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家之主
第六十七章 猜不到的收尾

誰能保證看似資質不錯的金寶能夠很快進學成為秀才?
「好了,別哭了,看看路上多少人正瞧你們的笑話!」
見李師爺轉身下樓,葉小胖東張張西望望,最後擠出個笑臉,深深一個大揖,立刻也追了下去。
整個三樓一下子沸騰了。歙縣的生員反應強烈,其他五縣生員同樣錯愕難當。剛剛汪孚林雖說聲稱那詩不知是否算是自己寫的,可轉瞬間又拋出一首言志好詩,還口口聲聲道是蘇醒后突然出現在記憶中的,誰會相信這樣的巧合?而明明造出了這樣的名聲,接下來科考必定能入前列,說不定能夠成為貢生入國子監,而要是不選擇拔貢這條路,再過三年必定能有資格下秋闈,可汪孚林竟如此放言!
「大家都知道,我之前進學回鄉途中,運氣不好被惡棍轎夫所傷,渾渾噩噩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都沒醒過來,差點連命都丟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首《論詩》便是在我醒來的時候,神乎其神地出現在我腦海之中的,所以我才說,不能完全算是我做的。今日高朋滿座,群英薈萃,我突然想起還有另外一首詩。我不過是個剛進學的生員,才疏學淺,評鑒不了好壞,所以想誦給在場諸位賢達聽一聽。」
「汪賢弟,我給你兩條路,要麼你一家人搬到縣城來,要麼我把這胖小子帶松明山去,和你家兩個一塊教。https://m.hetubook•com•com當然,后一條得你說服東翁才行!」
轉眼間,一同上來的六個人除了程乃軒還擠在程奎這一席,其他人全都揚長而去了。面對這一幕,程公子只覺得今天腦袋有點轉不過來,竟是沒有拔腿跟上。即便如此,適才那一幕一幕仍然在此刻的三樓引來了無窮無盡的反響。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陳天祥,更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良久才迸出了一句話:「不論如何,汪孚林都已經承認了……」
離開狀元樓的汪孚林一身輕鬆,他痛快是痛快了,卻完全忘記自己就算不下場不求貢,卻還要應付一年一度的歲考,更沒想到自己這一走,馮師爺首倡,下頭群起響應,他很快就要從附生提一級變成增廣生了。此時此刻走在大街上,就連火辣辣的太陽,他也覺得沒那麼可惡了。可一扭頭,他卻發現李師爺正在和葉小胖忙著安慰那兩個哭鼻子的小傢伙,頓時有些無可奈何。
汪孚林微微一頓,這才笑眯眯地吟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今日盛會,險些被宵小之輩給攪和了,好在目睹汪家有子初長成,有擔待有志氣,令人欣慰。」
汪孚林四周團團一揖,這才歉然笑道,「今天這英雄宴,原本就不該我一個沒資格去鄉試的生員攪局,讓和圖書各位掃興了。金寶,秋楓,咱們走!」
啪——
隨著程奎這一桌眾多歙縣生員起立舉杯滿飲為謝,三樓須臾便應聲一片,哪怕其餘五縣生員亦是如此。而汪道昆在滿飲之後,卻又邀段朝宗和葉鈞耀一道,執壺離席,依樣畫葫蘆往底下二樓一樓勉勵一番。等到他們重新上樓,卻只見陳天祥和府學劉教授都已經退席而去,顯然不想留在這丟人現眼了。
可汪孚林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頭,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秋楓,微微頷首說:「既然都有人願意給你自由身,我也不能讓人給比下去,回頭我把你的契書還了你,你也去跟著金寶一塊讀書吧。」
「多謝南明先生吉言!」
就讓你們疑神疑鬼,猜去吧!
嘩——
倒是葉鈞耀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當即一拍桌子問道:「孚林,不要衝動!」
他這話卻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眾人循聲望去,卻只見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的汪道昆將手中筷子用力拍在了桌子上。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他方才冷笑道:「看在汪孚林是我汪家晚輩的份上,我適才一直有所克制,若是還這般厚顏無恥,別怪我不客氣!」
秋楓蠕動了一下嘴唇,同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盼望的將來,想到自己猶豫糾結的選擇,想到自己剛剛堅決否認時的心如鹿撞,他只覺得心裏不知道什麼滋味,甚至連淚流滿面m.hetubook.com.com都沒察覺。
李師爺沒想到葉小胖一轉手就把自己賣了,登時為之氣結。什麼叫一個兩個三個都一樣?教三個學生能和一個學生一樣嗎,他那一丁點束脩豈不是大虧特虧?可是,看看秋楓這會兒還沾滿了灰塵的額頭,想著剛剛這小子在人前說的話,想到其和金寶一樣,都是家境貧寒又肯用心讀書,前途無量的李師爺又心軟了下來,思前想後便看向了汪孚林。
葉小胖卻覺得今天這場熱鬧看得值,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自來熟地拍了拍秋楓說:「你也別哭了,回頭我求先生連你一塊教!反正一個兩個三個都一樣!」
陳天祥登時面色大變。他只是個舉人,當年罷官前最高也不過是知縣,和巔峰時期的汪道昆差了不知道幾級,可士可殺不可辱,如今幾乎被人指著鼻子罵,他哪裡忍得下這口氣?他下意識地想要反唇相譏,卻不料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突然隔著一張桌子射了過來,讓本想站起身的他再次跌坐了回去。
剛剛聽到汪孚林說那首詩不是自己所做時,程乃軒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程奎等人更是人人意外。可此時此刻,這又是四句詩出口,整個三樓卻是一片靜悄悄。相比那一次新安門前送謝廷傑時那一首,眼下這四句詩和汪孚林這些日子的境遇簡直是契合到了十分!尤其是豐干社因擅長做詩而深得汪道昆讚賞的和_圖_書方策等幾個岩鎮方氏子弟,更是喃喃自語念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面面相覷。
當著三樓這滿座賓客的面,汪孚林一手拽起一個,竟是就這樣施施然下樓。
而縣學教諭馮師爺只覺得今日自己下轄的生員給他爭了臉,突然出聲說道:「汪孚林連日一再被奸人謀算,卻始終不忘仁恕孝義,理應補進增廣生。」
增廣生是沒有廩米的,可終究是一個很多秀才附生都巴望的名頭,畢竟再進一步,就是享受國家廩米補貼的廩生了!這是歙縣學宮自己的事,今天見識了一場大好戲,三樓上歙縣生員的這些佼佼者幾乎異口同聲地叫道:「可!」
汪道昆這才站起身來,舉杯祝道:「攪局者不用理會了,眼下我敬在座諸生一杯,預祝今科我徽州一府六縣俊傑能夠在南直隸鄉試全勝而歸,揚我徽人文名!」
「多謝縣尊提醒,學生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對了,還有一句話忘記說了,說起來我汪孚林前一陣子雖說連連倒霉,可老天對我很不薄,我記得的詩少說還有幾十上百首,日後若是有哪位想要指教,不妨挑明了來,我自然樂意奉陪。」
金寶正在低聲安慰秋楓,轉眼間聽到這麼一句話,他頓時整個人都僵硬了。他有些艱難地轉過身,想確認一下汪孚林是不是在開玩笑,卻沒想到汪孚林也已經回過身,含笑看著他和秋楓。他下意識地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汪孚林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胳膊,卻是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死命搖頭。
下一場鄉試還要三年,說不定這三年裡金寶就進學了,再說就他現在這水平,就算混個下場也是白搭。至於不求貢,是因為他不想去國子監求虐。反正這都是便宜話,乾脆給自己刷一下受盡委屈的形象。
汪孚林很滿意現在這效果,他趁著每一個人還都沉浸在這四句詩中,用力咳嗽了一下以表示存在感,這才再次拱了拱手說:「汪孚林不過是區區一個生員,卻不知道招誰惹誰,前有功名風波,再有糧長風波,如今只不過是一首詩,卻也鬧出了這樣的軒然大|波!如今我家二老未歸,家中事務繁雜,我又收了個養子,精力有限,才疏學淺,今後當全力供金寶讀書,他一日不進學,我一日不求貢,不下場大比,還請有心人行行好,放過我這小秀才!」
李師爺沒哄人的經驗,好容易說得金寶暫時止淚,可汪孚林突然插了這麼一句話,他見金寶使勁吸了吸鼻子,眼淚竟是又流了出來,他登時又好氣又好笑,立刻瞪著汪孚林道:「你這是安慰還是搗亂?」
這時候,李師爺方才哈哈笑道:「今天方才見識真正狂生風采。各位,我也告辭了。」他又不是徽州人,只是葉鈞耀的幕賓,這一走自然瀟瀟洒灑。
至於同樣溜之大吉的程乃軒,因為他席次本不在此,除卻程奎那些和他熟悉的人,根本就沒人注意到他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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