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秦圖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孟夫子

課台就設在潭邊,用兩豎一橫三塊青石搭就,孟珂居然沒有席地而坐,屁股下是一張秦國新近傳入的白式高椅。自從換用了這東西,他的講學時間就從每天一個時辰延長到兩個時辰了,學生們固然滿意,他這個當老師的也十分欣慰,為了自己日漸享受的屁股,他認為應該記住那個清溪弟子的名字。白棟,白柱國?此子大好!
像跳蚤這樣的怪物白家莊可不止一個,楊朱這個無家無業無親人的三無分子來了,等待他的是數十雙求知若渴的眼睛。這些都是好孩子。在白棟的啟蒙課程幫助下,用老秦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過了識字關,甚至還讀完了《詩經》,按這個時代的標準,詩經一過就可開大書了,第一本就是《書經》,也就是後世尊稱的《尚書》。
現在跳蚤在念《詩經》,到了這本書,才算從妖孽變成了一個天才,雖然也還聞一知十、聞十知百,卻畢竟不是『生而知之』了,白棟總算鬆了口氣,她要還是如此妖孽,真要被請出白家學堂了,否則會打擊到族中子弟的信心。
「怎麼,上大夫和左庶長又來了?」
這幾日草兒整天都問為啥跳蚤姐姐的學習這樣好呢?對草兒還好含糊其辭。可苦酒看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畢竟還沒嫁過來。不能日守夜守看住『先生哥哥』,誰知道他有沒有連夜給某人連夜開小灶兒什麼的?開小灶兒這話還是白棟告訴苦酒的,他就幫苦酒開過,當初美滋滋地拿這話哄妹子開心,今日方知苦果難食,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這貨整天說想不明白,追著白棟問公父和母後為啥要弄個女人來搶他的床?白棟實在被纏不過,就告訴他這和公馬母馬是一個道理的,結果這貨就問,公馬母馬都是站著睡的,它們又不爭床。白棟無語,只能抱頭鼠竄……
合上竹簡,孟珂伸了個懶腰。
「著書立說,改革興文,似此等人稱不得子,天下還有何人能稱?」
這個時代真的不缺老師啊,天下士子如雲,真正能出將入相的又有多少?若是人人可得其位,孟嘗君也不用養士三千了。固然他門下有的是死士、有的是策士、甚至還有雞鳴狗盜之徒,可其中最多的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文士;這些人或者困於才華、或者困於見識、或者困於際遇。不能見諸于朝廷。卻也放不下身段。不會去做農民商人,為師育人未嘗就不是他們揚播聲名的好手段。可惜在白棟發明綾紙和印刷術之前,簡書昂貴且無法大量成書,平民根本負擔不起高昂的『教育費用』,就算能夠解決這個難題,更困於這個時代沒有科學的啟蒙教材,在三、百、千都還沒有出現的時代,貴族可以靠胎教和禮樂熏陶來渡過啟蒙階段。平民難道要靠牛糞來啟蒙麽?
孟珂眼望西北方向,語中竟有了唏噓之意。
「不過一部蒙學書籍而已,夫子何以如此看重?慎子以為,那兩部法令更勝這本《幼學叢林》,因齊也有同感。」
孟珂連連擊掌,喜歡的不行:「此書應該多多購買,還要找人大量抄寫。公子啊,天下並非無師,只因蒙學艱難,讀書所花昂貴,今日綾紙出,又有蒙學經典現世,天下教化可興,我輩當共圖之!」
「《商標法》、《發明專利法》、《幼學叢林》,都是秦國白棟所書?」
跳蚤靜極思動,表示自己不可以吃白飯,對於這種年輕人是要鼓勵的,可白棟很快就發現她居然是文盲,禽滑西失職啊,墨家弟子中出了個不識字的,就不怕氣活了墨翟老先生?想起櫟陽殿上禽滑西的話,越想跳蚤越神秘,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禽滑西不肯教她呢?墨家弟子個個都是損己利人的國際主義戰士,張口兼愛、閉口非攻,那就是一幫武力值爆表的士子啊,跳蚤就這麼可憐?明明在首陽山上混了這麽些年,可當聽到自己說起墨家的『人人之愛』,那眼神比迷途的小羔羊更迷茫。
「夫子喚那白棟為白子?」公子因齊笑道。
喜歡高喊天賦人權的傢伙就沒有一個不是醉心法律的,楊朱何能例外?想不出答案就得找他求解,白棟就說答案可以告訴你,條件就是你要給我老老實實的教學,等讀完了《尚書》《論語》和《春秋》,哪個孩子對你的學說感興趣,我不攔著,可現在不行!如此煞費心機,才算是擺平了這個老怪物。
比起先聖孔子hetubook.com.com來,孟夫子更為豪爽不羈,孔子以仁為名,他則以義張目,很有幾分遊俠兒的慷慨氣概,看到先生伸胳膊打哈欠,一名弟子頓時笑起來:「先生睏乏了,可要弟子領席于地,供先生夏日小憩?」孟珂瞪了他一眼:「最頑皮的就是你這個萬章,還不快去門前迎客?若是為師所料不錯,公子因奇將至。你們幾個就散去吧,公孫丑摘幾個梨子來待客。」
「大善,大善!只嘆這位白子身在秦國,不能得見。實乃人生憾事啊……」
「筆墨紙硯,乃成文寶也。」孟珂擊案讚歎:「竹簡繁貴,且收藏運輸不便,正是我輩興教化、整文事之天然阻礙,白子綾紙印刷一出,從此阻礙盡去!當贊,還要大讚!」
公子因齊身材高大,樣貌卻極為清雅,與同樣身材昂藏,相貌奇古的孟珂好像一對壁人;兩人很投眼緣。公子因齊也十分讚賞孟珂的學說,明明知道孟子的王道思想強不得國,卻還是願意隨他學習,修養身性。兩人像師徒也像摯友,有時還會激烈爭論,到了面紅耳赤時,彼此相視大笑,梨子就酒,快活如仙。
開《尚書》你就認真開,可這位楊子都做了些什麼?居然能從『甘誓』扯到人的生命至高無上,而後再扯到他的『貴己重生』思想上,白棟聽了想哭。好吧。生命健康權是天賦人權的內容,我可以認同。可咱能不能聯繫一下實際?法治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呢,按照你的說法,夏啟要將不聽命令的士兵降為奴隸甚至殺頭是錯誤的,可老秦難道就不是如此?就算到了21世紀,不尊軍法的士兵也一樣要被處死的,你個老傢伙是要將白家子弟培養成桀驁不馴的美國大兵?出去打個仗還帶生孩子回來的?
夏天的風原來也可以很溫柔。湖面波動著,盪出層層漣漪,有幾條紅色的小鯉魚圍在腳板下輕輕噬咬著,麻麻痒痒的感覺讓草兒不停發出咯咯的笑聲,可又不捨得抬腳。哥哥說了,這是一種很美妙的享受,在夢中之國就有。那裡的人們經常會讓魚兒咬腳底,可以保持腳部健康,如果能夠天天堅持,六十歲也會保持少女一樣的玉足。哼哼看得眼熱,也學著草兒坐在湖和-圖-書邊,熊貓要保持長時間坐立是件很困難的事,它卻是舉重若輕,可惜坐了好久,也不見有魚兒來咬它的腳掌,小魚也是有智慧的,對它兩隻黑呼呼的熊掌沒啥好感。
見到公子因齊到來,孟珂大聲笑道:「因齊因齊。無食我梨!」
在崇風雅、尚華麗的齊國,這棟獨處喧囂都市的小院落很是顯得特別;抬頭可見燕子窩,低首能察階台綠,院中有一方幽潭,三兩棵梨樹。梨子肥了,摘下來就了潭水洗乾淨,便可以直接入口,這是孟軻最喜歡的水果之一。
家裡有了這許多怪人就夠鬧心了,以老甘龍和菌改為首的一幫貴族大臣還要來為難他,腦仁疼的白棟午覺剛睡到一半,就被白遲喚醒了,老管家也不想打擾主人休息,可老秦最有分量的兩個老傢伙來了,他敢不報麽?而且來者似乎不善啊,倆老頭兒茶都沒顧上喝,就在客廳中吵起來了,聲音還越來越大,似乎都在指責對方、標榜自己,白遲沒敢多聽,只能第一時間來找白棟。
先學習吧,沒有文化幹啥都不合適,楊朱教學生是有要求的,啟蒙的功課他可不管,所以白棟就先給了跳蚤一本《幼學叢林》,讓她過了啟蒙識字關再說;不想第一課就讓白棟震驚了,自己只講了一遍人家就把生字全都記住了,這也不算什麼,博聞強記的天才還是有的,關鍵是第二課她自己就讀出了生字,還有第三課……
跳蚤笑著湊過來泡腳了,她的腳很好看,又白又長,五指宛如玉蔥,魚兒立即放棄了草兒,轉過來圍在她腳下,草兒撅起小嘴望著跳蚤,感覺上帝很不公平;這屬於聽了白棟故事的後遺症,童話故事中也是有上帝的,草兒現在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推在那個頭上有光環的老爺爺頭上。其實怪不得她嫉妒,跳蚤這些日子的優秀表現讓白棟都為之震驚,本以為苦酒就是難得的才女了,沒想到真正的天才卻是擁有絕世容顏的跳蚤姑娘。
常木無雕棟,小燕繞樑飛。
孟夫子的幽默誰人能懂?唯公子因齊也。知道夫子這是借《詩經》中的碩鼠一篇,來笑話他整天來吃梨子。頓時也笑道:「三歲奉我,今有所顧。田因齊可不是白食人呢……」說著從袖中和-圖-書取出三本紙質書籍,輕輕放在青石講案上,笑嘻嘻地望著孟珂一言不發。
所以天下教化之難,首在啟蒙教材的缺乏、其次在於簡書難得,白棟等於是幫助天下有志育人的讀書人解決了這兩個最大的阻礙!
一想起豹頭環眼的菌改白棟就犯怵。這位可是正經出身軍伍的老將軍,還是個有文化的老殺胚,爵位只比他高一等,那是因為人家老將軍識大體、知進退,主動辭去了贏連的封賞,否則最少都是個關內侯了。
「夫子既如此說,因齊立即著人抄寫此書,但有立志興教化、為師者的讀書士子索取,無不免費贈送。」日後的齊威王本來就是位難得的明君,自然明白國家要富強,當以教育為先。
這個時代讀書難、為師者少,並非是因為士子們個個都去政壇鑽營不肯為師。恰恰相反,天下學派要爭鳴於世,哪個不想成為顯學?要成顯學,門中弟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數量足夠才能出質量、出天才,像鬼谷子那樣一教一個準,門下弟子不出則已,出則為天下之才的牛掰老師又能有幾個?
孟珂口中的公子因齊,就是日後的齊國新君,未來廟號叫做齊威王的。如今的齊國國君是田午,也就是日後廟號叫做『齊桓公』的;齊國歷史上有兩個桓公,一個是任用管仲變法圖強的公子小白,一個就是田午。這位小桓公估計活不久了。上次神醫扁鵲游經齊國。公子因齊請他為父親看病,結果第二日秦越人就不告而辭。葯醫不死病,既然救不得,還是早早逃走的好,否則難免會受到牽連。
「跳蚤姐姐,真的很舒服哦,你也來試試吧?哥哥說過,每天這樣做,女孩子的腳會又光滑又好看……」
公子少官就更讓人鬧心了。白棟簡直無法理解,身為一個配種專家,咱就不能專業些?公馬母馬那點事兒被你搞得清楚無比,怎麼換成自己就迷茫了呢?
「是,想必夫子也有聽聞老秦出了綾紙和印刷術;名為公輸家申請了這個什麼專利,可世人皆知又是這位清溪高徒的手筆,慎道曾言,此兩者一出,天下文事當變也!如今我齊地商家已齊聚櫟陽,只等新紙一出,立即就會收購回來,自然也少不得白家筆墨,還有那一和_圖_書方奇妙的硯台……」
孟珂邊誇讚,邊翻開兩部法令,看后連連點頭:「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小民之生,首在農事,而後歸於商旅,這兩部法令一出,卻是兼顧工商,有興經濟、拔利脈之用,雖非王道正途,卻也利國利民,善!」
「此言大謬!法家之學,豈能與教化大道相提並論?公子可知天下之學,難在啟蒙?貴族們有禮樂熏陶,往往學自天成,小民卻無此便利,往往令我輩扼腕,蓋因非不教也、實難成矣!今日有了此書,就是弱冠之人,也可蒙學,天下教化大興之日不遠!這書豈是那兩部法令可比?教化之功,直追《論語》!」
畢竟不是法家,對這兩部法令孟珂也只是感嘆其新奇妙想,放下這兩書,拿起《幼學叢林》又看,起初翻書速度極快,等過了序章,看到第一課『數字篇』時,彷彿忘記了翻書,雙眼越來越亮,竟然跟著搖頭晃腦、大聲朗讀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後面跟著七和八,九九又歸一……」
就這樣一篇篇讀下去,每一篇都要大聲朗讀,而後低頭深思,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才將這一本蒙學書籍看完,忽然抬頭望著公子因奇:「這書買了多少本?」
愁啊,白棟是真愁。白家印刷坊的生產能力有限,現在要《幼學叢林》的人越來越多,秦越人昨天還把剛剛完稿的《女兒方》給了他,這算是先秦第一本有關婦科驗方的學術典籍,是必須排在前面印製的。倆老頭兒想做什麼他很清楚,誰都不能得罪,可究竟是先印甘龍的《書經標註》還是菌改的《書經旁義》?這是個大難題……
這還是人麽?學而知之的白棟見過,苦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生而知之的就沒見過活的,沒想到眼前這個不但是活的,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女,以後誰再說美女胸大無腦白棟能跟對方急,太不科學了!
白棟算是看出來了,拔苗助長的教訓這老傢伙就沒正經接受過,沒辦法,只能找機會為老傢伙做思想工作,語重心長外加拋出幾個現代法律的名詞,讓這老傢伙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什麼叫做『誰主張誰舉證』,更難明白『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的區別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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