,忙答應了,旋即還想再提提玲瓏的事,誰不料婆婆卻擺了擺手。
張起沒料想本待出門的祖母忽然又回到炕上坐下了,又問了這麼個問題,頓時有些急了:「祖母,這是大姐夫告訴我的,千真萬確。咱們不能眼看三弟被人算計,一定得想想法子!」
就在顧氏沉吟的當口,外頭卻響起了丫頭的通報聲。這時候,屋子裡一眾人都有些詫異,顧氏更瞥了東方氏一眼。不多時,那香木帘子就被人高高打起,卻是一個容貌嫻靜的少婦跨過門檻進來。只見她穿著大紅潞綢對襟衫子,蜜合色紗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頭上寶髻上斜綴珠釵,下頭是珍珠頭箍翠玉抹額,看上去莊重雍容。
聽到外頭這個冒冒失失的聲音,顧氏不禁一愣,緊跟著,就只見一個人影撞開那香木帘子沖了進來,恰是張起。他此時滿頭大汗,也顧不得行禮就急不可待地開口嚷嚷道:
「祖母!」
「祖母可在?」
因此,東方氏進來說二孫女嫁妝的事,她並沒有多在意,接過那嫁妝單子也不過是粗粗看了一眼,又讚許道:「你能想得齊全就好,她畢竟得叫你一聲娘,她嫁過去有體面,那也是咱們張家的體面。她那親娘是個綿軟人,女兒嫁了之後難免顧不得她,你在用度上不妨稍稍寬一些和圖書,老二這些年不在,她守著也不好過。」
「這可是喜事,好孩子,你安排得沒錯!」顧氏聞言喜出望外,遂點點頭說,「收用丫頭是小事,沒準信的時候自然不用特意來回,如今既然有了身子,你若是再藏著掖著就不是理兒。你婆婆剛剛還說起要給超哥兒添幾個屋裡人,結果眼下就來了喜訊。那個丫頭叫茴香么?派兩個穩重的媽媽去伺候,就在你套間外頭住著,以後便按照姨娘的月例。」
嫡親孫兒的婚事顧氏到了北京就始終在留心,此時並沒有去接東方氏的話茬,反而隨口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年紀還小,總得有些成就再說。對了,老二如今履立戰功,照這樣下去,以後多半能留下個世官給兒子。超哥兒如今已經是千戶,起哥兒剛剛起步卻也是有聲有色,咱們家的孩子就是這點最好,有出息!」
一旁的李芸這才知道婆婆原本是準備讓張超納了玲瓏,面色不禁微微一變。她雖說並不是處處相爭的性子,但在家的時候也是兄嫂嬌生慣養,出嫁之前嫂子還耳提面命很是關照了一番,自然不希望婆婆塞一個心腹過來在丈夫身邊,這時候顧氏的安排無疑正中下懷。
長輩們就算不出面,他們這些小輩卻是一條心,決不會眼睜睜看著三弟被別人算計!
這聽上去是誇所有孫兒,可其實卻是在誇自個的兒子,東方氏聽了自然心花怒放,差點就把那得意勁全都露在了臉上,好半晌方才勉強壓下去,遂順著顧氏的語氣又好生謙遜了一番。
「太太,二小姐的婚事也近了,這嫁妝的事情既然擬好了,是不是問問老太太?」
「祖母,不好了,聽說青州府那邊出事了!軏三叔回來之後不是說有暴民大鬧樂安縣,還劫走了囚犯,漢王只給了十天期限么?結果三弟……三弟竟是從都司衙門借兵三百,圍了益都縣的一座寨子,和寨子中的內應裡應外合,一舉拿獲白蓮教逆黨數百人!那位杜布政使不知怎得也到了青州,竟是從都司衙門調集青州衛兵馬兩千人,在各和_圖_書鄉擒獲逆黨數百,還在樂安境內兩個村搜到不少制式兵器。」
東方氏聽顧氏彷彿沒有異議,忙歡歡喜喜地說:「超哥媳婦又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再說這也是為了子孫後代計,若是一舉得男,那也是好兆頭不是……」
「你服侍了你家太太這麼幾年,若是超哥兒以後待你不好,卻還委屈了你。」顧氏略瞥了一眼東方氏,旋即笑呵呵地說,「高管家的那個兒子我見過,也算是一個伶俐的,和你正好作一對。這嫁妝我替你準備,你回去和你老子娘說一聲,預備嫁過去就是。」
大太太馮氏如今身體不好,三太太孫氏又遠在江寧,老太太顧氏又撒手不管內院事務,東方氏便赫然成了當家主婦,別的事務還交割一些給媳婦,惟有金錢大權她是半點不肯撒手,身邊的兩個年長媽媽都是算盤珠子精響的人。這一日,上上下下裁新衣的用度賬目報上來,她硬是雞蛋裡挑骨頭找出了兩項不那麼妥帖的駁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小議事廳。
於是,陪著顧氏說了一會話,她便將話頭扯到了兒子張起身上。張起只比張超小兩歲,如今這婚事也已經定下了,乃是安遠侯柳升的外甥女。相比庶女的婚事,張超的婚事方才是她如今最最關心的。因說起已經定好的婚期,她便笑吟吟地說:「這會兒咱們二房三個子女的婚事都定了,按理說該是越哥兒在怡丫頭之前,可他是皇上金口玉言發了話的。再接下來,可就要輪到赳哥兒,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家名門閨秀有這福分!」
顧氏如今住在北院上房,她雖然並非吃長齋的居士,每月里倒是有那麼幾天吃齋,這會兒正看著張赳伏在炕桌上認認真真抄佛經。畢竟是嫡親的長房長孫,她在旁邊仔仔細細瞧著,面上便露出了悵惘和欣慰——悵惘的是長子至今未曾蒙赦,欣慰的是張赳總算還懂事。
顧氏這才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此刻,她也來不及詢問張起是從何處得來這樣詳盡的消息,站起身就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起了腳步。走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m•hetubook.com•com,她慌忙吩咐人去備車,自己則是匆匆到裡屋換了一身見客的大衣裳。正預備出門的時候,看見張赳站在那兒獃獃愣愣的,她不禁又有些猶豫。
前頭的讚許東方氏聽得心頭得意,待聽到後頭這一句,她不免有些不滿——這家裡搬到北京,一年人情開銷便是大數目,區區一個姨娘還得加用度,其他姨娘瞧著還不得蹬鼻子上臉?不過婆母積威之下,她也不敢明講,只得含含糊糊答應了下來,料想駱姨娘也絕不敢為了區區這點小事到顧氏面前抱怨。
要冷靜,上次天已經塌過一回,這次無論如何也抵不上那一次!
「起哥兒,這事兒你怎麼會知道的?還有,你今兒個是怎麼回來的?」
趁著婆婆興緻最高的時候,她又陪笑道:「我還有一件事要稟告老太太,超哥兒如今成婚也一年多了,膝下還只有一個女兒。最初的兩個通房大丫頭在他成婚的時候都已經打發了出去,如今也該再尋幾個妥當的與他在屋子裡伺候。玲瓏是我一手調理出來的,您看……」
「問題是……」張起剛剛這一路跑得急,此時只覺得氣喘吁吁,「問題是別人蔘奏三弟私自調兵,還在攻下山寨之後以內應為名,擅自放跑了白蓮教妖孽!還有……告杜布政使身為文官竟敢調動兵事,實為居心叵測。山東都司都指揮使劉忠身為地方統兵大將,調大軍而不告朝廷,是為逆謀!那個參奏的乃是山東巡按御史,聽說裡頭還有一條,說是都司衙門的兵卒悍然直闖漢王府的幾個田莊,一舉拿下多人!」
自打入了四月,北邊的天氣方才真正離了冷字。路邊的香花野草多了,一秋一冬掉光了葉子的樹上也多了綠油油的顏色,路上的行人更是換下了厚厚的棉襖夾衣穿上了布衣。至於那些富貴人家則是裁製了顏色鮮亮的綢緞衣裳紗羅袍子,院子中再擺上盆栽的鮮花,恰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張赳就是在東方氏進來的時候下炕行過禮,之後一直都在認認真真抄寫著佛經,彷彿絲毫沒聽到長輩們的談話。這會兒聽了這一句hetubook.com.com,他那握著筆的手卻輕輕抖了一抖,差點讓墨汁滴落在已經快要抄好的這張紙上。此時此刻,他也無心再寫,索性直起腰揉了揉手腕。
現如今張輔不在朝中,有什麼事情顧氏便不如以往消息靈通,此時乍一聽便有些心驚肉跳。但緊跟著她就犯了狐疑,當下就反問道:「你三弟既然一舉擒獲首惡,這該是有功無過,這叫什麼出事了?」
「超哥兒的脾氣我知道,玲瓏平日里就跟著你,他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若真是有心早就開口要了,也不至於等到現在。前些天外頭管家高泉倒是和我提過,想要把玲瓏聘回去給他兒子,我也忘記提這一茬。」斜睨了玲瓏一眼,顧氏便和藹地笑道,「玲瓏,你不妨自個兒說說,究竟是嫁人,還是伺候你家大少爺一輩子?」
都說是妻憑夫貴,東方氏當初最擔心的就是大伯張信被貶連累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如今見張攸青雲直上前程似錦,這一層擔心也就漸漸沒了,說話的時候也就少了些往日的尖酸刻薄,刻意學了幾份老太太的雍容大度。她唯一不滿的是媳婦頭胎生的是女兒,但既然小兩口年輕,她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是平日多留心宜子的方子,不時在媳婦面前埋汰幾句。
雖說玲瓏如今已經老大不小,但東方氏盤算著老太太都能把心腹靈犀給了張越,便也打算稟明了顧氏,把玲瓏給張超開臉做姨娘,畢竟媳婦一直養不齣兒子總不是一回事。這時候聽玲瓏這麼一說,她眉頭微微一皺,旋即便嘆了一聲。
等到東方氏和李芸婆媳倆各懷心事地離開,顧氏方才嘆息了一聲。因見張赳正獃獃地看著她,她便關切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口中卻嘮叨了起來:「抄完了佛經就回去好好溫習功課,這年頭文職比武職得來更難。也不知道你三哥究竟怎麼樣了,山東那地方如今是亂成一團,張軏興沖沖地過去灰溜溜地回來,偏生你大堂伯又不在北京……」
張家那座緊挨著武安侯府的大宅門如今也是簇新氣象。因之前平定叛亂有功,張家二老爺張攸如今已經加封從二品鎮國m.hetubook.com•com將軍,為鎮守交趾副總兵官,原本的三間五架黑油錫環大門便換成了三間五架綠油獸面錫環大門。那門樓門洞門釘等等全都換了新的,就連應門僕役的號服也都做了簇新的藍布衣裳換上,內中的上上下下更是煥然一新。
張起還想再勸阻,見顧氏赫然是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憤憤不平地拜了一拜,轉身氣咻咻地走了。一出院子,他就攥緊了拳頭,決心找到張超好好商量商量。
「玲瓏也還罷了,只不過這事情你和超哥媳婦可提過?」
這種事情哪裡有一個奴婢說話的份?儘管玲瓏對顧氏的提法心頭大動,卻不敢直說,連忙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這才低聲說:「奴婢全憑老太太、太太做主。」
玲瓏早聽東方氏說過這話茬,心中卻並不樂意。張超雖說並不是一個壞脾氣的主子,但素來貪新鮮,之前那幾個通房大丫頭都是歡喜的時候如膠似漆,長久了之後便都尋常相待,即便聘給外頭小門小戶,哪怕是配小廝也比這安排強。然而,東方氏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深知此事違逆不得,因此這時候顧氏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掃過來,她連忙默不作聲低下了頭。
她進來之後一一行過禮之後,便在東方氏旁邊站了,陪著說了幾句話方才提起了來意,面上卻是微微有些紅暈:「上個月因我身子不好,所以打發身邊的大丫頭茴香服侍過,便算作是屋裡人,只不曾回稟太太增了月例。昨兒個晚上她忽然犯噁心嘔吐,早上愈發厲害,請了大夫好好把了脈,方才知道她已經是有了身孕。這事情本該早上問安的時候直說的,可我那時候沒準兒,所以等大夫走了之後才敢來稟告老太太和太太。」
張越一向穩重,怎得會忽然做出這樣冒險的勾當?還有,張越的那位杜先生一向乃是再穩重不過的人,怎得此次行事如此莽撞?眼下張輔不在北京,與其關係密切的成國公朱勇這當口還在南京,其他人縱使親貴也未必能說得上話。倘若這時候情急之下亂走門路,只怕更會害了張越,乃至於害了所有其他人。
「老太太,大奶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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