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進宮何事，速速向朕奏明，不得隱瞞！」
但皇上沒有口諭，他們只能肅立等候，怒目注視伏在地上戰慄叩頭的杜勛，身子卻紋絲不動，也不敢違制拔劍出鞘。那恭立在御座背後，擎著黃傘的青年太監，擔心杜勛身上暗藏兵器，可能會突然躍起，向皇上行刺，所以在剎那間按了傘柄機關，黃傘刷拉落下，傘柄上端露出來半尺長的鋒利槍尖。
「賊中傳說，宋獻策在來京的路上卜了一卦，如今看來是有點兒應驗了。」
「皇爺天縱英明，燭照一切，奴婢照實把李、李、李自成的大逆不道的……意見說出，請皇爺不要震怒……李賊實是叫奴婢進宮來勸、勸說皇上……讓出江山。他說，這是效法堯舜禪讓之禮。他還說，只要皇上讓出江山，他誓保城內官紳百姓平安，保皇上和宗室皇親照舊安享榮華富貴。他將尊稱皇上為……讓皇帝，仍享帝王之福。他說……」
「奴婢聽到賊軍老營中紛紛傳說，宋獻策在居庸關來北京的路上卜了一卦，卦上說，倘若十八日有微雨，十九日必定破城。倘若十八日是晴天，破城得稍遲數日。今日巳時左右，曾有微雨，奴婢暗中心驚，不覺望著城中悲嘆。」
杜勛連叩兩個頭，十分惶恐，冒著殺身之禍，吞吞吐吐地說道：
朱由檢恨恨地說：「朕命你到宣府監軍，抵禦逆賊東犯，原是把你作和圖書為心腹家臣，不想你竟然毫無良心，辜負皇恩，投降逆賊。你不能為朕盡節，卻引賊東犯，罪不容誅，為什麼敢來見朕？」
「皇爺，請恕奴婢直言。他不是要『清君側』，是要，是要……」
「懇皇爺暫息聖怒！杜勛進宮來原是為要替陛下解救目前之危，實非幫逆賊勸陛下讓出江山。請陛下命杜勛將話說完，再斬不遲。」
朱由檢臉色大變，心中狂跳，怒目望著壯勛，厲聲喝道：「什麼傳說！不要吞吞吐吐，快快奏明！」
杜勛深知朱由檢的秉性暴躁，有時十分殘酷，對大臣毫不容情，說殺就殺，說廷杖就廷杖，所以他見朱由檢動怒，嚇得渾身打戰，以頭碰地，連說：
杜勛叩頭說：「奴婢死罪。說出來如皇爺認為不對，冒犯了大威，懇求皇爺想著這不是平常時候，暫緩雷霆之怒，饒恕奴婢萬死之罪。奴婢敢在此時冒死進宮，畢竟是出自犬馬忠心。」
李自成的北伐布告也就是檄文，雖然朱由檢曾經見到，但是看了頭兩句就十分暴怒，立即投到地上，用腳亂踏，隨即被乾清宮的太監拾起來，拿出去燒成灰燼，以後通政使衙門收到這一類能夠觸動「上怒」的文書再也不敢送進宮了。現在經杜勛一提醒，他馬上問道：
朱由檢望著杜勛，沉默不語，一面想著李自成寫在文告中的這幾句話仍然稱m.hetubook.com.com頌他為英明之君的真正含義，一面生出了一些渺茫的幻想。過了片刻，他又向杜勛問道：
杜勛默然不語，伏在地上，等待朱由檢繼續問話。朱由檢果然又接著問道：
杜勛的文化修養本來很低，李自成的「北伐檄文」中有一句典故他不懂，也記不清楚，只好隨口胡謅，但有些話大致不差：
「胡說，朕是萬民之主，他是殺戮百姓的逆賊，何謂無仇！」
杜勛連連叩頭，顫慄說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懇請皇爺開恩！」
朱由檢忽然問道：「李賊叫你進宮來到底有何話說？」
「杜勛，李賊命你進城，究竟為了何事？」
杜勛說：「皇爺！剛才說的那些效堯舜禪讓天下的話，全是李賊一派胡言，奴婢當時就冒死反駁，使逆賊不得不改變主意，同意不再攻城，不再爭大明江山，甘願為聖明天子效力。」
在眾人屏息的片刻之間，朱由檢決定不下是就地揮劍殺死杜勛，還是命錦衣旗校將叛監推出午門斬首。王德化不敢遲誤，趕快跪下，叩頭說道：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杜勛問道：「目前京城決不可守，皇上到底作何打算？」
朱由檢渾身打顫，拍案怒罵：「胡說！你是我家家奴，敢替逆賊做說客么？敢以此話來恐嚇朕么？該死！該死的畜生！」
朱由檢聽到這裏，將御案用力一拍ｗww•ｈｅｔｕbook.cｏm•cｏｍ，又猛力一推，幾乎將御案推翻，隨後突然站起，抓起橫放在御案上的龍泉寶劍，登時有一道寒光在眾人眼前閃爍。站在他的兩邊和背後的太監們一個個面目失色，停止了呼吸。站立在階下的十名錦衣旗校都以為杜勛替逆賊勸皇上讓出江山，必斬無疑，立時緊張起來，緊緊地握住劍柄，準備隨時登上台階，將杜勛推出午門斬首。
朱由檢似乎猛然醒悟，問道：「他要『清君側』么？豈有此理！」
「請恕奴婢死罪，奴婢方敢直說。」
「懇皇爺恕奴婢死罪，奴婢才敢實奏。」
「杜勛，該死的奴才，你還有何話說？」
「你只實奏，決不罪你！」
「以奴婢所知，李賊直至今天還是尊敬皇上，不說皇上一句壞話。他知道皇上也是聖君，國事都壞在朝廷上群臣不好，誤了皇上，誤了國家。倘若群臣得力，皇上不失為英明之主。李自成離開西安時，曾發布一張布告，沿路張貼，疆臣們和兵部一定奏報了皇上，那布告中就說得十分明白，皇上為何不信？」
「杜勛，你知罪么？」朱由檢間，威嚴的聲音中帶著殺氣。
嚇得面無人色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退立一側侍候。看見御案上的御甩龍泉劍，知道社勛不免被斬，而他也要連累而死，恐怖得面無人色，心中想道：「我上了杜勛的當，今日大禍臨頭！」他又看一眼皇上的憤怒www.hetubook.com.com臉色，脊背上冒出冷汗。
「你說吧，快說實話！」
「是要什麼？快說！」
杜勛說道：「當時奴婢見宣府官兵都蜂擁出城，歡迎闖賊，喝禁無效，正要拔劍自刎，被手下人奪去寶劍，又被鼓噪將士挾制，強迫出城，面見李賊，使奴婢欲死不能。後來奴婢轉念一想，既然軍心已變，宣府已失，奴婢徒死無益，不如留下這條微命，緩急之際還可以為陛下出一點犬馬之力，以報陛下豢養之恩。」
朱由檢說：「三天以前，吳三桂所率關寧鐵騎已經開拔了，正在趕來北京勤王。逆賊屯兵于堅城之下，一旦關寧鐵騎到來，逆賊必然潰逃，京城可萬無一失。」
杜勛抓住機會說道：「李自成因知朝政都是被文武群臣壞了，皇上並無失德，所以二十萬大軍將北京團團圍住，不忍心馬上攻城，不肯使北京城中玉石俱焚……」
朱由檢忽然產生一線幻想，冷笑一下，用略微平靜的口氣問道：「你已經降了闖賊，還能為朕做什麼事情？」
朱由檢心中驚異：莫非他能說出來使朕出城逃走的辦法？隨即問道：
「逆賊的布告中怎麼說？」
「杜勛，看來逆賊李自成雖然罪惡滔天，但良心尚未全泯。他叫你進宮見朕，究竟是何意思？」
杜勛說：「奴婢此次冒死進宮，就是要為陛下竭盡忠心，敬獻犬馬之力。」
朱由檢說：「你說吧，只要有救朕之策，確實出和*圖*書自忠心，縱然說錯了也不打緊。」
「奴婢記不很准，只記得有幾句好像是這樣寫的：『君甚英明，孤立而蒙蔽很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還有許多話，奴婢記不清了。皇爺，連李自成的文告也稱頌陛下英明，說陛下常受臣下蒙蔽，政事腐敗都因為臣下不好。」
杜勛橫下心向朱由檢奏道：「李自成進犯京城，但他同皇上無仇……」
杜勛知道朱由檢色厲內荏，帶著恐嚇和威脅的意圖說道：「皇爺千古聖明，請聽奴婢的逆耳忠言。李自成親率二十萬精兵進犯京師，尚有數十萬人馬在後接應。吳三桂雖有邊兵，號稱精銳，但只有數萬之眾，遠非闖賊對手。他如今聞知流賊已經包圍北京，必然停留在山海關與永平之間觀望徘徊，不敢冒險前來。奴婢聽宋獻策說，京師臣民盼望吳三桂的救兵只是望梅止渴。奴婢又聽到賊中紛紛傳說……」杜勛不敢直然說出，心驚膽戰，咽下一口唾沫。
「快說！快說！一字不許隱瞞！」
此刻，一個長隨太監將這把輕易不令人見的龍泉劍抽出了鞘放在御案上，加上朱由檢的憤怒臉色，使乾清門外充滿了恐怖的氣氛。
一團疑雲掃過了朱由檢的眼前，他將龍泉劍在御案上平著一拍，震得一支斑管很毫硃筆從瑪瑙筆架上猛然跳起，滾落案上。他厲聲問道：
「奴婢萬死，實不敢說出口來。」
「他卜的卦怎麼說？怎麼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