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兒孫福
第八百二十八章 震怒

一行人沿太醫院官署前拐彎,剛剛到兵部衙門前頭,一個人就敏捷地竄了出來,卻是曹吉祥。張越還不及下馬,就見對方上前急急忙忙牽住了韁繩,又親自托住了馬鐙。
「所以,今日之事,臣乞太后不加罪那些參加比試的軍官。至於武學,如今的用處在於訓導那些初入官途的武官,今後的用處則用於那些要襲官襲爵的年輕子弟。太祖皇帝曾令勛貴子弟悉入國子監修習儒業,儒業立身之本,但功臣之後在武事軍略上若是不曾下死力修習,難免也會不如前代。」
張太后並沒有加上一個指代,但在場的四個都是聰明人,誰都知道這是在指什麼。楊士奇沉吟了一陣,便對張越問道:「你那名冊可曾帶來了?」
一聽到是文華殿,張越頓時愣了一愣。雖說仁壽宮乃是尋常官員的禁地,但他偶爾也去過一兩次,張太后在那召見時,多有勉勵提點,而往日她召見部閣勛貴也向來不出仁壽宮。今日破天荒挪到了文華殿,只怕連那些在文淵閣辦事的閣臣也要一併見了。腦海中倏忽中一思量,他就跳下馬來,又叫來了一個探頭探腦的皂隸吩咐幾句,最後對彭十三等人點了點頭。
從長安左門至午門,再從左順門往文華殿,這一趟路少說也得兩刻鐘,而又東華門而文華殿就不過幾步路而已。情知張太后必是急切想知道事情原委,張越也不啰嗦,上馬之後就沿皇牆疾馳而去。到了東安門時,前頭尚有當值官軍喝住,後頭的曹吉祥叱喝一聲,兩人仍是一前一後入內,一直到東華門前方才雙雙下馬。
半月之期!陸豐只覺得嘴裏直發苦,可仍是不得不答應了下來。等到叩頭出了東暖閣,他才使勁拍了拍臉,心想好容易除了暗中謀算自己的人,過了兩天安生日子,轉眼間就鬧出了一樁更大的,莫非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見朱寧答應一聲退下安排,張太后便冷冷地看著陸豐:「先頭李茂青那樁案子和*圖*書便是無頭公案,如今又出了這麼一樁,偏偏在場還有那麼多人,傳開了民間會怎麼說,朝臣又會怎麼說?我給你半月之期,兩樁案子務必有個結果,如果沒有,你索性就去養老算了!」
得知皇太子已經睡下,朱寧想起前日永寧宮一個宮女傳過些意味不明的話,便打算過去瞧瞧孫貴妃。於是,任由旁邊一個侍女替自己罩上了銀鼠皮的鶴氅,她就緩步下了台階,還沒走到最底下,就只見有幾個人急匆匆地從那邊大門處趕了過來。
到了文華殿門口,曹吉祥匆匆先行進去通報,張越則是站在階下等候。不過片刻功夫,裡頭便傳來了高聲通傳,又有專人出來引候。及至入了內,張越才發現內閣留守的楊士奇楊溥二人都在,此外還有留守京師掌前軍都督府的寧陽侯陳懋。拜見了張太后,他也不拐彎抹角,將今日一應事由如實道來。待說起那突如其來的兩箭時,他就聽到簾帳後傳來了張太后的一聲輕哼,而左面的楊士奇等人全都是臉色凝重。
「如今是出了喜峰口,大約四五日就能到大寧,按照在那兒盤桓半月來算,年前應該能趕回來,也能讓隨行將士過個好年。只是這苦寒的天氣,卻是苦了隨行將士,幸好鄭和的船隊回來,進項寬裕,人各兩身新袢襖,外加糧食還充裕,也倒罷了。」
「幸虧你提醒了我。」張太后久在東宮,深知本朝官員的辛苦,因此立刻點了點頭,「冬至除要緊衙門留人輪值,其餘人等在三日假期之外再賜假七日,這也就是十日,我和瞻基說,他必定同意。至於多見一些人……那便是隨駕人等的夫人,不論高低都引來宮中覲見。」
見張太后不說話,寧陽侯陳懋面露喜色,楊士奇楊溥則是極其詫異,張越便拱了拱手說:「太后,見微知著,今年承襲軍職的軍官如此,以前可想而知。臣當時在旁觀看,也曾惱怒時分,恨不和圖書得將這些人盡數充革,但轉念一想,這些都是祖上有功之輩,若是因此而激變,興許還會令之前承襲軍職的那些人坐立難安。之前部閣議薪俸,其實何止是朝廷官員,就是軍中將士,也一樣是如此。一份祿米要養家裡好幾口人,練武雖用不著筆墨紙硯請先生,可總得有人教,兵器棍棒要錢,練身體需要好吃食,再若沒有激勵,這總是難以為繼。」
「興許之後內廷有話要問,我讓他們給你們找間屋子暫時坐等一會,小方也在這等一會,再讓人去請個大夫瞧瞧。」
「郡主放心,太子剛剛睡下了。」
「果真大不如從前了。」
朱寧深知張太后不太贊成朱瞻基親自帶兵巡邊,此時便接著話茬說道:「太后還請放寬心,皇上自幼英武,又一直管帶府軍前衛,于帶兵上頭雖不似那些宿將有經驗,卻知人善任,又善恤將士,這一行必定穩妥。只這一回冬至大朝是來不及了,這是否賜假,太后也可和皇上提一提。此外,冬至命婦也會來仁壽宮朝見,按例是五品以下在宮門外叩頭,五品以上留宴,勛貴和部閣重臣方才入見。如今皇上不在,太后是否在此之外再多見一些命婦?」
「今天兵部左侍郎張越悄悄去瞧了瞧一年一度兵部武選司遴選世襲軍官的比試,結果快結束的時候出了亂子,也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刺客,刺殺張越不成,便一箭射殺了武選司主事尚雍。幸好張越還多帶了幾個人,當場擒下了那個刺客。這會兒沐寧和錦衣衛的房陵已經匆匆趕過去了,咱家尋思這麼大的事,必得先來報太后一聲。」
「回稟太后,臣命人傳話,卻被尚雍支使人打暈,繼而又生騷亂,此可疑一;武選司此次比試顯然只是虛應故事,中間必有貪墨受賄事,尚雍卻在臣面前抗辯陳詞,觀其神態卻有色厲內荏之感,此可疑二。那刺客一擊不中大可立刻遠遁,可他卻費神射了第二箭,偏又正中武選www.hetubook.com.com司主事尚雍,此可疑三。除非此次武選除卻貪弊之外別有隱情,否則,這突如其來的刺客實在是來得蹊蹺。好在人已拿著了活口,總能審問出一些情形。」
張太后既這麼說,旁邊的女官連忙應下。陪著又說了一會話,朱寧見張太后似乎有些倦意,看了看時辰已是一向歇午覺的時候,便朝兩個女官使了個眼色,見她們勸了兩句,張太后便站起身來,她也就笑著告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到了外頭小間,她隨眼一掃正在預備茶水衣物的兩個宮女,就沒有多留,一路走了出去。
果然,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上了台階,在外頭沒等多久就聽到裡頭吩咐傳見。整整衣衫低頭進了東暖閣,他連頭都不敢抬就跪下磕頭。果然,上頭那個一向慈和的聲音此時此刻聽上去冷得很,第一句話就如同大鎚子似的砸了下來。
「大人,如今耽誤不起功夫,太后特意吩咐,讓張大人騎馬到東華門,徑直到文華殿。」
「帶來了。」張越卻沒有徑直交出來,而是對簾后的張太后說,「那十二個人的名單臣已經轉述給了錦衣衛和東廠,自然由他們去查,但這名冊上的其他人,臣之前為了安撫他們,所以提了設立武學,這卻不是一時杜撰的虛言,而是臣想了許久的事。」
雖是大冷天,午後陽光卻好,站在風地里被那陽光一照,朱寧倒是多站了一會兒,直到自己的侍女從那邊配殿匆匆過來,她方才問道:「太子那邊可還好?」
由於消息還傳得沒那麼快,張越回城的時候,無論是城下火街還是棋盤街都是如往常那般光景,東江米巷的幾大衙門人員進出不絕,守著巷子的士卒們也是有得打著呵欠,有的懶洋洋四處看著,太平安閑的意味撲面而來。聯想到剛剛不過是兩支羽箭就險些讓一群未來的朝廷軍官發生了重大踩踏事故,他不禁更堅定了一定要奏請皇帝建立武學。
「郡主,郡主,出大事了!」
hetubook.com.com眾人紛紛點頭,張越便打算沿著小巷步行繼續往前。這前頭便是東長安街,往左手走到盡頭就是長安左門,素來是文武百官進宮的必經之道。然而,他還沒走兩步就聽到背後有響動,回頭一看,卻是曹吉祥牽著兩匹馬追了上來。
「由武及文,兩京府學六十人,其餘府州縣分別是四十三十二十人,相比之下,各地儒生則猶如浩瀚煙海,何止千八百,除卻官學,民間私學也已經多了。宋時四大書院曾經名滿天下,如今有的式微,有的卻已經復甦。仁宗皇帝和皇上為了以示科舉公平,南北中取士都設了比例,但如今遷都多年,北方文事仍是不如南方,便是因為北方不如南方富庶,有天賦的貧寒子弟多半不能入學,所以,私學更應大力提倡……」
「這麼大的事情,你就只知道事後來報,事先沒有得到任何風聲?」
順天府地處幽燕,入冬則是天寒地凍,不似金陵六朝金粉之都,冬日捱一捱就過去了,因此自十月初一,宮中的各式火盆和地龍就開始啟用了。供帝后的是上用紅籮炭,全都產自工部的易州山廠,僅僅是供薪炭這一條,每年就有兩萬餘人在山中砍伐采燒薪炭,御膳房的馬口柴也一樣是產自此地。這些用的全都是上等木柴,無煙無味,而專供仁壽宮的那些紅籮炭甚至還在燒制中用了特別的工藝,有一種說不出的馨香,更勝那些濃郁的香料。
張太后此時震怒已極,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扶手:「光天化日之下襲殺朝廷官員,這還是你平日里那一通通奏報上說的太平盛世?」
「張大人,太后在文華殿召見。」
朱寧越聽越心驚,臉上也不自覺帶出了驚悸。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便沖陸豐點頭道:「既如此,你現在殿前等。太后剛剛歇午覺,我先去通報一聲。不過我先提醒你一聲,太后得知此事必然震怒,你管著東廠,可千萬不要一問三不知。」
「張越可曾回來了?」
事到如今,和*圖*書陸豐只有叩頭答道:「是小的失職。」
「阿寧,你派個人出去到兵部衙門候著,讓他一回來就到文華殿,我要見他!」
「回稟太后,他只是先派人回來報信,人還不曾回來。」
見那赫然是東廠督主陸豐,朱寧頓生驚訝,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見朱寧撂下這話便反身提著裙子急匆匆地上了台階,陸豐心中暗自叫苦。他乍聞報信的時候就有些亂了手腳,於是沒有親自去,而是打發了掌刑千戶沐寧帶人過去,又派人去催錦衣衛,自個則是在衙門反覆盤算了好一陣子,就是怕太后動怒之後怪到了自己頭上。可思來想去,又把一個個管著各處消息的手下叫來質詢了一通,愣是沒有太多的線索,他只能硬著頭皮過來。本還存著僥倖,可朱寧都已經看破了這一點,張太后怎會不質問?
張太后原是震怒,但張越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她臉上的惱怒之色漸漸淡了,最後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卻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臨到張越一番話到了尾聲,她看看楊士奇楊溥陳懋,見他們都沒說話,她才舉重若輕地開口說道:「張卿既如此說,此次取中的那些千戶百戶便暫時不究了,不過按照洪武年間的規矩,先給半俸,試職兩年。至於武學和文學,你按照今日所講詳細擬好題奏上來,由部閣廷議之後轉呈行在。今日之事且有錦衣衛東廠追查,你們幾個回去之後,各自安撫知會下屬。」
張越說完好一陣子,殿內眾人誰都沒有說話。良久,張太後方才第一個打破了沉寂:「張卿將逃去那十二人的名單摘錄出來,可是疑他們和刺客有關?」
這會兒,仁壽宮東暖閣除了暖意融融之外,便飄蕩著這麼一股馨香。張太后在鴉青色的長衣之外罩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小碎花褙子,正坐在書桌前看著朱瞻基讓錦衣衛捎帶來的書信,良久才抬起頭,緩緩將信箋仔仔細細疊好,又塞回了信封中遞給一旁的女官,示意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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