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呆若木雞,望著這位年輕的欽差大臣,久久不發一語,近百人聚集之處,一時竟鴉雀無聲,汗水,順著眾人的額頭流下,一滴,兩滴,三四滴……
一番馬屁拍下來,方錚高興得眉開眼笑,不通文墨的他,一時詩興大發,破天荒的張嘴便欲吟詩數首,以抒生平抱負。不過李伯言眼明嘴快的攔住了方錚的詩興,不知是擔心方大人舟車勞頓累著了,還是怕他繼續糟踐這座千年名園。
見小妹一臉不信之色,韓逸急忙扭頭尋求支持:「爹,您覺得孩兒的話有道理否?」
溫森顯得有些羞愧:「屬下們無能,令大人失望了。」
「因為大人永遠這般英明神武!」溫森昧著良心誇讚道。
良久。
※※※
安頓好欽差后,眾人自是不便多停留,於是留下了名帖,然後各自告辭回了府。
定了定神,李伯言急忙躬身陪笑道:「方大人,這個……下官也覺得此亭之名甚為不妥,早就想改一改了,今日方大人道出了我等的心聲,不如……不如就請大人將這滄浪亭改個名字如何?也許今日大人所命之名,將來會成為流傳千古的佳話呢……」
眾官員緊隨在方錚後面,亦步亦趨。其中一名官員落在最後,見眾人走遠,他便望著不遠處山石上的滄浪亭獃獃出神,良久,忽然痛哭失聲,悲痛欲絕的模樣,令人見之惻然。
「啊?」
「這……這怎麼可能?他是朝廷欽差啊,怎麼可能去做山賊,逸兒,你確定沒認錯?」
方錚拍著溫森的肩,語重心長道:「老溫啊,知道為什麼我的官兒做得比你大嗎?」
溫森急忙順目望去,卻見綠水池邊,正款款行來一位紫衣女子,其貌閉月羞花,其膚冰肌瑩徹,她雲英披散落肩,鬢邊斜插一根綠雪含芳簪,身著紫色百褶宮裙,裙擺飄搖,隱隱綉著荷葉金邊,玉手間纏繞著一條窄窄的淡紫色長披帛,立如潭水靜謐,走如風拂楊柳,端的是一位絕色美人,單論其貌,此女不亞方錚任何一位夫人。
「大人,派往江南其餘六府的兄弟回來稟報,所言盡皆相差不遠。基本上沒探出什麼特別的情報。昨夜潛入李伯言府衙內的兄弟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偷偷查了蘇州府的稅銀帳簿,發現上面工工整整,一條條收支記錄得有條不紊,而且數目也和呈報上戶部的帳簿對得上號,根本沒發現任何疑點,一點篡改的痕迹都找不出。」
「妙,太妙了!」李伯言大聲誇讚:「大人之文采,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在是妙得……咳,妙得不能再妙了!雅啊,比之滄浪亭的名字,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溫森渾身仍止不住的抖,他不能不害怕,朝廷命官又怎樣?韓家是江南頭號www.hetubook.com.com世家,不論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有著龐大的勢力,否則怎配稱世家?若韓家真橫下心翻臉,指責方錚和溫森打劫他家的紅貨,丟面子事小,丟官事大。韓家也許奈何不了方錚,但要發動力量把他溫森的官兒給擼了,想必不會太難。
千年名園,一夕之間被改成了迎親亭,日後如何面對蘇州的學子和百姓?吾等皆罪人也!
「那……我就去勾搭她一下?」方錚遲疑道。
溫森擦汗:「大人,是馬腳吧?」
眾官員紛紛鄙夷的看了李伯言一眼,隨即紛紛昧著良心點頭贊同他的話。
韓竹對方錚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若他知道方錚打劫他們的貨真只是為了發筆財這麼簡單,不知會不會氣得仰天吐血三升而亡?
「糊塗!」韓竹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怎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他是堂堂朝廷欽差,帶著幾千官兵劫咱家的貨,純粹只為了發筆財?你覺得可能么?且不說他乃欽封的二品大員,爵至世襲忠國公,打劫會不會丟了朝廷的體面,就說他方家,亦是我華朝的首富之家,會缺這點銀子么?」
韓逸想了想,不確定的道:「爹,……也許欽差只是純粹的想劫貨發筆財,並非針對咱韓家來的呢……」
「大人,認出來了,我們被韓家認出來了……」溫森有點害怕,氣短。頭一回跟著大人幹壞事,就被人逮個正著,看來「善惡終有報」這句話果真沒錯呀。
嘆了口氣,韓竹接著道:「京中裴侍郎派人送了信來,說欽差大人下江南后,京中朝堂的大人們私下議論,說法很多。其中有種說法,說這江南稅案牽涉了不少江南的世家望族,若欽差真相信了這種說法,那麼他第一個拿我們韓家開刀便不足為奇了,畢竟我們是江南第一世家,拿下了我韓家,對他辦理此案自是方便了不少……」
眾人大驚:「迎親?」
※※※
韓逸楞了楞,苦笑道:「孩兒也覺著不太可能,呵呵……」
李伯言大驚,這欽差莫非在故意找我麻煩?古人多麼文雅風流,寓意深遠的句子,怎的到他嘴裏就變味兒了?
「欽差怎麼了?莫非他有三頭六臂不成?」韓亦真白了她大哥一眼。
「欽差劫我韓家的貨物,到底是何用意?莫非他欲拿我韓家開刀,在江南各大世家面前立威?」
韓逸面容有些苦澀:「是啊,爹,孩兒斷不會認錯人的。」
「……」
進了城,方錚上了早為他準備好的八人抬官轎,泰王和蕭懷遠也坐上轎子,跟在方錚後面,城中的衙役一路敲著鑼在前開道,後面一眾官員和士紳緊跟其後,一行人招搖過市,方錚坐在官轎內,想著這麼多七老八十的和*圖*書官員和士紳簇擁著自己這個年輕的欽差,心下不由得意萬分。
「不妥,大大的不妥……」方錚沉吟道:「你掉那兩句文袋子,直白點說的話,是不是說這裏其實是個洗腳的地方?」
「大人,有花堪折直須折啊……」
「要查這案子不能明著來,嗯,我得去單獨拜會一下李伯言,也許會有收穫……」方錚摸著下巴沉吟著:「若無收穫,我就只好出損招兒了……」
方錚皺了皺眉,喃喃念了幾聲,然後搖頭,神色間頗為不滿。
眾官員包括李伯言在內,盡皆面面相覷,神色有點尷尬。
方錚一聽竟然可以流傳千古,不由精神一振,兩眼發出灼熱的亮光。
韓逸苦笑道:「單看他一人,孩兒或許還拿捏不準,可孩兒還認得他身邊的屬下,還有那些官兵,孩兒能肯定是他。」
美女一楞,接著面色泛起幾分薄怒,不得不說,美女一顰一笑,一喜一怒皆有不同的風情,美人薄怒,更添幾分姿色,撩人心弦。
不像個好人的欽差方大人,現在正與溫森在滄浪亭內散步遊覽。
方錚見眾人驚愕,不由得意萬分,欣然道:「不錯,迎欽,嗯,很有內涵,對吧?」
「嗯?」方錚想了想,點頭,又搖頭:「不完全是,當然,英明神武也沒說錯,除了英明神武,更重要的是,我從不在意世俗人對我的看法。」
韓竹閉上眼,面容帶著幾分苦澀,道:「有沒有關聯,我韓家說了不算,得由欽差大人說了算。他若認定我韓家脫不了干係,我們亦辨無可辨,無從說起。」
泰王和蕭懷遠站在方錚身後,聞言不覺皺了皺眉,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臉上浮出幾分羞慚之色。
蘇州城門下,方錚轉過身,堆著滿臉敷衍的笑容,低聲命令溫森:「別露餡兒!笑!你現在的身份是欽差親隨,不是山賊!」
方錚當下不再遲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嗖的一下便攔住了絕色美女的去路,臉上帶著淫|盪的笑容,朝那位美女挑了挑眉毛:「嗨,美女,一個人呀?有空嗎?哥哥的馬車很豪華,我帶你去兜風,游車河怎樣?」
「大人,大人,您怎麼了?」溫森詫異道。
哇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子居然也有流傳千古的一天,這個機會不能浪費,流傳千古,一定要狠狠的流!
「你去請欽差?咳咳,小妹啊,這個……」韓逸看了妹妹一眼,猶豫道:「……你可要小心些,那位欽差大人……呃……」
韓竹和韓逸聞言一楞,神色間浮上幾分古怪。
「那倒不是,雖說以貌取人不對,可那位方大人,看起來……咳咳,委實不太像個好人呀……你是沒看到他打劫咱家貨物的時候,凶得像哮天犬似的……」
方錚在李伯www.hetubook.com.com言的帶頭下,一路往裡走去。他走得搖頭晃腦,得意非凡,流傳千古這種事兒,幹起來果然心中無比暢快,以後要多干。回頭叫溫森打探一下,看蘇州城內還有什麼別的風景名勝,本少爺再流傳千古一番……
方錚愕然:「是嗎?那馬鞭是何物?」
李伯言窒了窒,接著陪笑道:「方大人,此處乃蘇州最……咳,最熱鬧的園林,名曰『滄浪亭』,乃前朝大儒命名,取意『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故以『滄浪』二字名之……」
溫森崇拜的望著方錚,當著苦主的面都敢矢口不認帳,這臉皮得厚到什麼程度才行呀?
「大人,泰王殿下說他在這蘇州城內有幾位雅友,他出門拜會朋友去了。」
旁邊半晌未發一言的韓亦真站起身,淡淡道:「爹,還是女兒去欽差行館一趟吧,當面請欽差大人來我韓府一聚,女兒也想看看,這位欽差大人是否如傳聞中那般厲害……」
「正當如此!大人且去,屬下為您吶喊助威……」溫森非常狗腿的哈腰慫恿道。
「你是何人?」美人冷冷道。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煞是動聽。
「你說劫咱家貨物的山賊是欽差方大人?」
這句話溫森聽明白了,把這句話再翻譯得直白點,仍是那三個字:「不要臉」。
只可惜這位女子美則美矣,可面容淡漠,表情冷硬,一雙如秋水般的大眼透著幾分睿智和沉靜,一望便知此女性情冷淡,不易相處。
——咦?好象也不對,大人乾的壞事還少嗎?怎麼他越幹壞事官兒反而升得越大?
看得出李伯言為招待方錚一行,確實頗費了一番玲瓏心思,特意將方錚安排在如此幽靜雅緻之所在,可謂用心良苦。
方錚眼中冒出了幽幽的綠光,對呀,觀此女乃未嫁之身,若她此生未曾被調戲過,將來老了,她豈不是會暗自嗟嘆,空留許多遺憾?為了豐富她今生的回憶,我當自我犧牲一下,做一回調戲婦女的登徒子吧。——哎呀,久未行此道,不知手法有沒有生疏?真有點害羞呀……
方錚一聽聲音,渾身骨頭又酥又麻,聞言淫|盪地笑道:「難道你看不出,我是一個精壯的男人嗎?」
方錚瞪了他一眼:「胡說!認出什麼?什麼認出來了?咱們什麼都沒幹,心虛個什麼勁兒?」
千年古城內最有名的園林都讓你住了,合著你的評語就「熱鬧」倆字?這算不算拋媚眼給瞎子看了?這位欽差大人好象有點不通文墨呀。
頓了頓,韓竹眼中閃過幾分複雜的意味:「老夫要單獨拜訪這位欽差大人一次,看看這位故人之子究竟有幾分本事。」
這個問題值得深入思考。
「嘖嘖,雅友,聽聽這稱呼,hetubook.com.com到底是性情淡泊的王爺,相識滿天下啊……」方錚羡慕的喟嘆道。
溫森聞言佩服得五體投地。
下了轎,方錚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大聲誇讚道:「不錯不錯,這是個好地方,這麼多樹,又這麼多鳥兒,嗯,很熱鬧,我這人就喜歡熱鬧,李大人,呵呵,有心了。」
溫森更是哆嗦著嘴唇,臉色發白望著方錚,至於他心裏有沒有大罵方錚賊膽包天,不可考。
「都說江南盛產美女,靠!這話果然不假,隨便在園子里碰著一個都美成這樣,還讓不讓別的女人活了?」方錚獃獃的望著她,如痴如醉。
溫森被方錚訓得滿臉羞愧,頗不自在的低下了頭。
溫森最是識趣,見方錚痴於此女美貌,不由色笑著建言道:「大人,不若上前勾搭……咳,結識一番?」
韓逸臉色有些發白,急道:「爹,可我韓家與此案並無半分關聯啊!」
忽然想起了什麼,方錚四顧道:「咦?泰王殿下呢?自進了這園子,我怎麼一直就沒見著他了?」
「方大人,請往裡走,下官為大人引路,大人前來蘇州,一路辛苦,下官給大人尋個風雅別緻的小院,請大人先歇息一下……」
李伯言並沒有送方錚去驛館,而是吩咐官轎直接抬進了蘇州最有名,風景也最怡人的園林,滄浪亭。
方錚聞言兩眼一亮,隨即神色猶豫道:「這個……不好吧?本官如此正直之人,怎能做那登徒子般的行徑?」
韓竹眉頭深深皺起,陷入了沉思。
眾官員互視幾眼,急忙齊聲附和。
方錚瞪了他一眼:「你沒病吧?六府的知府全都抓起來,天下必會大亂。此案還牽涉了不少江南的世家望族,我們若抓了知府,那些世家唇亡齒寒之下,豈能不造反作亂?再說了,這六府的知府究竟是不是涉案,咱們還沒拿到證據,一切的判斷都是根據嘉興知府李懷德的密奏,他說什麼難道咱們就相信嗎?你又焉知他李懷德是不是構陷同僚?」
方錚鄙夷的看著他:「你以為別人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揭穿你?哼!笑話!你是我的親隨,揭穿你就等於打我的臉,我是堂堂欽差,打我的臉就等於打朝廷的臉,朝廷會伸過臉去乖乖讓他打嗎?他韓家再勢大,敢打朝廷嗎?你以為人家跟你一樣笨?」
權力的妙處,恐怕就在這裏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難怪這麼多人為了權力二字而瘋狂,人上人的感覺確實妙不可言,回味無窮。
「欽差此舉必有深意……此次欽差下江南,明著是說代天子巡視,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多半是為江南稅銀一案而來,莫非欽差認為我韓家與稅銀一案有牽連,所以劫了我韓家的貨,藉以試探我們的反應,然後經由我韓家來打開此案的缺口hetubook•com.com?」
韓竹撫須半晌,認真的回憶了一下方錚的相貌,然後不由自主的點頭:「逸兒的話,嗯,老夫認為頗有道理,嗯,頗有道理……」
韓家前堂內,韓竹正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著他的兒子韓逸。
韓竹撫須不語,半晌,他睜開眼,淡笑道:「劫我家的貨是第一步,若欽差真有針對我韓家之意,他必有第二步……都說此人所言所行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令人捉摸不透,傳言果然不假,這位欽差看似年輕,實則厲害得緊,我等不要小覷了他,莫與他交惡才是,清者自清,欽差總有一日會知道,我韓家是清白的。」
方錚搖頭笑道:「查不出端倪是正常的,這個隱藏在幕後的對頭又不傻,怎麼可能讓咱們一下江南就將他的把柄抓住?別灰心,慢慢來,敵人總會露出馬鞭的……」
他的住所被李伯言安頓在園內一處名叫「翠玲瓏」的行館之內,小館曲折,綠意四周,前後芭蕉掩映,竹柏交翠,風乍起,萬竿搖空,滴翠勻碧,沁人心脾。
韓家父子果然並未揭穿方錚,父子二人帶著溫和善意的笑容,被方錚打劫這碼子事兒彷彿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似的。
李伯言見欽差臉色不大滿意,頓時急了,忙笑道:「方大人,此名……可有不妥?」
因為你比我不要臉。
當方錚和溫森堆著笑容與韓家的倆父子寒暄過後,轉身兩人的後背都已被汗浸濕。
人生尷尬事,莫過於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去參与打劫,更尷尬的是,事隔不到三天,便被苦主認了出來,這教人情何以堪?
迎著眾官員複雜無比的目光,方錚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咳了咳,沉聲道:「本官奉皇命巡視江南,乃欽差大臣,而各位皆是本地之父母官,如此客氣迎接本官,令本官深感欣慰,為了紀念此盛況,不若將此園林改名為『迎欽亭』如何?」
沿著園內的西南小院,腳踩著卵石鋪就的曲徑,徑旁竹柏層疊,楓楊數株雜于間,大可合抱,巨干參天,方錚和溫森一邊遊覽一邊低聲交談。
「……」
莫非你以為自己不是登徒子?溫森腹中誹議不已。
頓了頓,溫森建言道:「大人,既然這江南六府的知府都涉案,咱們為何不幹脆把他們抓起來審問一番?嚴刑之下,不怕他們不招供,欲破此案不就快得多了嗎?」
「美……真他媽美……」方錚喃喃道,嘴角的口水漸漸流成一灘。
二人閑聊幾句,走到一處綠水池邊,方錚一抬頭,忽然表情如同入了魔怔似的,定定不動,連眼珠子都發直了。
韓逸急得跺了跺腳:「別的世家與此案有沒有關聯,孩兒不知,可咱韓家卻是清清白白的,莫名其妙背上這個黑鍋,真是冤枉,那欽差如此輕信別人的閑言碎語,委實太過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