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燎原火
第四百零九章 銳意

張家滿門和交趾彷彿都有不解之緣——張輔率軍三征,張攸在交趾足足呆了十年,張信被貶如今仍然在那裡窩著,張越任職兵部武庫司,恰恰是又要常常和交趾打交道。因此,這時候他石破天驚說出這麼一句話,方賓大驚失色,而朱棣卻只是挑了挑眉,但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容情。
「只要查,還怕查不出那閹貨的罪名,交趾那些官員恐怕早就惱怒那個太上皇了!沒來由壞了大好局面,他這個監軍罪過最大。話說回來,除了你也沒人告得下他,你手上可是已經倒下了司禮監三個頭頭,真是名副其實的權閹剋星……」
「黎利原本乃是陳季擴的部將,歸順我大明之後只當了一個小小巡檢,因此早就心懷不滿,但他起兵反叛的借口卻是朝廷強征他的女兒,民間生恐也遇上這種事,於是便有附逆之舉。而潘僚世襲乂安知府,表面恭順心懷異志,見交南一亂便趁機舉起反棋,至於其他先後叛亂的土官也是一樣。但此等人固然別有用心,若是沒有機會沒有借口,如何能生事?交南百姓和中原無異,但使能安然糊口度日,誰又會寧願抱著殺身之禍附逆?」
張越笑著點了點頭:「皇上已經有所心動,但一定還會設法派人查證。」
「交趾東距海,西接寮國,南渡海即占城,北連廣西之思明、南寧,雲南之臨安、元江,都是膏腴之地。交趾定則西南夷定,況我大軍進和_圖_書兵則賊寇望風而降,一乃是畏天威,二則是民心向我大明。當初英國公三定交趾之後,其要處就在一個守字。若馭之有道,則此地可以漸安。若守之無法,則不免再變。如今大軍在交趾剿一地則另一地叛,至另一地則原地又叛,將士皆疲於奔命,這軍器人員耗損自然無法避免。」
聽到是交趾送來,又聽到是送交保定侯孟瑛,張越頓時覺得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方賓就直截了當地說:「交趾黎利陷政平州,孟賢戰死。」
「張越,今次議的是交趾軍器人員,誰讓你說這個!」
乾清宮正殿內,沒了方賓的君臣二人這會兒正陷入了僵持中。朱棣怒瞪著張越,見他耿著脖子的鎮定模樣,他愈發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當下便厲聲問道:「這些是你那大伯父寫信告訴你的?」
朱棣被這一連三個不曾說得一怔,待明白其中深意之後,他原本就緊繃的一張臉更是顯得陰沉難看——張越雖然沒有明說是誰枉顧自己的意思在交趾橫徵暴斂,但不外乎就是自己倚為肱骨的心腹。想到黔國公沐晟之前曾經有所暗示,他自是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然而,尋常大臣看了他這樣的臉色便會惶恐請罪,張越卻瞧過很多次了,這時候並不發怵。
眼見皇帝臉色越來越難看,張越卻說得越來越起勁,即便是以機敏著稱的方賓,這會兒也覺得滿頭大汗,深深後悔起和-圖-書今天把張越帶來的決定。正當他心亂如麻的時候,朱棣卻忽然丟下了一句冷冷的話。
「年輕氣盛,以為仗著皇上寵信就能為所欲為?張信豈是那麼容易回來的……只要惹怒了皇上一次,那便是萬劫不復,就是英國公也保不住你……可惜了……」
正說得起勁的萬世節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咳嗽,連忙停住了話頭。轉頭一看,瞧見是尚書方賓站在門口,他頓時嚇了一跳,旋即便露出了一本正經的表情,上前兩步舉手行禮:「方大人莫非是有事交待我等?」
瞧見張越進了司房,趁著沒別人在,萬世節頓時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好一會方才吁了一口氣:「剛剛方大人面色鐵青地回來,幾個進去奏事的都吃了老大的苦頭,結果還是一位侍郎大人進去,這才打聽到怎麼回事。你也太大胆了,方大人原本是拉著你當擋箭牌,到頭來你卻利用了他一回!既然你囫圇回來了,想必最後還是成了?」
見皇帝面露躊躇,張越就知道這一回自己並沒有選錯時機。自從黃儼捲入謀逆案之後,他敏銳地感覺到,朱棣對於中官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完全信賴——陸豐曾經對他抱怨過朱棣見過他之後往往會招來袁方驗證,張謙也曾經提過天子如今對宦官常常疾言厲色,海壽唯一一次去兵部找他辦事,也露過口風說皇帝如今性子難以琢磨——而已經遠離京師數年的鎮和_圖_書守交趾太監馬騏確實劣跡斑斑,要打動皇帝相信這一點並不難。
自打收到父親張倬的那封信,讓他設法看看有什麼法子能把大伯父張信弄出交趾那個鬼地方,張越就一直在心中仔細籌劃。他並不認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弄鬼是什麼好法子,但他卻知道,交趾並非雞肋,而是一塊極為要緊的地方。與其讓張信回來,還不如在皇帝心中加重一下砝碼。此時無疑是極好的機會,因此他從容上前了一步。
方賓在門口雖說只聽到了最後半截話,但據此推斷出來的信息卻讓他在詫異之餘有些嫉妒。他萬萬沒有想到皇帝不但不責張越妄言,而且還真的相信了這麼一番話——張越那些話他也說過,他對於馬騏那個太監也是深惡痛絕,可他只能旁敲側擊提那麼一提,可張越如此直截了當竟然毫髮無損!不得不說,皇帝對於張家人偏愛的過分了,也不看看張家都出了多少高官,難道真要造就一個大明第一名門?
「啟稟皇上,臣的大伯父每半年只有一封信送到,最近一封還是年前送來的,除了問安之外並無提過其他內容。這些除卻臣去英國公府上探望時大堂伯英國公提起過的心得,以及二伯父陽武伯在交趾征戰多年的體會,便是臣在兵部這些時日翻看文書資料的結果。」
在反反覆復考慮了一番之後,朱棣最終還是決定派穩妥人前去查一查。自然,他面上卻不肯表露出來和圖書,接下來更是疾言厲色地申飭了一番,但張越當然能聽出來這分明是雷聲大雨點小。等聽到皇帝吩咐說把交趾方略寫成摺子呈上去看,他更是心中篤定,答應一聲方才退出。然而,當他出了宮回到兵部衙門之後,卻發現四周人看他的目光極其古怪。
「臣並非妄言。英國公三至交趾,每次都是順利平叛,最後一次更完全平定了陳季擴之亂,何以最後還有那麼多人追隨一個跳樑小丑黎利?交趾初定,又孤懸西南,朝廷派了眾多得力大臣前去治理,原本就是以安撫為主,據我所知,皇上不曾下令交趾供扇一萬把孔雀尾一萬隻,不曾可曾下令每年在交趾徵象牙百支,更不曾下令在交南採買玳瑁琥珀。」
「張越,此等軍國大事,你居然妄言?」
「咳!」
「方賓,你出去。」
心中雖不以為然,但方賓面上卻仍然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對張越微微頷首之後,他便遞過了一份公文:「剛剛從交趾送來的通報,雖說此事讓別人去也行,但我思來想去,還是你去的好。你走一趟左軍都督府,知會一聲保定侯。」
「你是兵部武庫司司官,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這些應該是職方司的事!」
方賓今天捎帶上張越不過是為了趨吉避凶,誰知道這會兒平白無故卷進了這麼一樁麻煩事裡頭。瞧見皇帝正用冷冷的目光瞪他,他頓時心中叫苦,知道這位至尊一定以為自己在後頭說了些什麼。和*圖*書想到這裏,他只能硬著頭皮喝了一句。
朱棣氣極反笑,但罵過這一句之後心中倒是頗為得意。直到現在為止,朝中仍然對在交趾彈丸之地耗費錢糧軍力頗為不滿,非議他好大喜功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張越這最後一句話沖淡了他的大半怒火。情知張越這矛頭乃是衝著交趾監軍馬騏,他少不了在心中沉吟了起來。雖說他也從交趾征派了一些東西,但數量遠遠沒有張越提到的這麼多,更何況,他還沒有糊塗到不顧交趾民情非要征派採買的地步。
「皇上所言不差,但之前皇上既然讓張公公送了那張紙來,臣在盡職盡責管好武庫司諸事之外,自然還應該做些其他力所能及之事,否則怎當得起皇上心意?皇上剛剛也說了,臣的大伯父眼下在交趾,但相比他來,無論是大堂伯還是二伯父在交趾的時日都遠遠長過他。張家這麼多人都曾經在交趾征戰立功,所以臣雖然沒去過交南,但並非對交南一無所知。至少臣知道,皇上當初銳意定交南,乃是為求西南長治久安,而並非單純為了開疆拓土的武功!」
「皇上……」方賓原本還想咬咬牙保一保自己的屬官,但看到皇帝那臉色彷彿隨時就能降下雷霆,他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一跪之後便退出了大殿。等到外間冷風一吹,清醒過來的他沉吟良久,終於自以為明白了張越的用心,明白了皇帝大怒的緣由。
「你這個狂妄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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