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是什麼人，他可是統帥千軍萬馬，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殺一個老儒，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道：「你既然要朕誅你十族，好，朕成全你。」
高文前世在魔都供職多年，平日間都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不過，因為地處寧滬杭核心區域，口音上難免受到影響，這次穿越，隨便就帶了過來。
「莊家漢，土地主，小門小戶，怎麼可能有哪玩意兒？」
說罷，就跟手下說了一聲，帶著俞士元進了一家還算雅緻的茶舍，叫了兩杯信陽毛尖和一碟炒南瓜子。
又剝了幾顆瓜子，俞士元突然問：「爾止兄，聽說你家不是韓城人。祖父一輩以上也沒有入賤籍，可有此事？」
「爾止，你說，我叔看了你的文章，能不哭嗎？他既是在哭你，也是在哭自己呀！」
俞士元：「你祖上是不是土生土長的平涼府人，會不會是從外省逃難來的。我看爾止兄你眉清目秀，倒有些像江南人氏。」
這事成祖幹得實在有些過火，天下讀書人感同身受，對方家極是同情。畢竟，方孝孺為建文死節，符合封建社會「忠義」道德觀。成祖你要殺方孝儒，殺他一人足以，也能成全方學士的美名。可你殺人全家就未免說不過去了，這不是挑戰社會道德的底線嗎？
建文以弱冠之年登基為帝，此人是個才具有限，又沒有任何政治經驗，在位事為政難免激進。繼位之處，在根基未穩之時就開始限制各地藩王的權力，這引起了那群皇叔的驚懼。於是，燕王朱棣起兵反擊，喊出「清君側」和「奉天靖難」的口號，這一歷史事件又被後人稱之為「靖難之役。」
俞士元點頭：「也是，應酬得多了，也煩，我現在只想吃些青菜豆腐。」當下就朝窗外看去，院子里植有一叢梅花，雪白血紅，煞是可人，心中就有些歡喜。接著道：「至於叫你請客，那是我剛將這一期的潤筆稿酬送去你母親出。這裡是你的零花，這一集《西遊記》賣得極好，你說你該不該請客呀？」
高文打斷他：「別爾止不爾和圖書止的，誰給我取的表字，連我都不知道。」一想到這事，他心中就惱火。
俞士元：「爾止兄小氣了。」
聽到這話，高文哈哈一笑：「你他娘祖先才被誅十族呢，想什麼呢？」
高文便覺得意，突又想起一事：「士元，你大伯好生古怪，那日竟將我趕出門去，還哭成那樣，可是我寫的那篇文章不成，入不了俞老先生的眼，又或者引動了他的傷心事？」
於是，下令將方孝孺車裂於市，將方家屠戮一空，方孝儒的門生一個沒跑。為了湊齊十族之數，連方家的鄰居也一併殺了。
「就是，別吊人胃口了。」
看到高文鬱鬱不樂，俞士元反安慰起他來。
大家都是年輕人，俞士元此人生性豁達、隨和，不像他大伯那般古怪，平日里和高文也談得來。況且，這小子說不好這兩年就要接管琳琅書閣，自己將來還得在他手頭出書，高文想了想，就點頭笑道：「好說，好說，正要和士元兄說話。」
明成祖起兵的時候，打的旗號雖然是「奉天靖難」可說穿了就是謀反，內心中未免有點發虛。於是，皇帝就授意讓當時的士林領袖翰林院侍講學士、文學博士方孝儒起草即位詔書。以向天下人表明，我朱棣奉天承運，是得到整個士人階層擁戴的，得位極正。
俞士元：「爾止兄，我覺得這個表字挺不錯的。《左傳》中宣公二十年有雲：『非爾所知也。夫文，止戈為武。』」
到成祖去世，他的兒子仁宗朱高熾即位后，曾經還和禮部討論過：「建文朝眾臣，已遭處決示眾。他們的家屬淪為官籍奴僕者，都釋放為民，發還他們田地。其外親戍邊者，只留下一人于戍守之處，其餘釋放還鄉。」
催了半天，俞士元才解釋說，就在去年年底，瓦剌退兵之後，朝廷發了一道聖旨，說是為方孝孺一案的相關人等翻案。這幾日，公文剛發到西安，他成天在西安城裡走動，恰好從幾個書生手頭看到從府衙里抄出來的邸報。
等到太祖朱元璋駕崩塌，皇長孫繼承和_圖_書皇位，定年號為建文，史稱建文帝王。
這一千多人繁衍了近四十年，如今應該有上萬人了。
高文苦笑：「說是地，也就停留在紙面上而已。陝北的地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好好的，一場暴雨下來就沖得稀爛。這都幾十年過去，那地說不好已經被沖成了溝壑、河谷，也沒甚使處。」
再下來，就是更換中央和地方官員，將政權確實掌握在自己手中。
於是，燕軍一路南下，摧枯拉朽地佔領首都南京。建文帝也莫名其妙地失蹤，燕王朱棣在南京登基為帝，該元永樂。這就是史上有名的永樂皇帝，明成祖。
建文帝不過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而明朝開國將領們在朱元璋一次又一次的清洗中死的死，老的老。等到要打仗的時候，朝廷才駭然發現國家已是無人可用。而燕王竟是唯一有實戰經驗的統帥。
笑完，高文道：「多謝士元兄關懷，我確實不是方案相關人等的後人。」
高文：「我和你們書坊二八分成，你們叔侄得的可比我多多了，還來打我清風？」就接過錢帶子別在腰帶上。
所謂方孝孺一案，涉及到靖難之役的一樁舊事，迄今已經將近四十來年，歷經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代帝王。當年，太祖朱元璋統一天下之後，定都南京，又立皇長子朱標為太子。
永樂朝之後，朝野是不是有為方孝孺平反的聲音。
換一個位置，如果高文坐在明代宗的位置上，未必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俞士元點頭：「也是，所以說，陝北的百姓窮啊！對了，你可有族譜？」
就有夥計端著木盆下來請賞，高文和俞士元各自扔了一把銅錢進去。
方孝孺被召到朝廷，悲切哀慟的聲息響遍大殿的台上台下。把筆擲到地上，邊哭邊罵道：「死就死了罷，詔書我絕不能起草。」
朱棣大怒，威脅說若他不肯起草詔書，就誅他九族。
高文吃了一驚，這篇文章確實是會元文，俞老頭的目光還真是毒辣：「那俞老先生又哭什麼呀，若真喜歡我那篇文hetubook.com.com章，大可買了去刻了，合在時文集子裏面。實在不想出稿酬，老先生請我吃台酒，大家把酒言歡，說說聖人經義，多好。」
這個時候，茶社裡照例坐滿了茶客，有說書先生正在講故事兒，說的正是孫悟空流沙河收沙僧一節。那說書先生聲音清朗，聲情並茂，下面的茶客也是陣陣叫好。
高文：「是，我祖籍平涼府庄浪縣，祖父時家中受了災，土地荒了。先祖就丟了老家的地，逃到韓城來過活。對了，家中還有庄浪的三十畝地的地契呢！」
說著就將一個錢袋子遞過去，這是高文的零花錢。
俞士元說，聽高文的口音中帶著一絲江南口音，就猜他祖先說不好是從那邊遷到陝西來的。如果是高文是方案罪犯的後人，那就好了。
眼前的情形看起來有些眼熟，高文潛意識得覺得好象不對勁。
實際上，景泰皇帝做得也非常不錯。先是重用於謙在北京攻防戰中重創瓦剌大軍，致使也先遁回漠北。其次，就是整頓軍務，使得宣、大兩府軍備為之一肅。
高文心中更奇：「你問這個做什麼？」
可惜朱標英年早逝，後來，朱元璋又立太子朱標的兒子朱允炆為皇太孫。長子繼承製是古代的封建倫理傳統，但問題是，當時朱元璋的其他兒子並不服氣，尤其是燕王朱棣這個為明朝立下赫赫戰功的統帥。
「我這模樣還眉清目秀？」高文看看自己結實的胳膊，感覺好笑：「我自是陝西人氏，聽娘說，祖上幾輩都是在土裡刨食的。」
眾茶客正聽得過癮，賞起錢來自然大方。不過，還是有人喊：「再說一出，再說一出。」
如今，他又想著要收買士人。方孝孺在歷史上名聲極好，死得也冤，如果能夠為他平反，必然能得到讀書人的擁戴。
「你啊，你啊，能夠寫出這種錦繡文章的人，卻想著要用如此解元、會元文換稿酬，甚至換一頓酒吃，爾止，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你？」俞士元一臉痛心疾首：「別說是我叔，就連我也想大哭一場啊！想大伯他讀httｐs://wｗw.heｔｕboｏｋ•ｃom.ｃom了一輩子書，可以說將聖人之言朱子批註都從頭到尾嚼爛了，咽進肚子里。可一上考場，年年都是名落孫山。想功名，想做官，他老人家都想出魔障了。而你，小小一個衙門典史，也不過讀了幾年私塾，又沒有名師指點，一上手，卻寫出如此筆下生風驚雷的雄文。試想，若是你去參加科舉，又是何等的光景，別的不敢說，庶吉士也是有的。蒼天啊蒼天，你怎麼如此不公平，熱中於功名之人你讓他屢試不第。一個沒有資格參加科舉的胥吏，你卻給了他生花之筆？」
只不過，方案畢竟是先帝一手所為，若是徹底翻案，未免有損成祖皇帝的名聲。討論了半天，也就罷了。
「你回答我，究竟有沒有？」俞士元很嚴肅。
「不就是要錢嗎，再說一出，俺們腰中有銅，須少不了你的。」
過了半天，高文的處女座強迫症犯了：「士元，有什麼話你快說，別吊人胃口。」
其實，景泰帝朱祁鈺得位不正，加上英宗朱祁鎮還在瓦剌人手頭，他未必不覺得心虛。自然要做出一副有為之君的樣子給天下人看看——朕是個合格的皇帝，朕比太上皇更適合統御天下。
「什麼不成，那是太成了。」俞士元道：「爾止，我雖然不讀書，可也上過幾年學堂，又做的是書坊的生意。一段文字只要交到我手頭，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詞話演義，八股時文，瞟上一眼，就識得好壞。至於好在什麼地方，我卻是說不出來。不過，我大伯好歹也是正經的廩膳生出身，又有秀才功名，在八股時藝上浸淫幾十年，自然知道你那篇《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的好處。」
高文：「我倒是想請士元去吃酒，無奈這大過年的，見天酒肉，醉得厲害，難過得緊。現在又不是飯點，咱們喝喝茶清清腸胃。」
俞士元聽到高文問，笑道：「怎麼，捨不得錢，你得了這麼過稿費，請我一頓又如何？」
俞士元道：「大伯自然知道爾止兄那篇八股時文的好處，下來的時候也跟我說起過這事。他說，這篇文章實在和*圖*書是太妙了，若真上了考場，休說是一場鄉試解元，就算是進京參考，一個會元是也是手到擒來。」
這個時候，前頭那一出大戰流沙河恰好將完，自然是一陣喝彩。
高文一拍額頭：「我倒是忘記了這個典故，這麼說來，還真是不錯啊，也不知道是誰取的，估計是陳拐子那老頭。」陳拐子在茶社說書的時候，無中生有將自己和小尼姑的風流艷事翻出來到處傳播，搞得高文惱火透頂。此刻，聽到俞士元這麼說，他也覺得這個表字取得好，心中的怒氣平息了許多：「士元，你接著說。」
聖旨上說，永樂年間，方孝孺一案牽連巨大。涉及到的相干人等數目巨大，除了有八百多人被砍了腦袋，更有數千人被流放、充軍、充做賤役，有的女子甚至進了教坊司墮入風塵。
方孝孺回答說，就算誅我十族，這詔書他也是不會寫的。
俞士元長嘆一聲，鬱鬱不樂：「看來是我想錯了。」就低頭不語。
「你家還有三十畝地，怎麼沒回去打理？」俞士元心中大奇。
是啊，我好歹也是學中文出身，國學達人。穿越到明朝之後，如果不做衙門裡的小吏，哪怕就算一個叫花子，憑我一個現代人的歸納學習能力，再加上記了一肚子的狀元八股文，考個功名還不是三個指頭捏田螺。
到時候，進士及第，點翰林，授予高官，又是何等的快活？哪像現在，蝸在小小一個韓城，要靠討好杜知縣過日子。一個不好，就算自己為他立了再多功勞，人家一聲命令下來，自己就要吃板子。平日里，還得防備黃威和韓鬼子在背地裡使壞。
此番朝廷撥亂反正，今上聽到方案後人的處境，心生憐憫，下詔讓地方核實相關人犯後人身份，改回良籍。
高文心中不滿：「什麼胥吏，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賊禿嗎？我生就是這個命，能有什麼辦法。我現在說好聽點別人叫我一聲高師爺，說難聽了，還不過是一個賤役，我大明朝戶籍制度如此，洒家能有什麼辦法……哎，此事也不要再提了……」說著說著，他情緒突然低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