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六百四十一章 見微知著,有備無患

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杜綰心想張菁小小年紀卻偏這麼古靈精怪,竟是和張倬孫氏夫婦絲毫不像,也完全不像張越。記起下午大嫂李芸還約了妯娌幾個去英國公府陪王夫人抹骨牌,她便站起身來,預備帶了張菁一塊去英國公府。如今家裡沒什麼大事,男人都在外頭,留著秋痕琥珀管家也就夠了。
張赳要隨杜綰去拜訪杜楨,這自然是正事,李芸得知后便招呼了妯娌們一同先走。鄭芳菲倒是沒什麼想頭,趙芬心裏卻少不得嘀咕。只她如今想著這家裡的爵位日後必定是張起承襲,她才是未來的伯夫人,再加上安遠侯夫人幾次三番地告誡,她也只好在妯娌們面前扮賢惠,一時三人無話,就帶著張菁一同出了門。
「我還以為哥哥會在信上和嫂嫂說什麼好聽的話呢!」
「秋痕姐,這回又是我贏了!」
他從前雖說在張越成婚時來過一次,但那一次滿心都是興奮喜悅,哪裡顧得上看這些。這一回他有了仔細查看的機會,少不得走走瞧瞧,見寥寥幾個僕人待人接物都是不卑不亢,院落屋子都是樸素整潔,腳下不知不覺放慢了,直到書房,他才收攝了心情。
這天恰好張越讓人捎的信送到了家裡,杜綰接了之後就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讀。儘管看那字裡行間描述的意思,應該是在宣府的時候寫成的,距離現在少說也有小半個月,但好歹是至少有信回來。看完之後,發現秋痕在旁邊眼巴巴看著,她便隨手撂了過去,見她眉開眼笑地謝過之後就忙不迭地和琥珀湊在了一塊,她不禁心裏暗嘆,隨即就算起了那歸期。
張赳一進去就看到一個人正背對著自己在靠牆的書架上找書,四下里一看,這才發現這裏四面都是書架,只有居中一個大書案,書案後頭擺著一張椅子,書案前頭靠左也擺著兩張椅子,一股書香翰墨之氣迎面撲來。品味著這名副其實的書屋,他愣了一愣才記得行禮。
杜楨找到書迴轉身,見張赳愣頭愣腦地躬身,他就點頭道:「坐吧,不用那麼拘束,你是m.hetubook.com.com元節的嫡親弟弟,不是外人。綰兒剛剛對我提了,我想你應該不會是單聽到那捷報就去報信吧?昨天太子殿下准了我一日假,我這會兒也不好到宮裡去打探消息,既然你來了,說來我聽聽。」
待人通報之後,他就從那掀起一角的褐色棉帘子旁進了屋子。這裏大約是新修繕過,還能聞到淡淡的油漆味。四四方方的書房分裡外兩間,外頭是高几和兩把靠背椅,中間高高的書架隔開,上頭的每一個空格都能看見一摞摞厚厚的書。透過書架和書的空隙,隱約能看到後頭的青翠紗帘子。這時候,裡頭一個身穿青綠色夾襖的年輕僕從出來,把他帶到了裡間。
「四弟不是到外頭去了,這會兒急急忙忙回來,是有事?」
兩人打鬧慣了,贏了的張菁自然得意了好一陣,隨即才笑嘻嘻地上前把信還給了秋痕,又撒嬌似的讓琥珀念給她聽。聽完之後,她便撇了撇嘴道:「我還以為哥哥會有什麼額外吩咐呢,結果什麼也沒有,都是些一成不變的老話。只有末尾提到了咱們。」
他正打算說話,忽然心中一動,就沖張赳問道:「說說你怎麼看。」
張赳正埋頭思量顧彬和那個于謙一個呆一個硬,恰是絕配,誰料想耳朵里猛然間鑽進了這麼個問題,頓時愣住了。緊跟著,他才反應過來杜楨確實是在問自己,幾乎是來不及細想就脫口而出道:「我只是想,這大捷是不是為了掩蓋其他的消息?」
九月的京師已經是好些天沒見過陽光,天空一直都是陰沉沉的,連帶著人心中也是極其陰冷。由於皇帝率大軍巡視在外,里裡外外的國事都是皇太子辦理,因此朝會固然是暫停,宮裡文華殿端本宮各處卻是忙忙碌碌。而宮外的各家大臣府邸也是常常有人進出,明面上的平靜卻掩不住暗地裡的波濤洶湧,但更多人家卻是過自己的安生日子,自得其樂。
完完整整聽了這一席話,杜楨的眉頭從緊皺到舒展,繼而又擰成了一團。在內閣前前後後不過和圖書兩年,但站得高看得遠,他即便不是精通軍略,也知道這番話說得很中肯。儘管這會兒應該先考慮皇帝如何,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此人姓甚名誰?」
陽武伯府這些天剛剛收拾一新,因這裏如今長輩不在,孫輩又只是剛出了孝,唯一還在實權位子上的張越又不在,倒是還算清靜。
「你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妮子!」
「三嫂,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張赳卻不是那麼好矇騙的,此時竟是根本沒有挪動一下,「這松亭關外大捷聽著簡單,可是,明知道皇上率大軍巡邊,誰會那麼不長眼睛尋釁?再說了,哪能就那麼巧?還有……」
林林總總吩咐了一大堆,見秋痕和琥珀不疑有它,拖著張菁起身就走,杜綰就吩咐乳母把小靜官抱了下去。見張赳仍是坐在原地不動,她便笑道:「四弟既然回來了,不如和四弟妹一塊兒去英國公府拜見大伯娘?自打你中了舉人,大伯娘可也是高興得不得了呢!」
當初顧氏六十大壽時,張赳初次見到杜楨,印象深刻的倒不是這個人,而是父親特意請來的小沈學士對其人的尊崇,在壽宴上和張越鬥茶聯拜師,不過是斗一口氣罷了。直到後來見這位冷麵杜先生入朝遷轉一路上升,最後直入內閣,他心中自是不止一次想到,若是自己當初拜在他門下,那又會如何。只後來這些心思都淡了,人各有路,他如今也一樣挺好。
「杜大人,是這樣,我在麗正門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和小七哥在一塊。」一句話出口,張赳總算是覺得自在了些,接著的話也就流利了,「小七哥聽了這消息很驚愕,咱們就一塊回了城,正好在都察院附近碰到一個御史。小七哥和那人交情不錯,兩人交談了一會,那人說大寧和松亭關之間是會州和寬河,當初曾經是富庶之地,如今卻是兀良哈人進犯的必經之地。但兀良哈人去年才敗過,如今若不是有別的底氣,定然不敢貿然來犯。」
張菁眼尖,瞧見秋痕和琥珀正在看信,她連忙就疾步和*圖*書沖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搶。嚇了一跳的秋痕下意識地舉高了手,讓張菁撲了一個空。頭一招奏效的她還不及得意,忽然覺得腰上一陣痒痒,頓時笑得情不自禁,一下子蹲下了身子,結果自然是吃張菁奪了信。
杜楨正說話間,外頭忽然傳來了鳴鏑的聲音:「老爺,老爺,宮裡來人了,太子殿下宣召!」
這直截了當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架勢讓張赳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又想起了從前在開封家裡常常見識到的那張冷臉。是了,早年的時候,他還在心裏腹謗過,那樣冷得好似冰的人,張越居然還敢拜在門下,就不怕被凍成冰塊。他甚至還記得聽連生連虎提過,杜楨最初教導張越的時候,那要求都是一板一眼,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一聲突兀的嚷嚷之後,杜綰立時回過了神,卻瞧見那松花色的夾帘子被人撩起了一個角。緊跟著,就只見一個銀紅色的身影拖著一個矮矮的小人飛快地跑了進來,撒歡似的鑽進了她的懷中。聽到張菁嬌聲叫著嫂嫂,靜官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娘,她便沖那屈膝行禮的乳母頷首點頭,又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裡。先問了張菁今天的書讀得如何,又誇了兩句,然後她就把兒子抱在了膝上。
雖然是大冷天,張赳打馬回來吹風吹了一路,但他這會兒仍是覺得身上一陣陣燥熱。此時,他使勁定了定神,這才開口說道:「我剛剛和幾個從國子監結業的監生一塊出城回來,進麗正門的時候就看到有信使快馬加鞭入城,說是皇上在松亭關外大捷。我尋思三哥陪侍皇上應該是從松亭關到大寧,這回大約也在其中。」
「哎喲,我的祖宗爺,您可跑慢點!三小姐,您可別帶壞了這小祖宗!」
聽到門外傳來了這麼個聲音,張菁頓時愣了一愣,隨即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拽了一個人進來。杜綰定睛一瞧,看見來人是滿臉措手不及的張赳,便頷首笑了笑,連忙讓座,又吩咐水晶去李芸那裡稟告一聲自己要晚些,然後就在炕上西頭坐了下和_圖_書來。
之前的順天府鄉試中,顧彬和張赳畢竟都是國子監中名列前茅的佼佼者,前者更是楊榮的高足,於是,顧彬一舉高中次席,張赳的名次也在前二十之列。就連小不點的方敬,這一次的運氣也是極佳,恰恰是排在八十名取中舉人的最後一名。儘管不太好看,他還是異常歡喜,考完之後少不得和另兩人聚在一塊慶祝了一番,就連不喝酒的顧彬也喝得酩酊大醉。就是這幾天,三人也常常一塊會文,都想著一鼓作氣去考來年會試。
因杜楨的性子,杜府一向冷清,如今皇帝不在京便更是門可羅雀。這天杜綰回來,家中上下自是忙了起來。杜綰進去之後,又有小廝把騎馬護送杜綰回來的張赳請到廳堂坐著奉茶。只坐了一會兒,張赳就被人請到了書房。
杜綰剛剛一直笑看著她們打鬧,此時此刻便出口嗔了一句:「傻丫頭,一路伴駕而行,一應私信都有人檢查,然後才封口,你哥哥天大的膽子,難道能在這上頭寫什麼要緊話?不過就是報個平安而已!」
「三嫂,三嫂在不在?」
杜楨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個人——上科進士,楊士奇推薦去的都察院,還曾經彈劾過張越一回,卻不為左都御史劉觀所喜,一直不曾實授——看當初那封彈章,應該是個方正肅重的人,怪不得和顧彬脾胃,這兩個人分明就是一路人。
話沒說完,杜綰就站起身來。見屋內眾人無不是喜動顏色,她就知道她們定是想當然地認為大捷必然代表著立功和平安無事。低頭沉思了一會,她就對琥珀和秋痕吩咐道:「你們兩個把菁兒帶到大奶奶那兒去,請她們帶菁兒先去英國公府,順便把這個捷報轉致大伯娘,我剛剛正好想起要回家見見爹娘,得晚些時候再過去。還有,彭師傅去了大寧,靈犀這些天一直在這兒幫忙,你們代我去好好謝謝她,她也實在是辛苦了。」
「是試御史于謙。」
「下午正好不上學呢,我也要去大伯娘那兒……咦,哥哥來信了?給我瞧瞧!」
即便如此,這會兒聽到杜綰這麼說,和圖書他仍是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聽到這兒,杜楨不禁讚許地點了點頭:「唔,此人見地不差,你繼續往下說。」
因為張赳對軍略之類的勾當並不算精,此時就乾脆把那人的話原原本本搬了出來:「他還說,背後唆使的多半是韃靼阿魯台。既然如此,阿魯台必定也會出兵,兩邊人馬加在一塊絕不是小數目。昔日阿魯台以韃靼諸部數萬大軍,就能陷丘福三十萬兵馬。如今皇上兵不過三萬,要一舉大捷,恐怕不但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而且還有用兵奇襲,利用一邊策應不及的關係。只是如此力戰,也不知道軍中損傷如何。」
「興許你說對了。以皇上的個性必定是親自率軍在前,要應付如此大戰,恐怕此事真是不能小覷。這樣吧,有備無患,你先去一趟成國公府……」
「別還有了,你三哥說你警醒,我如今可算是信了!」杜綰看見屋子裡兩個小丫頭好奇地聽著,便輕輕咳嗽了一聲,「四弟你說得不錯,這軍報上說是大捷,打勝了總不會有錯,但其他的事便蹊蹺了。如今你萬大哥正好出使瓦剌,我因這個想到了小五,所以正打算回家去問一問,恰好父親今日不當值。我一個人回去不方便,之前我擔心父親明年主考,如今看來多半是金學士,既如此你也不必避著他,和我一塊去一趟如何?」
話才出口,他就立刻後悔了。要知道,杜楨乃是天子近臣,他這樣信口開河豈不是顯得自己沒見識?正要解釋時,他卻看到杜楨微微點了點頭,這時倒是不知所措了起來。
祭祀之後除下了身上的齊衰孝服,當初收拾起來的各色陳設擺件等等自然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上下下也忙著丈量尺寸做今年的冬裝。張菁靜官張赴這樣的小一輩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好好的衣裳往往一年就不能穿了。至於剛剛考中舉人的張赳就更不用提了,他這張家長房長孫出了孝,常要出門會客,自然更得備辦各色衣裳,畢竟這也是門面。雖說這些都是鄭芳菲備辦,但生性靦腆的她常常找杜綰參詳,妯娌倆自是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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