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仇刀一勾蕭懷遠的肩,大笑著往帥帳走去。
方錚得意一笑,原來前世的某些方法用在古代還是很有用處的,想人所不能想,自己就佔了先機,他有種預感,那幕後之人也許很快就會現身了。
楊成當先奔向帥帳,他眼中一片興奮狂熱之色,令他如此興奮的,並非馮仇刀的性命,馮仇刀死不死,無關大局,他眼紅的,是帥帳外並列排著的近百輛騾車,那裡面是主上急需的銀子,若能順利將銀子送于主上面前,他將會得到主人的讚賞和賞賜。
這一刻,楊成的手腳忽然變得冰涼,一顆心不斷向下沉去,直至不見底的深淵。
「大人受苦了!」眾人心有戚戚焉。
奔跑中,他絲毫未覺情形不對,四周只有亂軍的喊殺聲,可想象中的龍武軍慌亂應戰,四潰而逃的情形並未看見。此刻楊成眼中只有那近百輛大車,卻忽略了外部的反常。
「馮將軍的意思是說,他們會在三更時分偷營?」蕭懷遠神色頗有些驚恐。
馮仇刀哈哈一笑,笑聲冷森無比:「不妨,兄弟們雖然疲累,可此時他們戰甲未解,矛未離身,若對方領兵之人熟習戰陣的話,此時他們絕不會進攻,待弟兄們先歇息,飽餐之後,再做布置不遲。」
「你們說說,襲警……不對,襲擊欽差大臣,該判多少年?」
抬起頭,迎著眾人疑惑的臉,方錚緩緩道:「這些都是蛛絲馬跡,明明白白擺在你們面前的,只等著你們去發現了。」
「有什麼不對勁?」楊成手執長槍,仍在向大車處奔跑,眼中一片狂熱之色。
「楊頭兒,楊頭兒!不對勁呀!」一名將領慌張跑來稟道。
箱子打開,裏面的情景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馮仇刀置若罔聞,他神情凝重的盯著營地邊的山林,山林樹木茂密,入夜之後,山腰處縈繞著淡淡的朦朧的薄霧,薄霧中不時傳來鐘鳴梵唱,想是山上廣福寺的和尚們開始晚課了。
「楊頭兒,不好了!我們中埋伏了!」一名將領跌跌撞撞撲來,惶然大叫道:「這他娘的根本就是個圈套啊!」
很快,山林中便悄然走出數千條人影,趁著漆黑的夜色,數千人在一馬平川的山林外鬼祟潛行,未發出半點聲音。
「馮將軍,你也歇息去吧,這裏不用操心了,他們都是你的老部下,燒飯紮營這點小事,你就不用親自管了。」蕭懷遠走過來笑道。他這是頭一次隨軍出征,新奇感一過,他比任何人都累,不和*圖*書過由於他是欽差副使的身份,所以一直不便先歇息,反而四處查看,噓寒問暖,力求在士兵們表現得完美無缺,圖一個好口碑。
「不容易,不容易,大人受委屈了……」眾影子管事急忙安慰道。
將領急不可待的點頭:「飽餐戰飯,刀劍出鞘,急待痛飲敵之鮮血!」
蕭懷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然後笑道:「此山靜謐無聲,端的幽靜空靈,于晚鍾梵唱中證得菩提正果,令人忍不住生出避世之心,實在是修身養性之佳地啊……」
「這……馮將軍,既然你看出了有伏兵,你趕緊布置呀!」蕭懷遠渾身冷汗直冒,畢竟是第一次隨軍出征,一遇戰陣,他便開始不知所措。
楊成臉上露出冰冷陰寒的笑意,此時已不必再掩形跡,他站起身,長槍向前一揮,大喝道:「兄弟們,殺進去!取馮仇刀項上人頭者,立首功,賞黃金千兩!」
多年來形成的敏銳直覺,令他覺得今日紮營之地很不對勁,平靜之中蘊涵濃濃的殺機,如刀藏於鞘中,可仍能感覺到鞘中的刀鋒上傳來的絲絲殺意和血腥之氣。
長槍閃電般出手,飛快挑開了箱子上的大鎖。
「為……為什麼?」蕭懷遠不停的擦汗。
「是啊!最少也得砍頭,可我大人有大量,說放過她就放過她,她一根毫毛都沒少,你們說說,本官這胸襟廣闊到什麼境界了?」
楊成領著身後的五千兵馬,已在這山林內秘密埋伏了兩天,主上說得不錯,此地進可攻,退可匿,進則一馬平川,退則隱入山林,無跡可尋,實在是奇兵突襲之佳地。
「大人,最少也得砍頭啊,以大人所受的苦楚來看,起碼得滿門抄斬……」一名影子管事伶俐的道。
結果很顯而易見,鄭氏情急羞怒之下,不假思索的甩了方錚一耳刮子。
望著眾人恍然的神色,方錚沉聲道:「很多案子,線索其實都擺在我們面前,只是我們沒這個能力去發現它,結果這世上就多了無數的冤案,懸案,其實無論誰犯了王法,做了傷天害理之事,總會被人查出來的,天理昭昭,王法無情。民間有句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除非己莫為。你們看,剛才你們是不是跟沒頭蒼蠅似的,毫無線索?可我現在這麼一啟發,你們是不是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就是了,幕後之人沒你們想象中的那麼神秘,那麼強大,他還是留下了線索給我們的,這些線索他自己www.hetubook.com.com根本渾然未覺,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機會。」
「可是……大人,就憑這寥寥數語,怎麼找線索?」
一名影子管事接過信箋,對著屋內的燭光仔細看了看,然後抬起頭疑惑道:「大人,您叫屬下看這些東西,是何用意?」
作為領兵的將軍,對外部環境的警覺和提防是他應該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質,這也是致勝或自保的關鍵。
安靜,實在是太安靜了。雖是荒郊野外,人跡全無,可茂密的山林里卻連鳥叫蟲鳴之聲也寂然無聲,這就透著一些不尋常了。
「如果再有人笑,我就把他吊起來點天燈,扒了衣服點天燈……」方錚抬頭望天,喃喃自語。
「殺!」數千兵馬興奮的齊聲高喝,眾人像一道黑色的潮水,在深沉的夜色中,以不可阻擋之勢,朝龍武軍營的帥帳中衝殺而去。
「也許是三更,也許是四更,呵呵,反正不是現在。走吧,蕭大人,累了一天,正該飽餐一頓,過不了多久便要上陣殺敵,不吃飽可不行啊,哈哈,喜歡吃烤肉嗎?我叫親兵給你烤……」
「你們說,我容易么我?」
夜深沉,涼如水。
「楊頭兒,所有的營帳都是空的!龍武軍不見一人!好象都消失了!」將領擦著汗急道。
楊成一呆,望著百步之外林立的人影和火把,他們身著龍武軍的灰色軍服,平端著長矛盾牌,踏著整齊的步伐,一步步向亂軍走來。每個士兵的臉上,彷彿都帶著嘲諷的笑容,笑容冷漠,充滿了殺機。
楊成抬頭看了看天色,夜色深沉,月兒漸西,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大人之胸襟,比天高,比海深,那女子能遇著大人,實在是她三生修來的造化!大人菩薩心腸啊!」
方錚悠悠嘆了口氣,俊臉委屈得快哭出來了。
一切那麼正常,卻又那麼不正常。
鄭氏抱著嬰兒羞憤而逃,方錚當然不能跟她計較,於是乎,他只能生生受了這一巴掌,這是個啞巴虧,他不得不吃下。伊人已抱嬰兒去,雙手唯留奶馨香。
「好!傳令下去,我們避開正面轅門,由西面突襲,那些柵欄做得很簡陋,選力大之士,執鐵鎚砸開,然後我們便揮軍而入,記住,一千人負責點火,一千人負責襲殺那些睡熟的士兵,一千人直撲帥帳,取馮仇刀之性命,剩下的兩千人將騾車趕走,眾將各司其責,不可亂命!違者斬!」
方錚被眾人七嘴八舌安慰了半晌,鬱卒https://m.hetubook.com.com的心情總算是稍稍開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臉上那道醒目的巴掌印,在笑容中扭曲變形,顯得格外怪異。
能從一封信上發現這麼多線索,眾人對方錚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在信紙的質地,用墨方面尋找線索,這是他們聞所未聞的,所以這次眾人對方錚的讚頌,確實是真心誠意。
身旁一名將領模樣的漢子道:「楊頭兒,是否該進攻了?」
「人最疲累,最無提防的時辰,便是半夜三更,我若是對方將領,必會選擇今晚三更偷營,兄弟們累了一天,都在熟睡,那時若領一支奇兵殺入營內,一舉而潰之,如此,豈不事半功倍?」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忽聽一聲響箭在半空中凄厲炸開,潮水般的喊殺聲從營地東面掩殺而來。
「什麼?」楊成愕然頓住,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漸漸升起。
蕭懷遠一楞,接著大驚:「馮將軍,你的意思是?」
方錚耐心的展開信紙,指著上面的字跡解釋道:「瞧,這是紙,對吧?這字是用墨寫的,對吧?每個人寫字都有自己的字跡,對吧?用詞遣句是粗魯還是斯文,行文之間有何風格,大家都看得出,對吧?」
「是!」楊成身後幾名將領低聲應命。
「若我的直覺沒騙我,這山林之中必有伏兵。」馮仇刀撫了撫身上鋥亮的戰甲,語氣卻雲淡風輕。
※※※
昨天不知發什麼神經,居然兩手按到那女子的咪|咪上,方錚敢對天發誓,當時他真沒起什麼壞心眼,純粹就想逗逗那嬰兒,——當然,方式可能用錯了,不管怎麼說,也不該將手按到那地方,雖然很大很柔軟,可那對寶貝明顯不屬於他,不但碰不得,連看都不能看的。
「石頭?怎會是石頭?」楊成如同天堂墜入了地獄,嘶聲大吼道:「銀子呢?銀子哪去了?」
也怪不得他們暗暗發笑,方錚臉上此刻仍留著一道巴掌印,紅通通分外醒目,想不注意都難。無論誰臉上多了五道纖細的手指印,總會顯得很特別的。
「這封信用的紙張,明顯很華貴,你們再仔細聞聞,是不是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這種清香是什麼味道?什麼人喜歡用它?它產於何地?它用的墨也是很名貴的徽松墨,從字跡上看,此人寫的字很大氣,筆法蒼勁,力透紙背,分明是有很高深的學識,而且你們看,這上面的每個字,它的最後一筆,都隱隱向右邊挑了一點,而且每個字寫出來都有些生澀,這和-圖-書說明什麼?說明他可能是用左手寫的字,他為什麼要用左手寫字?因為他右手寫出來的字別人很可能認識,所以他只能用左手寫,也許,他是我們認識的某個熟人,也許,他是李伯言認識的某個熟人……」
「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嗎?」楊成轉過頭,沉聲問道。
山林密處,楊成身披黑甲,手執長槍,靜靜的注視著千步之外的龍武軍營,這次的行動對主上尤為重要,所以楊成必須親自領兵,奪取龍武軍營中的那近百輛騾車,由騾車沿途路上的壓痕來看,車上裝的,必是主上急需的六百萬兩銀子。
接近軍營西面柵欄之時,楊成忽然大手一揮,然後往下輕壓,數千人動作一致的伏下身去。數名膀大腰圓的大漢手執鐵鎚上前,運了運氣,接著吐氣大喝,「哐啷」幾聲巨響,軍營外的柵欄被他們運力砸開。
士兵們已三五成群散坐于各處,行軍整日,他們累壞了,此時各自背靠背歇息,喘了一會兒粗氣后,又三三兩兩站起來,從輜重車上取下軍帳和食物,於是,紮營的紮營,升火的升火,又開始忙活起來。
五千士兵浩浩蕩蕩開拔到廣福寺山下時,馮仇刀開始莫名的不安起來。
經過一天的行軍,士兵們已累得倒在軍帳中呼呼大睡起來,營帳呈梅花狀四散,梅花的中心,便是馮仇刀的帥帳和近百輛騾車,帳中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連綿悠長,營地邊沿圍上了簡陋的柵欄,柵欄外放置了一些拒馬,蒺藜等戒備之物,一隊隊值夜的士兵執戈而巡,儘管疲累,龍武軍的軍容和軍紀卻毫無懈怠之處,仍是嚴密得滴水不漏。
眾人轟然應命。
「是啊,我多委屈……唉!」方錚悠悠嘆了口氣,語氣幽怨無比:「我乃朝廷欽差,爵封國公,被一平民女子扇了巴掌,實在是大逆不道啊……」
「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它,就是它!」強自壓下心頭愈來愈盛的不祥之感,楊成目注這些裝著銀子的木箱,興奮得仰天大笑。
楊成的雙眼已變得通紅,咬了咬牙,他一言不發的朝大車奔去。不管怎樣,那些銀子才是此次行動的最終目標。
方錚嘆了口氣,這些愚昧的古代人,果然什麼都不懂……
蕭懷遠神色有些慌亂的再次向山林望去,觸目一片淡淡的薄霧,除此之外,仍看不出什麼名堂。
掀開大車的蓬布,每輛車上都裝著數十個大木箱子,箱蓋之處貼著封條,封條上蓋著北七省各府知府的官印,紅通通和-圖-書耀人雙目。
楊成輕輕扯過一根狗尾巴草,將草莖塞入嘴裏嚼了嚼,一股酸中帶苦的草汁蔓延嘴中。楊成目注龍武軍營外遙遠的篝火,眼中露出讚賞之色。吐出草莖,喟然道:「馮仇刀果然算得我朝名將,久疲之師,雖乏累卻仍軍紀森嚴,觀他紮營布置之法,此人端的不可小覷……」
沖入軍營后,他們很快便分出一千人來,點亮了火把,開始四處點火,糧草,營帳,大車,易燃之物頓時被點著,火光衝天而起,照亮了半邊夜空。
「蕭大人,可曾覺出不妥?」馮仇刀眼睛盯著前方不足千步的山林,淡淡問道。
執戈而巡的龍武軍士兵一楞,然後很快反應過來,一齊向巨響之處奔去。
展開鄭氏獻上的信箋,方錚板著臉道:「今日叫你們來,是要你們看看這東西,這是李伯言在我到蘇州之前,賊人送給他的威脅信,信上言明,不得向欽差透露任何關於稅案的線索,否則,他的兒子將會被撕票……嗯,殺害。」
幾名影子的管事急忙端正了面部表情,一本正經的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動。
馮仇刀笑了笑:「我們感覺不一樣,我從不信什麼菩提正果,我只從這山林中看到了殺機!」
馮仇刀雖是年輕將領,可他身出將門,自小跟隨父親抗擊突厥,若論行軍打仗的經驗,卻不下於任何一名沙場老將。
蕭懷遠欲哭無淚,是不是跟方錚那傢伙混久了的人都這樣沒心沒肺呀?敵人眼看著要殺過來了,你還有心情吃烤肉?
頓了頓,方錚繼續道:「現在,你們馬上去查,查清楚這封信的紙張是什麼質地,在何處購買,買家是誰,寫字用的墨條是何處所產,何地銷售,看得出,這紙和墨都很名貴,質地講究,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買家應該很容易確認。另外,請幾個高明的書法先生,將京城內所有王公大臣們的手跡弄來,逐一比對,看誰人的手跡與這信紙上的相似,就算他是用左手寫字,可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是寫的同一種風格的字體,哪怕他用左手,肯定也不自覺的帶上了他以前的風格,應該不難比對。——我有種感覺,那幕後之人離我們並不遠,也許……他近在咫尺,就隱藏在我們中間。」
「找找線索,沒別的目的,你們在影子中能做上管事的位子,必有自己的本事,對於偵刑之事,或許能給本官一點提示。」
「對對對,大人菩薩心腸,那女子能安然無事,實在是她的造化!」眾人紛紛點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