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六百七十五章 偷雞不成蝕把米

就在這時候,那雅座包廂的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卻是兩個身穿五城兵馬司號服的巡丁沖了進來。一看清裡頭的人,其中一個巡丁便愣在了當場,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張大人。聽到這話,原本想要上前呵斥的另一個人頓時止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張越。
「岳父的信上還捎帶提了一句,說是已經連同幾個閣臣為梁泊庵先生複名,追贈了太子少師。岳父當年就為他求情,如今再做此事,自是善始善終。我記得岳父還曾說過,梁泊庵先生的兒子說是守制期滿要進京教書磨練學問,那會兒還提過要教授菁丫頭和恬妹妹。原本他爹爹畢竟是因罪罷免,他是一介庶民,但如今既然已經是官宦子弟,此事就不太合適了。」
微微一頓,他就想到了一個法子,當下就吩咐道:「南京如今龍蛇混雜,各式各樣的眼線人等太多,你不要呆在這裏。你去蘇州,把那位巡按御史的劣跡張揚開來,盡可讓百姓知道這是一個什麼貨色。注意一些分寸,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如果還有工夫,查一查南直隸的其他御史,倘若也有官聲不清的,不妨也撂出來。」
聞聽此言,張越心頭大震,總算他如今歷練頗深,面色絲毫不變,仍是站在那兒看熱鬧。見那人一路被拖下去,一路嚷嚷個不停,樓上樓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聽到了,他心中怒極,見身邊沒有其他人,頓時忍不住低聲罵道:「竟然用這種手段,卑鄙無恥!」
由於劉觀抵達了南京,張越便吩咐人頭情面最熟的彭十三在諸勛貴之間往來,自己平日只帶牛敢和張布隨行,留著其他兩個護衛看守宅院。這會兒他只在應天府學呆了一小會,與前來辦事的那位南京工部員外郎商量了修繕貢院和府學事宜,隨即便從後門悄悄出來。這些天來,原本那些盯梢的錦衣衛都不見了蹤影。畢竟,前時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www•hetubook•com.com南京錦衣衛亂作一團,就是直屬北京錦衣衛的衛所這當口也不敢大肆活動,他的行動就便利了許多。
因一頭對著皇城後門,一頭就是玄武湖,毗鄰太平門的太平樓向來就是文人墨客彙集之地,張越這身裝束自然是尋常得緊。吩咐兩個護衛在底樓大廳找個座頭叫上酒菜等著,他就緩步上了樓。等到了二樓報了一個名字,立刻就有人上前把他引到了角落的一個小包廂。他一進去,便看到裡頭的人正是胡七,此時看到他立即站起身來。
「你都已經先斬後奏了,還提什麼恕罪不恕罪,難道我還能趕你走不成?」張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見人訕訕地低下了頭,他這才沉聲說,「你得記著,如今你也是有名頭的人,不再是從前的名不正言不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張越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顧彬磨練多年,別的姑且不說,這單說經義文章,決計勝過他當年許多。再加上有心思一等一機敏的楊榮提點,策論自然是寫得花團錦簇。既然朱高熾能夠一眼相中,想來這卷子當初不在殿試薦卷之中,大多是黃淮的私心所致。
跟著張越多年,胡七自然知道張越面上隨和心裏透亮,此時聽到這一句方才鬆了一口氣,連忙欠身答應。等到稟報了一些京中情形,他又解釋說自己此行用的身份是滁州一個久試不第的老秀才,得了知州夏吉的薦書找張越混口飯吃。他出身雖低,但確實肚子里有些墨水,見張越聞言會心一笑,他就說起了抵達南京之前在江南之地轉了七八日的見聞。
劉觀見這裏決計不像是藏著人的光景,心裏不禁有些失望,口氣卻仍是淡淡的:「自然是為了拿南京錦衣衛的那個唐千。據劉俊供述,大多數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我懷疑他幕後有人主使。一個不起眼的總旗,怎麼也不可能有那麼天大的膽子。」
和*圖*書「不管怎麼說,不枉小七哥這些年來勤學苦讀,總算是修成正果了。榜眼歷來授翰林院修撰,這便是正兒八經的翰林,不像我,這輩子恐怕都進不了翰林院大門。小四雖選在三甲,但一樣能參加朝考,不知道他是樂意選翰林庶吉士還是出去作外官。還有小方,唉,他畢竟是太小了,一下子挫敗了這麼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去這個溝坎……」
「友人向我薦了一位幕僚,所以我就到這太平樓見一見。」張越泰然自若地答了一句,見劉觀那目光四下里打量,彷彿要從這裏找出什麼人來,他不禁哂然一笑,慶幸今日來的不是袁方,又佯裝不解地問道,「總憲大人支使了這麼多五城兵馬司的人前來,又是何道理?」
杜綰抬了抬手,張越就當先進了屋子,跟進來的杜綰見他坐下,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定,這才嘆了一口氣:「郡主說,為著這殿試的名次,黃宗豫黃學士給氣病了。此次殿試的讀卷官全都出自翰林院,以黃學士金學士領銜。最初呈給皇上的十份卷子中並沒有顧家表兄的,但那會兒楊學士正好侍立在側,冷笑了兩聲。皇上看過十份卷子之後不置可否,又問八位讀卷官可有其他的卷子推薦,金學士便推薦了顧家表兄的,皇上一閱之後大為激賞,當廷點了第一。最後還是黃學士說顧家表兄是楊學士的入室弟子,這才放到了第二名。」
到了門口,張越就看見二樓另一邊盡頭處,一個人猶如死狗似的被人從屋子裡拖了出來,兩腿還在拚命蹬踏,卻是看不清頭臉。眯起眼睛看了一會,見那邊防範森嚴,他也沒興趣再瞧,正打算和胡七返回裡間,卻只聽那個人忽然聲音極大地嚷嚷了一聲。
次日一大清早,張越穿戴完畢準備前去應天府衙點卯。才到門前,他就突然看到了門前那堵牆上有幾個猶如小孩塗鴉似的標記,微微一愣便彷彿熟視無睹似的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馬。一路到了衙門,一如既往會齊了其餘同僚,又是參禮又是開堂等等,到了巳時三刻,他手頭的公務就料理完了,便和章旭打了個招呼去了府學,又把兩個學生兩個長隨留在府衙公房料理事務。
見張越先喜后憂,說著說著就站起身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念叨個沒完,杜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見他漸漸地又想起了在京中的親人,又提到了杜楨和裘氏,她不禁也覺得心中思念,正怔忡間,不料想張越忽然轉過身子問了一句。
隨著這一聲威嚴的聲音,一個中年人背著雙手走了進來,一看見張越,他便笑了起來,目光彷彿不經意地往張越對面的胡七身上一掃,他的面色頓時一僵,旋即才幹咳了兩聲:「這麼巧,原來張府丞也在此地。」
「大人是說滁州一個久試不第的老秀才?」胡七答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沒錯,正因為沒了謀生的路子,所以得夏大人所薦,來尋大人混口飯吃。」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驚喜的嚷嚷:「大人,那唐千找到了!」
張越含笑點了點頭,又輕輕把扇子一合,因嘆道:「我如今雖不是正印官,府衙的事務也不忙,但故友推薦,總得照拂一二。既如此,你就留下吧。只官府不是好廝混的,你卻得守我的規矩……」
胡七站起身拱手行了禮,見張越坐下之後又頷首事宜,他這才跟著落座。不等張越發問,他就趕忙解釋道:「如今皇上對北邊軍情並不關心,所以職方司的諜探布置就暫時緩了一緩,好在崔大人幫忙,咱們的官身都一個個解決了。趁著現在還閑著,我擔心南京這邊人不夠使,就自作主張到了這裏來,還請大人恕罪。」
聞聽此言,劉觀一個箭步就趕了出去。張越雖早知道袁方讓人從唐千那兒掉包,弄到了王全彬的供書畫押,此時卻仍是對胡七使了個眼色,兩人遂也往門和-圖-書外走去。到了外頭,卻只見五城兵馬司的人把整個二樓都封了,樓梯口還站著好些看熱鬧的,全都是議論紛紛。
聽到這動靜,胡七登時心中一凜,才想站起身,張越卻示意他不用動,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身上赫然是一襲醬紫色松江棉袍,頭上戴著瓦楞帽,因當初那絡腮鬍子已經剃了,只餘下頜一縷長須,看上去絲毫沒有從前那股彪悍之氣,只像一個尋常江南文士,他便問道:「你難道忘了你此來用的是身份?」
張越自然知道杜綰的話並沒有絲毫的謬誤,對於如今的朝堂來說,太師英國公張輔舉足輕重。相比永樂時,如今的張輔不但掌中軍都督府,甚至連京營也一併歸在了他的名下——自然,坐營太監也從四個人增加到了十八個人,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各六,從神銃到火藥到馬匹等等無所不包,而張輔除卻必要的校閱公務,也很少真的跑去那兒掌總。而張越的岳父兼恩師大人杜楨在內閣雖說不哼不哈,卻也是極受任用。他從不與同僚相爭,並不輕易上奏,但關鍵時刻卻是上一本准一本,那種百發百中的準頭就連楊士奇也自嘆不如。
此事張越當初經過蘇州時也讓彭十三去打聽了一番,只沒有這麼詳盡,聽胡七一樁樁一件件說得栩栩如生,他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繼而便冷笑道:「自己不幹凈還敢彈劾別人貪墨,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七亦是聰明人,張越能想到的他也同樣想到了,此時也不禁眉頭大皺。兩人正一籌莫展之際,就只聽太平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比剛剛更大的喧嘩聲。張越看見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排開外頭守衛一溜小跑衝進來,心中不禁一動。待到聽清楚那人說的話,他先是一陣驚訝,隨即面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意。
「總憲大人,南京刑部派人急報。有人把先頭那位錦衣衛總旗唐千捆綁之後送到刑部,如今趙尚書已經驗明正身下了大牢。趙尚和-圖-書書說此事不歸他管轄,請您趕緊回去!」
當年有人密告袁方和張家有私便是都察院手筆,如今要對付這麼一個衙門,胡七自然是心中高興,忙答應了下來。由於是昨天剛剛到南京,袁方這個都督僉事卻是比張越更顯眼,他尚未去見過,此時少不得向張越打聽了一番,聽說一切都好,他總算是如釋重負。可就在這個時候,外頭陡然傳來了一陣大喧嘩,其中彷彿還夾雜著差役的喝斥聲。
饒是張越覺著顧彬在國子監讀書數年,又師從楊榮數年,還在都察院歷練了一陣子,論經歷學問實務都是頂尖的,但還是沒想到他能夠突出重圍,在殿試中一舉奪下榜眼。想想夏吉當初亦是年不滿十六就得了探花,他不禁莞爾一笑,又接過了信。把密密麻麻兩張信箋看完,他便抬頭對杜綰問道:「既然是郡主讓人送來的信,她就沒有捎帶些其他的話?」
「蘇州府因知府被罷一事民情激憤,聽說是已經聯名署了萬民書,要上南京來請願。我悄悄打探過,要說貪賄,那位巡按御史才是真正不幹凈,收受的財物從田土到仆婢不知凡幾。但由於他低調,民間很少有人認識他,所以此次還未將矛頭指向他……」
「說得也是,人家惦記著父親的助言恩情,但咱們也不能大剌剌地把人家的好意當成應該的。」杜綰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隨即點點頭說,「我回頭寫信給爹爹,如今畢竟不是從前,爹爹仍是閣臣,大堂伯又掌軍權,咱們家實在是太顯眼了。」
在一家小茶館中將素色圓領紗衫褪下收在包袱里,他就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月白交領直裰,戴了青色馬尾紗逍遙巾,又拿出了一把水墨美人摺扇充數,看上去便一如尋常的江南士子。快到太平門時,他和張布牛敢在一處車馬行中寄放了馬匹,隨即徒步往太平樓走去。
「可找到了人?」
「好端端一件事,想不到竟有這樣的麻煩。」
「袁大人救我!」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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