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天塌了也得有人撐著

儘管很想說這是緊急軍情,不要冒險去打聽,但對丈夫的牽挂終究佔了上風,最後便輕輕點了點頭。看到朱寧竟是站起身預備走,她連忙出聲說道:「你不要這麼急急忙忙,既然來了就多坐一會兒。如今你也不能常來,我更不能常往,咱們難能才見一次面!」
「你們家的丫頭一個比一個鬼靈精,就那個秋痕沒心眼,或者說死心眼!」
兩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彼此對視了一會,旋即同時苦笑了一聲。一個是身在帝王家,夾在皇權和親情中間;一個從書香門第到綺門朱戶,時時刻刻面對的是家族的盛衰和榮辱。雖說道不同,但理卻是一個樣。而雖說留下了朱寧,杜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索性起身到一邊拿了棋盤和兩盒棋子,就在炕桌上擺了開來。
雖說不像父親那樣愛下棋,但畢竟跟著耳濡目染,又有杜綰這麼個最愛此物的密友,朱寧的棋藝自然也不弱。只不過,此時她的心思絲毫不在這上頭,一面隨手而應,一面就東拉西扯地說些閑話,隨著對局的深入,剛剛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漸漸緩解了好些,她更發現杜綰那原本蒼白的面上也多了幾分血色,心裏頓時瞭然。
「綰兒嫁給了你們那位少爺,你們的秉性我能不知道?」
既是朱寧擺明了這意思,袁方自然沒有二話,等目送了這位揚長而去,他不由得歪著腦袋想了想,面上漸漸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張越那媳婦有這麼一個知己固然幸運,可這何嘗不是張越的運氣?
由於不放心而一路跟出來的張起眼睜睜看著大哥被錦衣衛帶走,幾乎衝動地想要追上去,卻因為被趙芬死拽著一隻胳膊,再加上腦袋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這才算是勉強克制了下來。等人完全看不見了,他這才僵硬地轉過了身子,看見背後赫然站著失魂落魄的母親,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裡頭一揪。
「你總算是來了,我這心裏亂得很,哪裡顧得上這hetubook.com•com個!」
「寧姐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這屋子裡那麼熱,你也不脫了大衣裳說話!」
朱寧雖說知道袁方行事低調為人不錯,但既然是錦衣衛指揮使,她就沒指望能出什麼真正的好人。心中大生警惕的她含笑打了個招呼,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彷彿漫不經心地問道:「袁大人你這一登門可是要嚇倒好些人,你這是來找誰的?」
敲打完了家中下人,顧氏瞧見杜綰滿臉意外,便叫了她過來,卻只是囑她凡事寧可嚴厲,不可寬縱,又吩咐旁邊的靈犀多多幫襯,末了才說道:「不是我非要將你這個年輕媳婦推出去,你大伯母三災八難的不適合,超哥媳婦恐怕也不會有那個心情,起哥媳婦更是毛手毛腳,少不得要你多擔待。你爹爹的事情如今還沒有個結果,越哥兒現如今也不知道怎樣,可天塌了也得有人撐著,就只有勞累你了,若是用得著,我這把老骨頭豁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別人都走了,眼看李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杜綰連忙上前叫了一聲,見她彷彿絲毫沒聽到自己的勸慰,她忍不住往空無一人的外院望了過去。
對於張家二房那些勾當,袁方心裏是要多惱有多惱。陽武伯張攸娶了個夷女當二房固然不妥,可若是家裡大婦別那麼小心眼,會惹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勾當?張越借了錦衣衛的渠道找到了方水心把人帶回來,他以為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誰知道這麼一個女人在外頭流落那會兒不知道接觸了誰,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就罷了,甚至還被人挑唆做出了這樣的事。
說到這裏,她忽然聽到了外頭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不禁微微一愣。杜綰自然知道這位貴千金在想什麼,便開口解釋道:「這是琥珀想出來的主意,在門帘的底下墜上黃銅鈴鐺,這樣進進出出的時候有一個響動,不至於悄無聲息嚇著了人。」
「郡主說m.hetubook.com.com笑了,下官只是奉旨宣召陽武伯長子張超。」看到面前這位小郡主愣了一愣,他便回頭吩咐一眾錦衣衛退得遠些,自己則是對剛剛一路小跑陪過來的管家高泉說道,「我就不進去了,你去通知你家大少爺趕緊換一身衣裳,皇上急等。」
朱寧擔心地看著杜綰,見其臉色蒼白,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雙緊緊絞在一起的手,一入手就發覺如同冰塊一般寒冷。雖說她本就是想讓杜綰多一點準備,但這會兒實在是心中不忍,遂低聲說道:「這消息雖說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可從昨天下午耽擱到現在,如今應當又有新的軍報傳過來了,若打聽到了,我就讓應媽媽來告訴你一聲。」
「娘……」
一群媳婦婆子都沒想到老太太竟然越過了大太太直接讓三房主事,愣了一愣之後方才齊齊答應了下來。等到顧氏一樁樁一件件又交代了幾件事,她們方才醒悟到老太太人老心不老,於是更不敢有什麼二心,等吩咐完就一個接一個地垂手退去。
儘管朱寧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但既然準備瞞著,杜綰自然不便露出什麼異樣的情緒,依舊是如往常一樣把人送了出去。到了二門,她拉著朱寧的手還想再囑咐幾句,冷不丁看到那條寬闊主道盡頭的門忽然被人打開了。看到那一行服色鮮亮的衛士魚貫而入,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想到自己成天要在朱棣面前強顏歡笑,要應付那些花枝招展的嬪妃,要應付那些雖低眉順眼卻居心難測得太監,朱寧已經邁出去的步子不由得收了回來。重新回到炕上坐下,她便無可奈何地道:「說得也是,張越在還好,他一旦不在,張家這些人即便對你還好,有些話總不好對他們說。小五這妮子固然是一片純良,但她對於世情卻是懵懵懂懂,你總不好拿那些煩心事去擾了她的心境。我也是一樣,就算父親再好,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
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此言,朱寧方才從怔忡中回過神,連忙起身相迎,卻是沒法子露出笑容。直到秋痕說要到廚房去吩咐現開火頓一口好茶,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她這才長話短說道出了來意。話才說完,她就看到杜綰獃獃站在那兒,彷彿整個人都木了。心中著慌的她連忙將其扶著坐下,連叫了兩聲,直到人舒緩了過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心嘆自己失算,他便一口打斷了張超的話,冷冰冰地說:「小伯爺不用問我,見著皇上你就知道了!」
「多謝寧姐姐了,如今家裡多事,所以這事情少不得我多擔待一些。」
張超和張越不同,一直都是順風順水慣了,從前機遇好,張越在皇帝面前舉薦了一次,再加上又有個好父親,於是方才有了今天。這一趟去見皇帝,若是天子真的暴怒發起火,他可能撐下來?說一千道一萬,這一次能幫上張超的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儘管從小母親就教導為人處事要落落大方,儘管授業先生沈藻說過要凡事處變不驚,而跟著父親沒多久又耳濡目染了幾分天塌下來也得死扛著的堅韌,但先是父親下了獄,再是丈夫身陷重圍,那種雙重的壓迫感她實在有些頂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又用手重重掐著右手虎口,這才感到心口那種刺痛感輕了一些。
等看到高泉撩起袍子下擺慌忙從朱寧旁邊奔進了二門,袁方方才在垂花門一側站了,儼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架勢。即便是有心打聽一下內情的朱寧,面對這麼一個明擺著油鹽不入的傢伙,她終於還是放棄了那些小手段,隨口笑道:「既然你是奉旨辦事,那我也不擾你。只有件事得勞煩你幫個忙,綰兒的父親那兒你多多照料,要是以後出來了少了半斤肉,我可不饒你!」
隨口應了一句,朱寧就瞅了一眼棋局,明白這一局自己肯定是輸了。拍了拍手跳下炕,她便端起那碗茶呷了一口,旋即對琥珀和秋痕道和-圖-書:「你們少爺不在,家裡又是左一件事右一件事,你們多多幫著一點看著一點,等人回來了就好。待會替我稟告一聲老太太,就說她如今未必有心情,我如今也不方便,就不過去見了。」
正彎腰進來的秋痕恰好聽見這話,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即方才捧著茶盤上去,在四四方方的炕桌上擺了兩盅茶。後頭的琥珀卻是先讓了抱著靜官的乳母進來,旋即才進了屋,行過禮之後,她便抿嘴笑道:「想不到郡主對咱們也是知之甚深。」
不多時,得了信的張超就換好了官服急急忙忙地趕了出來。他是五品千戶,但由於是伯爵子,因此官服上特許用虎豹,襯著他的虎背熊腰顯得極其精神。然而,儘管從昨晚開始就有了心理準備,但面對徑直上門的錦衣衛,他還是有些沉不住氣。等到和袁方廝見之後,即便知道不應該問,也問不出什麼,他仍然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杜綰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絲毫沒提朱寧的來意,咬咬牙應了下來。靈犀瞧著顧氏那模樣,連忙囑咐白芳去外頭催一催葯,心裏卻覺察出了某種不祥的意味。
「都是我害了他……為什麼不拿了我……」
見一眾人不敢出聲,她又說道:「老二媳婦如今需得休養,一應起居由超哥媳婦和起哥媳婦先照應著,這家務暫時讓越哥媳婦和靈犀一同照管,她們說的就是我說的。」
「綰兒,平時是平時,如今是如今。就算你們家眼下亂糟糟的,但這事情你也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找個人吐露一下總能松乏些。我看靈犀那丫頭就很好,識大體知進退,到底是你們家老太太調理出來的人。她畢竟是你們家老太太給張越的,你一個人瞞著不如拉上她一起瞞著,即便不能想想辦法,有個人分擔一下總好些。」
雖說張越不在,但袁方仍舊不願意穿著這麼一身招搖的官皮上張家來,只是,誰能想到皇帝的旨意竟然來得這麼快,讓他連一點應變的餘地都沒有。當看到那和-圖-書兩端獸吻的大屋脊琉璃瓦垂花門口站著兩個他頗為熟悉的女子時,他更是在心裏暗自嘆氣。好在杜綰很快就帶著兩個丫頭避開了,卻是朱寧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袁大人,皇上召見我可是為了……」
直到打起帘子進入正屋,杜綰還在暗自納罕。朱寧的心思並不難猜,周王在京師一留就是大半年,這已經夠顯眼了,張家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她自己的父親也還在牢中,所以這位小郡主好些天沒來找她,她絲毫不覺得奇怪。抬腳踏進東屋,看到穿著鶴氅的朱寧背對她坐在炕上東頭,她便笑著出聲打了個招呼。
這會兒錦衣衛過來做什麼?
張起連忙轉身上去扶住了面露痴獃之色的母親,一面勸說一面半拖半拽地把人往裡頭引。而周圍的一眾媳婦婆子頭一回看到精明的當家主母變成這個樣子,這會兒卻誰都不敢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連竊竊私語都省了。
果然還是這個死脾氣,只是藉著下棋穩定心情,待會兒還是打算在人前死撐著!
得知皇帝派錦衣衛召去了張超,顧氏卻極其鎮定,半點沒有昨天查德知消息時的失態。看見東方氏那幅徹底沒了主張的面孔,她吩咐二房兩個媳婦將其攙扶回屋,隨即冷冷地掃了一眼剛剛叫到屋子裡的那些人。張家上上下下近兩百號人,主人家再怎麼能幹也沒法子管過來,於是很多事情就要靠這些使老了的婆子媳婦。而關鍵時刻,也要防著這些個世仆。
儘管已經多年不管家務事,但此時顧氏隨眼一瞟,昔日的威嚴卻不少半分:「從今天開始,內院和外頭相通的所有門禁加派一倍人手,不論是主人還是下人,要往外頭送東西傳消息,有外人來見的,都得先報上來!外院的人除了管著各項差事和採買的之外,其餘不許隨便出門。自打這家裡成了伯爵府,規制人手是增了,但這規矩卻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恐怕就連家規也沒人能背得出來。從今往後都長長記性,若有違家規就是家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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