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虎口拔牙
第三九八章 決勝的節點

汪孚林默默念叨了一句,繼而進了自家。自從松明山老宅造好之後,汪道蘊和吳氏夫妻更喜歡那種山居的寧靜生活,常常在那邊住,而汪二娘汪小妹就兩頭這裏住半個月,那裡住半個月,眼下這時候金寶和秋楓還在對面接受柯先生和方先生的臨考特訓,備戰即將到來的道試,是否能考中秀才就看此時,所以,家裡應該沒別人。然而,他進了明廳的時候,卻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手捧著茶盞發獃。
「怎麼,呂叔叔說了什麼大事?」小北見汪孚林這樣子,頓時好奇心大起,連忙也起身湊了過去。可看到上頭不過平平淡淡記述了呂光午從新昌出發之後,途經各地訪查到的一些奇人異士,她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發現汪孚林眉頭緊皺,眼神彷彿緊緊盯著其中的內容,她少不得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最終注意到了那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中,有一段不太起眼的話。
「呂叔叔來信了。」小北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來,正要遞給汪孚林,突然意識到什麼,立刻又縮了回來,「我可警告你,不許占我便宜!」
「你去找呂叔叔?」小北瞪大了眼睛,隨即想都不想地說道,「爹雖說升了官,可這些天似乎老有些發愁,你這一走他怎麼辦?要找呂叔叔不用你出馬,我也能去,你告訴我什麼事就行!」見汪孚林滿臉驚愕,她頓時不高興了,「怎麼,信不過我?大不了我帶上嚴媽媽!」
「也許。」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乾脆把第一張和-圖-書信箋直接丟給了身旁這個好奇寶寶,繼而就看起了第二張,見呂光午在信上說,他救下人後,因其受傷頗重,如今要去敬亭山訪求一個異士,他立刻匆匆往裡走去。小北見狀,乾脆叫了碧竹就這麼跟上,卻只見汪孚林進了穿堂東室后,就開始在書架上翻找,最後找出來一張地圖攤開在書桌上,卻是一張南直隸的地圖。
徽州府衙比歙縣縣衙的規模要大一倍不止,其中同知和通判的官廨,都比縣衙官廨中縣丞和主簿典史的官廨要寬敞得多。畢竟,哪怕是佐貳官,品級比縣令還高一品和兩品的通判和同知,總不能太過寒酸了。即便如此,同知官廨只不過前後兩進,加在一塊十幾間屋子,如果家眷多便緊緊巴巴,更不要說徽州府衙原本只設一個同知,現在多了一個高同知,這位剛剛增設的捕盜同知就沒地方住了,徵得了知府姚輝祖之後,最後借住在了外頭。
高敏正心裏也是這樣想的,見理應很了解高拱的邵芳也這麼說,他頓時深深嘆了一口氣。他雖說和葉鈞耀同年,可他四十歲才中進士,今年已經四十四歲了。和那些年輕得志的人相比,他在起步就落於人後。也正因為如此,倚靠和高拱同鄉又是同姓,他成功博得高拱賞識,這次升遷監察御史沒希望,他就鎖定了徽寧道,只想邁過人家外官十年的門檻,卻沒想到在關鍵時刻被一個突然殺出來的區區歙縣令給截了胡。
「葉鈞耀如今是以徽寧道暫且署理歙縣令,等www.hetubook•com.com新任縣令上任方才移交,這刑獄之事,本來就是他的職權。這幾天他很可能會轉移那批五峰盜的人,又或者會幹脆殺人滅口。等我的人拿住了那個廖峰,高大人再出面,屆時人證物證俱全,某些人這輩子就不能翻身了!」
這會兒正值午間,高敏正從府衙那邊回來后,徑直進了內院書房,對等在裡頭的那人微微一點頭,便直截了當地說道:「今天我見到那位新任徽寧道葉觀察了,不但如此,還見到了你說的那個汪孚林,果然渾身消息,一點就動。我只不過露出一點顏色不對,他便向人去打聽了我。這下子,我故意露出去的那點消息,他們就應該都知道了。」
「我怎麼不能來?」小北一瞪眼睛站起身,老大不高興地說道,「我都等你好半天了!」
汪孚林不覺笑了:「哪會信不過你,我只是想,這真是老天爺給我送幫手。走吧,我們去見見你爹和你娘!」
「我就記得,果然這敬亭山是在寧國府境內。」汪孚林看了一眼小北,斟酌了片刻就開口說道,「我恐怕要去一趟敬亭山,你回去對你爹說一聲。」
汪孚林這才發現,之前「勇殺格老大」的忠婢碧竹,如今已經被蘇夫人給了小北,這會兒正很沒存在感地侍立在旁邊,他不禁暗怒進家門的時候,那門房竟然一聲不吭。要說婚書既定,小北都敢來,他倒沒啥不好意思的,一屁股坐下就問道:「什麼事勞你二小姐大駕在這等我那麼久?」
「路遇群https://www•hetubook.com•com盜火併,救下其中一人?」葉鈞耀和汪孚林為了查出幕後黑手,冒險把廖峰給放了,這事小北當然不知道,可她看到呂光午救下一個人,更從擒獲活口之中探知有貴人懸賞千金緝拿此人,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雖說不像葉明月那樣機敏,但也是聰明剔透的人,當即用手指戳了戳那一條,低聲問道,「這事難道和你還有爹有關?」
「元翁對別人倒是殺伐果斷,可對張居正太心慈手軟了。如今內閣殷士儋致仕,只不過元翁和張閣老兩人,可恨元翁原本上書添人,那張居正卻勾結馮保,批出硃批道是不必再添閣臣,甚至還指使人彈劾元翁。元翁一手反貪腐除無能,張居正便授意汪道昆等親信也上書糾劾,賺了不少名聲。」嘴裏這麼說,高敏正卻知道,自己這層次還摻和不到高拱和張居正的龍爭虎鬥中,如若能在徽州這一畝三分地上佔到上風,那無疑也是一大勝利。
對於這樣一個自己頭一回聽說的消息,邵芳雖說心下吃驚于高敏正的消息靈通,卻顯得很謹慎:「當今皇上和元翁有師生之誼,絕對不會聽信讒言,曹大埜確實自取死路。但張居正同樣深得聖心,更何況張居正慣會做小伏低,之前收受徐階之子三千兩的事情都能讓元翁放棄追究,除非此次能夠抓到他指使曹大埜的確切把柄,否則依我愚見,只怕元翁還是未必會動他。」
他抬手請邵芳坐下,卻並沒有先繼續談葉鈞耀和汪孚林的事,而是壓低了聲音https://m.hetubook.com.com說,「有件事我想聽聽邵大俠你的意見。我剛得到的消息,監察御史曹大埜彈劾元翁,皇上大怒勒令徹查,你覺得能否牽動張居正?」
「嗯,縣尊放心。」汪孚林嘴裏答應著,心裏卻知道這是迄今以來面對的最大考驗。高敏正這個敵人是突然蹦出來的,有心算無心,要後台有後台,要官職有官職,自己佔據的唯一優勢只在於他是徽州本地人,群眾基礎好,可問題是就算在歙縣,他也是有敵人的,汪尚寧只不過起複無望,兄弟子孫全都不成器,可他一手斷掉了竦川汪氏的名望,萬一人家勾結到了一起呢?而且要是現在就輸了,將來就算張居正成功逐高拱出京,葉鈞耀和他也別想翻身。
「我當初便是自視太高,不過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面前表明身份,那汪孚林竟是以此為契機,破了我一場好局。」說到這裏,一直坐在陰影角落中的那人站起身,恰是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邵芳。他站直身子,對高敏正拱拱手道,「多謝高大人肯信我。」
據說,張佳胤力壓蔡應陽保舉此人,張居正幫腔,高拱最終點頭,他硬生生輸了!
「就連元翁當初都信你重你,我一個區區同知,怎敢信不過邵大俠?」高敏正不止嘴裏這麼說,心裏想起上任以來悄悄打探到的各方傳聞。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邵芳的提醒,他恐怕要耽擱許久,才會意識到那麼一個少年在徽州地域的影響力。
「打草驚蛇既然已經做了,那接下來便是等他們未雨綢繆的時候露出破綻和_圖_書,屆時一舉出擊即可。」邵芳不慌不忙笑了笑,這才用手指輕輕叩擊扶手,面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廖峰從前是五峰盜的首領,在道上自然有很多條線,可如今嘍啰們都被抓了,這傢伙一個人在外晃悠想查到他身上,這怎麼可能!反倒因此驚動了他的眼線,他這才跟著高敏正到了徽州來。儘管之前的設計可以說是無功而返,甚至還讓葉某人因禍得福,但須知升得越高,跌得越慘!
「你怎麼來了?」
同一時間,葉鈞耀直接吩咐把轎子抬到了縣後街知縣官廨的門口,等汪孚林哈腰先下了轎子,卻還扶著額頭穩定了一下重心,他就低聲說道:「孚林,那這事就交給你了!」
「得快刀斬亂麻……」
「行了行了,大不了我以後也隨你叫呂叔叔,不叫呂師兄,這總行了吧?」汪孚林如今雖是自己正焦頭爛額,對於呂光午特意捎給自己的信卻很重視,趕緊一把搶了過來撕開封口。等取了信箋在手,他只看了第一眼就蹭的站了起來。
高敏正直接賃了正對知府衙門後門的一個兩進小院,與汪孚林家和縣衙的關係差不多。他沒有雇本地的僕人,用的從門房到親隨,全都是自己從老家帶出來的人,總共六個,因為沒有家眷,理應住得非常寬絡,可下人大多都住在外院,內院只有他和一個書童。就連那些在外院伺候的僕人都不知道,眼下內院竟有主僕三個客人借住!
張居正這個人,因為一丁點政見不同,因為奪情,曾經親信的手下也可以打擊到體無完膚,更何況汪道昆只不過是區區同年?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