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燎原火
第四百三十三章 規矩都是人定的

「若是這一次再錯過機會,她便轉眼就要到雙十年華了!」朱橚再次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隨即不容分說地擺了擺手,「雖說我很高興她多交到了幾個朋友,但也深悔耽誤了她的婚事。剛剛你也聽到了皇兄此次點名的那三個人……真是可笑,這三個人都是宗人府當初報給過他的,他那時候一口就駁了,眼下卻再次列了出來……」
張越剛剛就猜到自己被留下來是因為這個,面對朱橚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他不禁陷入了沉默。好半晌,他方才抬起頭來:「周王千歲,沈家門風有目共睹,而且口碑極好,只不過民則先生素來不讓兒孫在外交遊無度,我也就是逢年過節登門送禮時見過沈世隆,寥寥幾回相處下來,我覺著那是一位謙和恬淡的公子。而萬世節確實是我的好友,他為人洒脫不拘小節,雖是書生卻有一股豪氣。這兩位都是一時瑜亮上上之選,但恕我直言……」
如果是在乾清宮朱棣忽然詢問這個問題,張越不會感到有什麼意外,但這裏實在太不是地方了。剛剛朱棣還和朱橚大光其火,分明是還在糾結朱寧的婚事,繼而又在外頭髮作走了一個郡王,這會兒忽然又毫不避諱地在這周王的地盤問起了這樣重要的大事?
後頭的朱寧跟著進了二門,眼看著父親竟是拖著張越徑直進了主院正房,又高聲吩咐隨從拿酒上菜,惦記他的身體,她不禁連忙上前阻止。才勸說了兩句,她就看到一向隨和沒架子的朱橚沒好氣地拿眼hetubook.com.com睛瞪她,隨即更是端起了父親架子趕人。面對這種詭異的情形,心思細膩的她往深處一思量,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於是,等到酒菜上齊,她親自為朱橚和張越斟了酒,又看見父親搶過酒壺自斟自飲一喝就是三杯,她只得遣開了下人,自己也告退離去。
先前方賓來奏報阿魯台北竄的時候振振有詞,口口聲聲都是皇帝天威令阿魯台望而卻步遂遠遁無蹤。雖說這些頌聖的俗套平日里聽著很舒服,但如今卻是已經下旨各衛徵兵,這消息不啻是說自己判斷失誤,因此朱棣自然是心中光火。所以,張越說阿魯台乃是疑兵之計,和他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他立刻就丟開了其它,沉吟片刻就點點頭說:「你繼續往下說。」
想到當初棲霞寺求見道衍時,萬世節便是詢問如何成就功業;想到沈度一再提點教導,沈藻在宮門前解衣相贈;想到朱寧一次又一次幫過自己,如今她的婚事卻拖了一天又一天……他想起朱寧只怕對那兩人根本沒印象,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不是男女脾性好年紀合適出身不錯就夠了,至少也得……」
說到這裏,朱棣又屈下了一根手指頭,笑吟吟地看著若有所思的朱寧:「第二個,旗手衛指揮僉事薛榮。他是襲父職,為人本分,家境也殷實,也不擔心會壓著你。」
說了該說的,聽到了想聽到的判斷,朱棣離開周王公館的時候固然是心滿意足。和*圖*書而張越恭送了皇帝一行離去,原打算轉身向朱橚朱寧父女告辭,誰知道朱橚竟是歪著頭瞧看了他一回,忽然出口相留道:「張越,算起來咱們也是同鄉,可前後也就見過兩回。今兒個你既然來了,就索性留下來陪我喝一盅。」
「第三個,兵部主事萬世節,貧寒是貧寒了些,但他父母雙亡家中別無親戚,不會鬧心。朕那次從兵部回來之後正好讓人打聽了一下,結果倒想起了這麼一個人,之前你和朕去西四牌樓觀刑的時候也曾經見過的。當初殿試的時候,他卷子只謄抄了一半,否則足以入三甲,至於性子如何,想必張越很清楚。」
「父王!」
「寧丫頭和她那些哥哥姐姐年歲相差大,他們雖說疼愛她,但那些親密話她卻一向無處可說。我也沒想到幾年前帶她進京覲見,竟然會讓她多了不少好朋友。杜丫頭她小小年紀心思縝密,更難得的是沒有恃才傲物的驕狂毛病,所以我倒是挺喜歡她。只不過沒想到一晃幾年,她爹進了內閣,她竟是嫁給了你,說來杜丫頭還真是好福氣。」
「兀良哈朵顏三衛從戰有功,蒙聖恩南下,卻因為未能如願佔據大寧,所以一向親近阿魯台。阿魯台之所以有南下入寇的野心,正是因為得兀良哈為臂膀。因這三衛的位置偏南,況且開原廣寧又曾開設互市,所以中原但有風吹草動,這三衛就立刻能得到消息,繼而便會驚動阿魯台。況且他們是姻親,如今阿魯台勢大,更是彼此倚為犄和_圖_書角。所以如今不論皇上是否北巡,首要之計是整飭興和、宣府、開平等重鎮的武備,決不能讓阿魯台乘虛而入。」
「回稟皇上,臣認為阿魯台北竄之事其中有詐。」一句話定了基調,他說話就從容了起來,「阿魯台昔日窮途末路時曾經向我朝上表稱臣納貢,皇上更敕封其為和寧王,結果待他恢復元氣后,每逢朝貢回程便劫掠邊鎮,其部甚至屢扣天使,又和瓦剌交戰不休,足可見此獠乃是野心勃勃反覆無常之輩。雖則此次他聞聽皇上北巡而舉家北遷,但這多半是疑兵之計。塞外苦寒不通財貨,他既然已經兵強馬壯有了異心,只要先以此消息麻痹我朝,隨即趁機大軍入寇劫掠。等事成之後一擊則走再次遠遁,則即使大軍進發,只怕就追不上他了。」
「打仗容易補給艱難,從古到今打仗都是如此,朕還不用你這個毛頭小子提醒這個!」
朱棣哂然一笑,心情卻是好了起來。見那邊朱橚朱寧父女倆一個打起了瞌睡,一個正在發獃,他便緩步走上前去,也不理會朱橚,竟是徑直對朱寧說道:「你生性好強,又是當男兒養的,可婦德在於賢良溫恭,嫁人之後難免要侍奉公婆撫養弟妹,這等瑣碎的事情想必你也不耐煩,若是以郡主之尊日後在婆家受氣,到時候老五更是要找朕算賬。也不用宗人府司禮監再擬什麼名單了,老五既然差點和朕翻臉,朕就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索性給你幾個人選。以後既是你的儀賓,即便不說重用,hetubook.com•com朕也不會虧待了他。」
「第一,沈度的孫子沈世隆尚未婚配。沈家是江南世家,也是張堰第一大姓,沈世隆為人溫恭不求出挑,和他祖父的性子相似。父親沈藻是謙和人,母親亦出身書香門第,想必不會太挑剔。既不是寒門也不是勛貴,年紀也差不多,配你剛剛好。沈氏乃是頂尖的書香門第,最要緊的是門風極佳,這一點你可以問張越。」
儘管心中有怨氣,但朱橚見張越面色微變,還是及時剎住了話頭,繼而便鄭重其事地問道:「旗手衛的那個指揮僉事就罷了,既挨不上勛貴的邊,又還在軍中,頂頭上司一大堆,家裡指不定還有什麼麻煩。想當初她大姐嫁的至少還是徐達的孫子,這麼個不成器的算什麼!看在你家杜丫頭和阿寧的交情,你給我一句實話,阿寧究竟是嫁誰合適?」
周王朱橚雖說早年分封河南,但河南並無寇患,所以他對軍事一竅不通,此時見那一對君臣把自己的地方當成了宮裡的地盤,他不禁感到一陣陣頭痛,卻不好貿貿然開口或是退卻,最後索性閉目養神。而站在他背後的朱寧亦是沒有去留心那些軍國大事,滿心都在想剛剛皇帝和父親剛剛那那爭吵。君臣猜忌她早就習慣了,但那罕有的一絲溫情卻讓她無法高興。
看朱寧離開時那有些落寞的身影,張越不禁開口說道:「周王千歲這又是何必……」
朱橚一向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會兒聞言頓時愣住了。然而,他畢竟極其寵愛朱寧,兼且又自忖聰明絕和圖書頂,須臾就自以為料中張越這提醒究竟是什麼意思,於是便一拍胸脯打斷了張越:「能娶到阿寧乃是他們的福氣,料想他們誰也不敢不依。不過你既然這麼說,我明天就讓人去和皇兄說一說,然後設法去見見那兩個。哼,要不是我今天豁出去了,只怕皇兄還會只拿國子監那些監生敷衍……什麼規矩,規矩都是人定的!」
電光火石之間,張越就做出了判斷。即便他確實是不贊成朱棣再次御駕親征,但是,這會兒皇帝問的是阿魯台北竄,他自然不能一味人云亦云說什麼人家望風而逃。
「寧兒,你別攔我,我一不結交勛貴,二不往來官員,這一回是皇兄硬把人弄到我這地盤來的,也不至於因為我留張越吃一頓飯而怎麼著,想當初我和杜丫頭還是棋友!」朱橚沒好氣地瞪了朱寧一眼,旋即盯著張越問道,「怎麼,大名鼎鼎的小張大人肯不肯給面子?」
見過倨傲暴躁的漢王,見過裝腔作勢的趙王,但此時此刻面對犯了執拗的周王朱橚,張越卻實在沒法說出拒絕的話來,略一思忖便點頭答應了,又打發隨從回去報信。看到張越沒有拒絕,朱橚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一面和他往裡走,一面嘴上還嘮嘮叨叨的。
朱棣盛年鎮守北平,和蒙元交戰多年,朝中並無大將能及得上他的大局觀和決策力,張越也並不認為自己在這一點上強過皇帝。因此,接下來他便提醒道:「之前皇上兩次北征,大軍對上蒙元都是大有斬獲,所慮者惟有糧道補給,還請皇上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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