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秦圖強
第三百零九章 白棟挖下的『大坑』

「魏鹽雖好,可是若沒有我與徐公的暗中推動,又怎會如此快就通行天下,受到天下人的歡迎?我與徐公投入百萬巨金,一面擴建鹽場,一面高買低賣供應魏國基礎海鹽,就是要讓魏嬰嘗足了甜頭。景公手下搜集到的情報非常正確,如今魏國稟庫已空,為了繼續購買囤積海鹽,魏嬰已經開始向魏國的商人借錢,他借得越多越好,欠錢越多,就會越發變得瘋狂,我們才有機會。」
齊國起初很歡樂,他們囤積的海鹽真是太多了,於是魏國要多少,就有多少海鹽通過鹽貿據點轉售了出去……不過齊國的嗅覺也不比趙良差多少,很快就發現了魏國這種『高品質鹽』的可怕!燕國和齊國囤積的海鹽被魏國毫無節制地大量賣去,同時魏國的鹽正在逆流進齊國,價格只比齊國海鹽高五成,不但貴族吃得起,齊國富庶的黎民也能吃得起,而且魏鹽看似貴了一些,卻更為精純味美,真正用來也不比食用齊國的海鹽貴了多少!
越是分析,趙良雙眼越亮:「他要吃下燕齊等國囤積多年的海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如今稟庫已空,若要他繼續耗費國力購買海鹽,那就要賣得更便宜才是。怪不得,怪不得啊!我本以為是白子徐公他們瘋了,如今看來,瘋的不是他們,而是被金錢蒙住了雙眼的魏嬰!」
「三哥錯了。好東西能夠賣出好價錢,這是一般而論,可有些時候卻偏偏是好東西賣不出好價錢,如果價錢低到讓他虧本,魏嬰還會賣麽?」
白棟笑得越來越詭異,就像個看透了世人心思的魔鬼。
趙良笑著放下密信,心情說不出的愉快。他現在只需要等待,白子先命他去齊國,又被派來越國喝海風,總不會就是要他做個鹽場頭兒罷?白子和徐公這是擺明了要陰魏國一把,能夠恰逢其會,當真是他的幸運。
「魏鹽賣不出,這怎麼可能?吃過了高品質的魏鹽,就連我都不想改吃又苦又澀的海鹽了。天下這麽大,魏國根本就不用擔心的。」
趙良沒猜錯,綠真確實很開心。越女門說是衛護越國,可就算以范蠡的胸懷,當年也不過是將越女門當做一件神秘武器而已,越女門祖師最高的成就也就是到越軍中教授擊劍之法,卻是無緣參与正經的國家大事;這位白子比勾踐范蠡更為胸襟廣闊,從在越國設立鹽場開始,凡事就沒拿她當過外人,如此推心置腹的信任,就連脾氣最為古怪的猿公提起白棟,也要伸出大拇指贊一聲『好漢子』!
不過趙良很快就發現自己叫好叫得太早了些,齊侯田午慷慨怒斥魏人後的第二日,大量齊鹽就湧進了徐公新近興建的各大鹽貿據點;田午在前台扮演著鐵骨錚錚的角色,徐公則在後台大量出售齊鹽www•hetubook•com•com給魏國,價格居然比先前還要低上一成!不過這都是秘密出售,尤其是建立在趙國的那些鹽貿據點乾脆就是以趙人的名義出售給魏國的。天下人都在笑看這場鬧劇,卻沒人能夠指責齊國是軟骨頭,因為齊國和秦國、魏國不同,早就開放了鹽業市場,莫說徐公是在『暗中』出售齊鹽,就是擺明了車馬,只要齊國法令不改,齊人最多也只是在背後非議,卻無法當面指責他什麼。
「這就是了。魏嬰外表寬仁。其實極為貪婪,既然嘗到了鹽利帶來的好處。又怎麼會輕易放手?可魏國並非是產鹽大國,畢竟還要靠齊燕提供基礎海鹽他才能源源不斷生產出高品質的魏鹽,從而賺取天下之財。現在是魏國強橫,可若是再過上幾十年,魏國還能一直保持霸主地位麽?春秋五霸殷鑒不遠矣。所以魏嬰會盡一切可能囤積大量海鹽,哪怕掏空魏國稟庫也再所不惜……」
「白子瘋不瘋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不懂他的意思,先生看得明白麽?」把密信交在趙良手中,綠真托腮幫子坐在一旁。等待他的解釋。
無顓在鳳鳴書院中開心地做學子,越國人卻在漫無目的地發動著一場場爭戰,有歸未大夫這樣為了國家大業、民族興亡的,也有如寺區家這樣仗著兵勢強盛,不問理由就會發動戰爭的,分裂成一個個軍事、政治集團的卿大夫們在上演一場人肉的盛筵,個個都殺紅了眼,有利益也戰、無利益也戰,原因可能就是看對方不順眼而已。
趙良做事從不怕苦,否則就不會走遍涇水寫出自己的治水方略了,他怕得是不明白。所以聰明人都是如他一樣,做事可以。卻必須要知道目的何在,後世在越國領地內就出了一個天馬行空般的高明人物,率領他的十八羅漢打造網商帝國、成就華夏首富。人家成功就是成功在了從一開始便定下明確的目標,讓跟隨他的人能夠看到夢想,哪怕經歷無數困難和挫折也不會有絲毫動搖,趙良鬱悶就鬱悶在什麼都不明白,感覺自己每天都在做一件特傻的事情。
「來信是有,只怕先生又要不喜了,這次是白子親自來說,更有徐公附議,白子說,出售給魏國的鹽價還需要再降一降……」
回想初到齊國時,徐公對他極為重用,先是讓他參与建設徐氏商社的各處鹽貿據點,而後又讓他去徐家鹽場學習。趙良曾為此大喜過望。以為白子是看到了老秦鹽業不興,有意讓他學習齊國人的治鹽之法。日後為老秦建功呢……可老秦並不靠近海邊,難道白子是要聯合齊國和徐公,經手鹽業貿易?如此倒也能解決老秦『鹽荒』的問題,功在千秋萬世!
「老四,仔細說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這個腦袋和常人的不同,說快了三哥聽不明白……」
不想齊侯田午雖然病得快要翹了辮子,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齊鹽就是爛在鹽場也絕不賣于魏國!聽到這個消息,趙良都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對這位病怏怏的齊國君刮目相看;此人一生懦弱,不想到了彌留之際、連當代扁鵲秦越人都放棄他了,卻突然變得強橫起來,齊國這一強硬,魏國要打還真得思量思量。
趙良對未來生活充滿無限憧憬的時候,嬴渠梁也在大笑,而且連眼淚都險些要笑出來了,拚命拍打著白棟的肩膀:「好小子,寡人的好四弟!照你的說法,這次不僅要坑魏嬰一把,還要讓魏國替咱們打白工?魏嬰辛辛苦苦多半年,最後這巨大的利潤只會落入老秦之手?」
趙良對徐公所為極是鄙夷,更無法理解白棟和徐公的所謂大事,當下飛信白棟要求迴轉老秦,卻被白棟直接拒絕了,回信只說要他盡心協助徐公,就是對老秦最大的忠誠,日後大功得成,本公必將助你完成心愿,涇水之患,當決于公矣……
綠真被他問得一愣:「越國冶工善於冶鐵鑄劍,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所以越國雖亂,這些鐵匠冶工卻一樣可以去各國謀生,其中就有許多是在魏國官冶坊。可是這半年來,很多在魏國的鐵匠卻失去了謀生之路,大半去了別國或回到越國來了。」
「老四你太過誇張了罷?魏國煉鹽之法是你給的,魏鹽也確實是好東西,東西好,還怕賣不出去麽?」
「妙極!妙極!」
魏人需要大量基礎鹽來生產一種更高品質的鹽,這種鹽他有幸吃過一次,不但沒有苦味、吃多了肚子還不會疼,燉肉時只要放入一點,那種滋味……才子名士天生就是會享受的,他感覺自己已經離不開這種鹽了。
白棟和徐公在越國開設鹽場,先不說要支付多少人工開支,賣出了鹽,各家卿大夫都有抽頭兒,其中尤其是支持無顓的越女門和歸未大夫受益最大,現在綠真想起自己『綁架』白棟的正確決定就大為得意,連帶著看趙良都順眼。秦國名士啊,她這種江湖兒女就愛跟知識分子往來。
「我還是聽不明白……」
聽了綠真的話,趙良撫掌大笑:「可見魏國已盡傾國之力關注鹽事,就連一向為國之鼎柱的冶鐵業也受到了影響……嘿嘿,他傾盡國力購買基礎海鹽,轉而生產高品質的魏鹽,一轉手就有五成利潤,確是驚人,可難道就不怕魏鹽突然賣不出了麽?若是發生了這種事情,魏國必亂!不過要讓如此高品質的魏鹽突然賣不出去,恐怕極為困難,我是猜不出白子要如何做了……」
之所以在齊燕會有這樣的法令,是因為這和-圖-書兩個國家對鹽業依賴極大,燕國還好些,齊國之富,根本就在鹽業,這個時代今天打明天和,總不能因為撕破了臉就耽誤了賺錢,因此才誕生出國家為仇商人卻還是好朋友的結果,徐公這類商業巨子也因運而生。
這件事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以嬴渠梁的聰明也一時無法全盤想通,這是歷史局限,與智商無關。
「其實很簡單,我與徐公準備的低價海鹽會讓魏嬰拚命收購,然後變成窮光蛋。可魏國還要養四十萬魏武卒和滿朝卿大夫呢,沒錢怎麼辦?自然是要拚命生產魏鹽,然後賣出去。不過這一次可就沒這麼容易了,他能不能賣出魏鹽,能夠賣出多少錢,還要看我們的心情……」
春日的越國氣候溫澤,就是有些潮濕。尤其是這種潮濕的空氣中還帶了一種咸臭咸臭的鹽味兒。更讓曾為涇南名士的趙良很不舒服。坐在鹽場邊的『精舍』中。為自己倒上一碗從齊地帶來的溫淳齊酒,一口悶到胃裡,長長吐出一口氣,才算勉強沖淡了一些空氣中的鹽臭味,讓自己略微舒服了一些。
她的手中拿著一封剛剛拆開的密信,趙良瞥了一眼,看到信封寫著自己與綠真的名字,頓時就知道了這位越女門主為何會笑得如此開心。白子確實是有一套手段,光是允許越女門參与密事這一樁,就能盡收這些江湖草莽之心,綠真不滿意才是怪事了。
徐公在齊國就有兩個大鹽場,先後讓他參与建設的各處鹽貿據點更是在半年內就增至了數十個,其中有一半還是設在趙地。趙國不是產鹽地,卻位於山東諸國的中間位置,又因為國力強盛,比地理位置更好的魯國更合適建立鹽貿據點,只是趙良感覺這鹽貿據點建立的有些過多了,似乎毫無必要。
任何人都是可以賣通的,趙良也不例外,見到這封信后大喜,管他徐公是齊忠還是齊奸、什麼大計不大計的,有了白棟這句話,他多年的治水心愿就有實現之日了。
綠真今天穿了一身湖水綠的裳子,加上皮膚白皙,就像根被剝了一半的出水小蔥,見她笑吟吟地走進門來,趙良只覺眼前一亮,心情很是愉悅。
如今的越國還不是後世那個遍布漂亮妹紙,處處小橋流水,動不動就才子扎堆兒的如詩江南;後世溫文爾雅的南方人如今還被視為南蠻,從會稽城東出三百里,日後的杭州灣中每日都有新增的屍體,血紅色的江水和海水中,不但有恐怖的豬婆龍(鱷魚)蟄伏,還有吃人的海魚,它們經常會發生戰鬥,為得就是搶奪一具具越人的屍體。
「未必……魏鹽能不能賣出,又或者能否繼續賣出好價格,恐怕還要看白子的手段。如果我沒有猜錯,白子和徐公定有後手等待,他們可不是魏嬰的乾兒子,難道會白和圖書白送錢給這個敵人不成?」
在內陸鹽海沒有得到普及開發前,擁有天下第一等黃色土的關中地區什麼都好,就是缺鹽吃,這個問題到了唐宋時期都無法得到根本解決。趙良是個真正學以致用的人才,曾經踏遍涇渭兩岸,見識過民間疾苦,他對白棟和秦越人提倡的『晚育』政策是極為支持的,認為此舉可以在二十年內有效增加秦國人口,同時也認為解決了吃鹽問題,秦人絕對可以延長壽命五到十年!
「再降一成鹽價。齊國鹽場已經這樣做了。咱們這邊也要跟上?除去齊國和咱們這邊的五大鹽場,徐家商社這半年來秘密收購的大量海鹽也要一併出貨!而且還要指定了購買方必須是魏國……」
因為在秦國除了貴族階層,普通黎民一年下來也吃不到多少鹽,這不但極大影響了勞動效率、同時也讓秦人過早夭折。他在《治水論》中就曾經提到,水禍猖獗為老秦一害,當可治之,鹽之不供卻為老秦常害,甚至比水患更烈,唯有豐富商業,令老秦富強,老秦產不出鹽,就從燕國齊國大量購買,若能令國人皆足鹽,無需三載,則秦人壯碩、秦軍無敵!
所謂鹽貿據點,不過就是商家從燕齊等產鹽國收購了鹽,然後通過這些據點轉賣出去,既滿足了天下之用,更解決了國與國間的諸般矛盾;比如齊國官方控制下的鹽場也會先轉于鹽商的私營據點,然後才售賣各國,就算齊國與楚國、魏國交兵,也不妨礙這些敵國從鹽貿據點購買己國的鹽。這算是徹底的鹽業私賣制度,更為符合齊燕等國的鹽業買賣法令。
不僅僅是在齊國、如今在山東各國、在楚國,都已經開始食用魏鹽。魏國人太狡猾了,他們不過是左手轉右手,不但從中獲利、更要控制天下鹽利!齊國為之震恐,天下誰不知道齊地之富半山東?可這富貴靠得是什麼,那就是天下鹽利,如今卻憋屈地成了魏國的供應商。等到天下人都吃慣了魏鹽而嫌惡齊鹽了,到時齊鹽賣多少錢還不是魏人一句話?就這還要面對燕國這個競爭者!
想到這裏,似乎潮濕咸臭的空氣也不那麼討厭了,聽到門外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趙良微笑道:「是綠真姑娘麽?何事又勞姑娘親來,莫非是齊國又有來信?」
「被先生問對了,越女門收到消息,魏嬰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增加了四萬魏武卒,而且還撥付巨資,在各處秘密興建鹽廠,耗資極大。而且他們大量收入燕齊海鹽,應該用去了很多錢,據說有些大樑的商家都已接到魏嬰的君書,這位魏王居然跑去向商人門借錢了……」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若是沒有看錯,白子與徐公算計魏國已非一日了。真是好大的手筆啊!怪不得我以前總是想不通,我們的五大鹽場所和圖書出之鹽已經是個驚人數字,為何白子和徐公還要大量購買燕齊存鹽?買就買了,偏偏還不論價格,不惜血本的以低價出售?原來就是為了今日!這是要耗盡魏國國力啊?綠真姑娘,你快告訴我,曾以鹽鐵官賣為主的魏國如今是個什麼樣子了?」
趙良是學以致用的經濟型人才,其中道理自然明白,不過還是無法理解徐公為何要突然加建如此多的鹽貿據點。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因為在以往數十年間,燕齊兩國商人建立的鹽貿據點已經足夠周轉之用,此舉實在毫無必要,徐公純粹是錢多燒壞了腦袋,就跟那位一日夜砸出百萬金卻只為了滅絕南墨的白子一樣。
綠真搖搖頭。她感覺腦仁都疼了,舞刀弄劍她是行家裡手,可要說到這種算計一國的經濟手段,八個她也不成。就連趙良都是剛剛想明白一些,心中又是感嘆,又是吃驚,彷彿看到了白棟和徐公正在哈哈大笑,以國家為棋子,下著一盤驚人的大棋。
發現自己的經濟命脈被人掌控了,而且還是本來就足夠強大的魏國,燕齊再也坐不住了,先是齊國國府掌控的鹽場抬高價格,燕國緊隨其後,各大鹽貿據點的鹽價紛紛上揚。魏嬰怒了,龐涓列兵十萬于衛齊邊境,大戰一觸即發,不過天下人都在笑魏國,這一仗顯然是打不起來的,魏國本身並不是產鹽大國,自給自足是差不多,想要掌握天下鹽利,說到底還要靠齊國這種產鹽大國支持,此舉不過是要齊國低頭而已。
「還降!他們莫非是真的瘋了不成!」
很快趙良就明白了徐公的目的,魏國開始大量購買燕齊的鹽!
綠真微微搖頭,她沒有這麼多花花腸子,就知道好東西一定能夠賣出去,趙良的說法根本就不能成立。
趙良皺起眉毛,翻看著白棟的密信,先是無比迷惑,等他看到後半部分,驟然瞪大了眼睛:「如此大的數量,就算魏國一口吃下也要花費最少兩年的稅賦,難道這就是要降價的原因?沒道理啊……白子似乎是擔心魏國不會購買更多的海鹽?不然為何又要降價?等等!綠真姑娘。我知道越女門最長風聞情報,最近魏國的情況如何?我是指經濟方面。」
初到越國時,趙良很是無奈,原本以為得到白棟看重,孟西白等老世族被解決后,這位白左更多半就會讓自己回到老秦,在這場變法強國的大業中一舒胸臆,不負平生所學,這才不枉做了一回大丈夫。不想先是被派到齊國協助徐公,然後又被徐公派來了越國,主持開闢鹽場收售海鹽,如今鹽場從一個到三個,規模越來越大,收售的成鹽越來越多,錢也越賠越多,他都替白棟和徐公心疼。做生意自然是有賠有賺,這個道理他懂,可就沒見過以賠錢為目的的,這是要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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