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改變世界
第103章 反清又如何?

李鴻章放下茶杯,說:「文正公大喝一聲『取紙筆』,紙筆到后,他揮毫疾書,完后把筆一擲,一語不發,從容退入后室,那14個大字是『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
李經述沉默不語,書房裡只有李經述和李鴻章兩個人,安靜得有點可怕。窗外北風凜冽,不時冷風中還夾雜著鵝毛一般的雪花飄落。天津這年的冬天,又是異常的寒冷。突然,李經述向李鴻章走近了兩步,低沉又堅定地問道:「父親,這裏沒有外人,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我手握直隸七萬重兵,其中三萬都是新練的精兵,擊潰滿清南北大營的十万旗軍都不成問題。北洋艦隊更是天下無敵,南洋水師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就算驅逐韃虜,恢復漢人的天下,反清那又如何?」
李鴻章道:「『寧為太平犬,不當亂離人』。當時江南百姓經歷了十余年戰亂,誰還願意繼續亂下去?和平安定確是民心所向。不過,文正公最後說的那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感同身受。我也就沒有再勸他起兵。」
1891年9月,李經述率領新式淮軍和北洋艦隊打敗了日本人,逼迫日本人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東京條約》,這樣振奮人心的消息傳回國內,《申報》、《華報》等報紙都濃墨重彩報道,將李經述譽為「東方的拿破崙」。李經述在國內獲得了空前的聲譽與威望,連街頭的老百姓都交口稱讚,說李鴻章「虎父無犬子」。容雪、席慕蘭也挺為夫君高興,但有一個人卻因此憂心忡忡,此人就是李鴻章。
李經述一聽也震驚了,翁同龢一下兼任這麼多要職,還涉足外交和軍務,名義上在朝廷上的地位都快趕上李鴻章了,憤憤不平道:「翁同龢何德何能?一下子擔任這麼多要職…怎麼會這樣呢?」
李鴻章點點頭,開口道:「今日找你來,是有兩個壞消息。」
李經述這麼一問,李鴻章更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笑道:「後來為父仔細想想,文正公不反清,也並非完全因為忠義之道和不想殺人了!當時,湘軍攻克天京,左宗棠還是閩浙總督,他跟文正公向來面和心不和。湘軍打下南京,跑了幼天王,最先上奏朝廷說這個事的就是左宗棠。在江西,巡撫沈葆楨是林則徐的女婿兼外甥,有名的忠臣。後來曾國荃的部隊將從南京搶的財寶運回湖南,在江西就遭https://www•hetubook.com.com遇沈葆楨的查處。當時克複天京,朝廷還派富明阿、馮子材分守揚州、鎮江,據長江下游;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之交,虎視南京。只要湘軍有異動,四面圍剿便可展開。當時,湘軍也墮落了,放著眼前封妻蔭子的高官厚祿不要,拿身家性命去做亂臣賊子,有些湘軍將領也是不願意冒這個險的。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洋人決定扶持朝廷,如果不能立即控制局面,洋人乘虛而入扶持各種勢力,中國分裂,文正公就可能成為民族的罪人。」
李經述問道:「什麼壞消息?」
當時,房內點有明亮的高燭,黑乎乎的影子在地上晃蕩,李鴻章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面色沉重,旁邊還有一把太師椅,會貴客用的。他咳嗽了一聲,指著身邊的太師椅對李經述說:「痴兒,今日事關重大,且無外人,為父已年近七旬,眼花耳鳴,你靠得近些,上座無妨。」
李經述嘆了一口氣,心想如果曾國藩多一點造反的勇氣,也許中國歷史就被改寫了,於是追問道:「這是文正公的真實心跡嗎?你們勸進的人太多,他會不會是擔心人多嘴雜,故意這麼做?」
於是,李經述在練兵之餘,對維新變法也日益關心起來,決心推動這件事。中國復興會也招攬了很多這方面的人才,比如嚴復、李提摩太等飽學之士。
李經述聽了這句話,陷入了沉思,殺人確實不分性質,都是不人道的。他想起歷史上,湘軍進入南京,見人就殺,見屋就燒,見財物與女子就搶。直殺得城內血流成河,屍體湧進長江,幾乎使江水不流,三日之間斃賊共十余萬人。秦淮長河,屍首如麻。屠城、焚燒城后,南京連一棵完整的樹都找不到了。以至於曾國藩被人們稱為「曾剃頭」、「曾屠戶」。據說,現在南京小孩夜哭,媽媽說「曾剃頭來了」,小孩就不哭了。李鴻章本人手上也是沾滿鮮血。在1863年,身為江蘇巡撫的他率淮軍攻下蘇州城,以指天為誓保證對方性命的方式招降,使守城軍內訌,兵不血刃攻佔了這座太平天國重鎮。佔領蘇州后,李鴻章卻借口「維穩」誘殺了獻城的8個太平軍降將和幾千無辜士卒。但是,李鴻章讓李經述因為「不殺人」而放棄反清,他做不到。李經述不想輕易放棄,還想說服m.hetubook.com.com李鴻章支持他起兵反清,想了一會,對李鴻章說:「父親曾教導說,『我不殺人,人卻會殺我』,文正公就因為不想殺人而放棄天下霸業,是否有點婦人之仁?」
想到這,李經述道:「這麼說來,翁同龢回京確實是不太好的消息。朝廷還有什麼壞消息?」
李鴻章回答說:「皇上下旨,翁同龢開缺期滿,從常熟老家回京城了。」
李鴻章這一番話,讓李經述茅塞頓開。在1891年反清,以暴力手段奪取政權,時機和曾國藩當年一樣不成熟。想一想,現在張之洞也在湖北搞新政、練新兵,劉坤一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洋人也虎視眈眈,一旦中國內亂,後果不堪設想。歷史上,到了民國張勳還搞復辟,人們忠君愛國的思想一時也難以改變,而且軍閥混戰,受苦的還是天下老百姓。他贊同李鴻章說的「暴力血腥得來的天下,最終只有更加殘暴,才能使天下太平」,起兵造反破壞性太大,當時中國百分之九十五的民眾還是文盲,他們還在為一家人能吃飽飯而掙扎!革命的時機也遠未到來,還是要先給中國一個變法維新的機會!如果變法維新失敗,到時候清廷失盡民心,再起兵推翻滿清政府也不遲!
李經述問道:「什麼話?」
慈禧還出人意料將心腹榮祿調回了京城,當軍機大臣兼九門提督,負責京城的城防。這既可以說是防著李鴻章,也可以說是防著光緒皇帝和翁同龢。朝廷的權力格局又變得複雜,李鴻章大感不妙,李經述一回國,李鴻章馬上將他叫到書房,促膝長談。
李經述有點疑惑,道:「文正公如果能和明太祖朱元璋一樣,揮兵趕走韃虜,建立漢人的新王朝,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新社會,未必不得民心呀?」
李鴻章搖頭,嘆了一口氣說:「翁同龢回朝後,不僅官複原職,還一口氣兼任了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戶部尚書,這是老夫萬萬沒想到的。」
李經述問道:「父親,那我們怎麼辦?束手待斃嗎?」
中國傳統社會的禮數,極其講究長幼有序,李經述以前在書房見李鴻章,一直是站著的,哪敢上座?他第一次見李鴻章臉色如此不好,心裏暗自揣摩,今天到底要說什麼大事呢?此時的李鴻章已經69歲,確實老了,精神大不如以前。李經述道:「父親大人,我還是站著吧,你和-圖-書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是不是朝廷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說到這,李鴻章取茶杯在手,喝了一口六安瓜片茶,沒有說話了。李經述連忙問道:「文正公怎麼表態的?」
「哦。」李經述問道:「文正公最後怎麼說?」
李鴻章知道,自己的權力太大,滿清朝廷內眼紅的人太多,尤其是「清流」。早在1886年,「翰林四諫」之一的黃體芳,就在朝會上抨擊李鴻章身為封疆大吏,卻不思盡忠報國,有擁兵自重之嫌,在奏摺上說「怕水師非中國沿海水師,乃直隸天津之水師;非海軍衙門之水師,乃李鴻章之水師」。雖然慈禧太后信任李鴻章,狠批評黃體芳「妄議更張,跡近亂政」,把黃體芳交戶部議罪,降為通政使。但李鴻章知道,這滿清的朝廷,始終還是滿人的朝廷,慈禧和光緒皇帝會防著漢人。而且歷史上功高蓋主的臣子,很難得到善終,尤其是臣子還手握重兵。是故當年他的老師曾國藩平定太平長毛之後,主動解散幾十萬湘軍。此時兒子李經述手握七萬直隸淮軍和北洋艦隊,屢建奇功,遭人非議也正常,關鍵是清廷高層對他們是什麼態度。輿論之所以可怕,是因為輿論會影響上級的心情。
不過,清軍的戰鬥力在與太平天國作戰中暴露無遺,可以用不堪一擊形容,天下似乎唾手可得!曾國荃、彭玉麟等三十余名湘軍大將聯合上書對曾國藩稱帝反清。李鴻章跟李經述講起那天勸進的場面——那是天京(南京)破城后的第三天晚上,曾國荃率湘軍高級將領30餘人突然求見曾國藩,李鴻章也去了。見面后,所有將領齊刷刷跪倒,一言不發地「勸進」,也就是勸曾國藩稱帝反清。
李經述道:「朝廷這是防著我們嗎?」
李鴻章說:「原想他回朝頂多官複原職,沒想到醇親王死後,皇上身邊再無可信之重臣,便把這些要職悉數委任。皇上的心思,看來是引狼入室來防虎呀!翁同龢回來之後,必然對我們更加記恨!」
李經述心想,翁同龢這老賊不死,恐怕朝中局勢會更加複雜,他管戶部,恐怕北洋水師的經費,以後真都得靠自己籌集了。不行,得儘快推動清廷維新變法,即便不能強國,也要再把翁同龢再次搞掉。
李鴻章道:「西太后信任的榮祿也回來了,擔任軍機大臣,還掌管京城防務。還有山西巡撫剛毅,hetubook.com.com他也是西太后的人,入了軍機,擔任兵部尚書。」
李鴻章道:「當時我也有和你一樣的想法,於是追到了后室,問文正公的真實想法。當時房間內也只有我和恩師兩人。我記得當時我說,『只要恩師舉事,我定當鞍前馬後,誓死跟隨』,沒想到他最終還是拒絕反清。」
俗話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李鴻章憂心忡忡,因為滿清朝廷內關於「淮軍不是直隸之淮軍,乃是李家私人之淮軍;北洋艦隊不是朝廷之艦隊,乃是李家私人之北洋艦隊」的言論死灰復燃。有些官員也開始議論李經述,不少御史言官,不敢彈劾李鴻章,卻在背後對李經述指指點點,說李經述佔領菲律賓、出兵日本,是窮兵黷武,為了個人的威望與私利,沽名釣譽。
「反清那又如何?」李鴻章從李經述口中聽到這句話,半響沒有說話,嘆了一口氣后,忽然臉上露出微笑。
李經述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原以為李鴻章會震怒,但他沒有一點責怪的話語,反而面露微笑,感覺很奇怪,連忙問道:「父親為何發笑?」
李鴻章道:「文正公說,『不要再殺人了』!長毛也好,清軍也罷,都是人呀!為父這一生,也是殺人無數,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頭上的頂戴也是鮮血染紅的。從來不曾怕過!但為父一個人的時候,也常常在想,人這一輩子,活著是為了什麼?暴力血腥得來的天下,最終只有更加殘暴,才能使天下太平。為父當時也不想再殺人了!有時候想起那些被自己殺的人,還會做噩夢。」
李鴻章說:「放心,只要我們不造反,太后也不可能動老夫。洋務也好,洋人那裡也罷,朝廷還得仰仗我們。」
李鴻章感到不妙,因為這一次,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似乎對李經述的功勞沒大加肯定,只是按慣例賞賜了雙眼花翎。在1892年初,光緒皇帝還下旨,說帝師翁同龢開缺回籍已滿三年,朕甚是想念,著他「立刻回京,官複原職,輔佐國事」。李鴻章知道,光緒皇帝讓自己的政敵翁同龢回來,還官複原職,不僅當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還當戶部尚書主管戶部,肯定是慈禧太后的意思。
李鴻章道:「文正公對我說,幹什麼事情,都不要忘了初衷。他說,『人生有窮達,知命而無憂』。當初我們組建湘軍,是為了保衛儒道的禮義廉恥,發布《討粵匪檄和_圖_書》,也是為了號召天下人起來捍衛孔孟之道,捍衛中華忠義之文化。如今你我封侯拜相卻想去造反,為一己之野心而棄天下道義,必不得民心。」
李經述一聽,翁同龢這老賊竟然又回來了。不過他見李鴻章心情不好,安慰他說:「這不算太壞的消息,畢竟皇上現在還年輕,需要他輔政,」
李經述問:「翁同龢是帝黨魁首,他身兼如此多的要職,西宮太后同意嗎?」
李經述不解其意,問道:「『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是何意?」
李鴻章說:「這幅集句聯上聯出自蘇軾的詩,下聯出自王安石的詩,文正公用此聯,乃是明確向我們表示他崇尚清高、淡雅的聖賢。至於稱王稱帝,成就一方霸業並不是他的追求。」
李鴻章說:「痴兒,你呀,還真是和我當年一樣年少氣盛。實話跟你說吧,大約三十年前,為父在南京,也問過文正公同樣的問題,反清又如何?時間過得真是快,往事卻歷歷在目。」
李鴻章說:「西太后的這個女人,你可不要小看,精明著呢。就算一隻蒼蠅從她眼前飛過,她也能辨出是公是母!朝中如此大的官職變動,西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呀,肯定是首肯了的。如今國家內憂外患,諸省封疆大吏各自為政,但願太后是想加強朝廷的威權。僅靠老夫一人,確實恐力不能逮。」
李鴻章的思緒,回到了三十年前。曾國藩率領的湘軍在1863年攻下南京,控制了全國最大的軍事力量,號稱擁兵百萬,就軍事實力而言,比清政府超出很多。很多漢人認為,若此時曾國藩振臂一呼,就可推翻清朝,從滿族人中奪回天下。而且湘軍攻陷南京后,清政府為了限制曾國藩的聲譽,不允許曾國荃八百里紅旗報捷,繼而又賴掉咸豐帝「取江寧者封王」的許諾,只給了曾國藩一等候的爵位,同時還追究曾國藩幼天王洪天貴福逃脫的責任,並在天京周圍布下滿蒙重兵防著曾國藩。
李鴻章道:「也不儘是。太后老謀深算,一箭雙鵰。既能防咱們,也能防著皇上。」
當時,勸進是成則王侯、敗誅九族的舉動,這無言勝有言的場景,只能靠曾國藩慢慢體味其中奧義。見大哥曾國藩面無表情,不為所動,按捺不住的曾國荃遞上一張紙條。打開紙條,映入曾國藩眼帘的赫然是「東南半壁無主,滌公(曾國藩號滌生,部下尊稱其為滌公)豈無意乎」兩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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