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璀璨京華
第五零三章 會試

然而,相比應天府那鄉試三場,此次應考春闈,最大的難處反而在於已經進了三月初卻依舊驟寒的天氣。尤其是晚上入睡更是折磨。就算是白天,也時不時會發生墨汁凝結,手腳凍僵發麻等等狀況,甚至常常聽到傳出有人病倒的消息。
等到把自己的號房安頓好,順便安置好腳爐手爐,汪孚林就坐了進去。朝廷為了表示對會試的重視,將專供宮廷的紅羅炭也撥出不少來供應會試舉子,這是多年以來的規矩,但說到底靠份例的那點是完全不夠用的,所以有條件的總得額外帶點,又或者賄賂一下巡場的差役,讓人能多供應自己一點。汪孚林深諳其中黑洞,當然不會捨不得銀子,待見張敬修那兒也有人勤加關照,他心知肚明這就是首輔長公子的特權,當然不會有任何不平衡。
這一年的除夕夜,他自然是帶著小北在汪道昆那兒過的,卻沒有留宿,畢竟家裡還有個不適合在人前露面,而且還得嚴密保護其安全的帥嘉謨。而寄居汪府的三個小的卻軟磨硬泡死活跟了回來,大年初一守歲一晚后,一大早他們還在臨時住所小宅院門口大放了一通鞭炮,又就著厚厚的積雪堆了大雪人,還引來了同一街巷的好些頑童過來湊熱鬧。嬉笑玩鬧聲讓整條小巷都充滿了過節的氣氛,以至於汪孚林攬著小北在門前看熱鬧的時候,忍不住有些嫉妒。
「遇到這樣強勢的首輔,妄自對抗不但碰得頭破血流,而且徒勞無益。還不如做官以清廉為表,孤直為體,不偏不倚,擺出務實而不是務虛的姿態https://m.hetubook.com.com,少發空談,多做實事,如此哪怕日後遇到情勢變化,也足可自保。」
汪孚林如實招來,外加輔以一些自己分析的結果,就是汪道昆在離開這座小宅子回自己家的路上,心裏上上下下很不是滋味。
此次會試雖不是張居正出題,可三場的考題四平八穩,倒也談不上多難,汪孚林也沒打算另闢蹊徑,只按照臨考前汪道昆的特意囑咐,把字寫好,文章寫圓潤。至於第一場四書題的破題,本就是他的強項,總算得心應手。
「姐夫,可不是我乾的,是那些跑了的小子闖禍!」
汪孚林只記得張居正執政期間,好幾個兒子都中了進士,其中還有狀元榜眼這樣的一甲,可究竟是什麼年份倒是沒太在意。正因為如此,聽到張居正這次竟然大公無私地避嫌,他不知道是真是假,當下順口讚頌了一下這位首輔大人,反正夸人又不要錢。而張敬修似乎對汪孚林的稱讚很高興,當下笑著說道:「總而言之,咱們一塊加油,竭盡全力就是!」
「說起來這幾個小子和我當年差不多大,我那會兒整天被老爹和岳父坑得焦頭爛額的,哪來他們這麼逍遙!」
「這怎麼叫坑人呢?我是被逼到絕路,不得不奮起自保!等等,你姐姐這麼說我的,你呢?」
「小官人,沒傷著吧?」
婉拒了許府以及汪府的這兩場文會,汪孚林在過年前一直都深居簡出,縱有出門會一會舊友,又或者遊覽一下京師內外的名勝,但那些風雅之事他幾乎是點滴不沾和-圖-書。因此,與當初鄉試時,他在南京城裡不小的名聲相比,此次參加會試的他在京師之中卻著實是籍籍無名。畢竟,無論是那場雪夜殺機,還是見過張居正,又或者是被張敬修請回張府,無人張揚的結果就是無人所知。但這樣的低調卻讓他自己很滿意,他可不想像在南京那樣繼續惹是生非。
「是啊是啊,誰像你當年那麼妖孽?姐當初就對我嘀咕過,爹三十多歲的人都解決不了的事,居然你這十幾歲的人一拍腦袋就想出一個個坑人的絕招,挺厲害的。」
這一看,他頓時愣住了,而對方竟也是同樣目瞪口呆。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最終會心一笑。原來,汪孚林的鄰居不是別人,正是張居正長子張敬修。前時被張敬修拉回去做客之後,汪孚林又去過張府兩回,但都是張居正不在的時候。他和張敬修探討過一些文章經義,絕口不談詩詞歌賦,雖還不能說是什麼所謂的密友,可總算也有些交情了。
相較於趕緊推卸責任的葉小胖,金寶的老實坦白和秋楓的關切讓汪孚林氣不打一處來,他二話不說蹲下身便捏了一團雪球反砸了過去,這下子換成葉小胖被砸得齜牙咧嘴。倏忽之間,一大三小就全都加入了戰團,雪球一時滿天飛,就連小北也挨了兩下,惱火地反擊了上去。等到這一通鏖戰完畢,五個人不得不全都進去換了衣服掛著烘乾,但臉上全是樂呵呵的。
「爹,對不起,是我手滑了。」
雖說汪道貫和汪道會兄弟甚至為了他,這一科全都不下場,但會試實在是和*圖*書太大的事,與其急功近利,還不如賭一賭運氣!
張居正這一年多來正位首輔后的手段做派,他不是看得不清楚,但汪孚林的剖析,還是讓他有些悚然。法后王,治體用剛,外法內儒,試圖恢復秦皇以及本朝太祖時期的景象,甚至於不少思想和秦相李斯類似,但更推崇的是漢宣帝的王霸並用……驟然聽到汪孚林的那些說法時,他一度覺得匪夷所思,當時還痛加駁斥,可如今在回家的這一路上,他逐字掰碎了,將其和自己對張居正的了解互相印證,卻不得不承認汪孚林的推斷恐怕會有七八分准。
好像小北說過,會讓廚子弄一隻烤全羊,程乃軒也會過去,這一餐犒勞宴應該不會差吧?
小北哪裡怕汪孚林瞪眼睛,她嘿然一笑,裹緊了身上那件貂毛領子的鶴氅,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那時候對姐姐說,什麼挺厲害的,就是個賊兮兮的吃貨!兩次都是餓得飢腸轆轆撞見姐姐,虧你不怕丟臉。」
「考都考完了,想再多也白搭,苦中作樂。」汪孚林見張敬修一臉患得患失的表情,不禁笑道,「別問我考得如何,那些考完了就背出文章四處求教的人,要我說最是無謂,人人說好,也及不上同考官主考官說好。反正我才十八,下一屆再考也才二十一。想當初兵部汪侍郎考中進士被人稱之為年輕才俊的時候,也已經二十四了,首輔大人則好像是二十三吧?反正我不貪心,中了最好,不中我就先做生意去。」
林林總總的紛亂,不可盡數。
「汪賢弟就這麼輕鬆?」
此刻趁著大家www.hetubook.com.com都在安頓的時候,張敬修突然小聲問道:「汪賢弟,父親為了避嫌,這次會試出題等等均未插手。」
「民以食為天……再說了,你敢說請那麼多廚子輪番到家裡來,不是假公濟私,祭祀你自己的五臟廟?」汪孚林趁其不備猛地偷襲,成功地在小北最受不了癢的腰間狠狠抓了一記,見其驚呼一聲慌忙閃開,他正得意洋洋,可就在這時候,一個雪球迎面而來,不偏不倚正中他腦門。他惱火地三兩下把殘雪從臉上弄乾凈,就只見一群頑童一鬨而散,而那邊廂三個目瞪口呆的自家小傢伙則是好一會兒才有人慌忙辯解。
九天的春闈會試,完全是一場腦力和體力的大比拼。托隔壁首輔長公子的福,汪孚林竟然也得到了時常有人主動送熱湯的待遇,當熬到九天離場的時候,他雖說形容憔悴,蓬頭垢面,可總算是捱了過來。看到前頭漫長的提著考籃扛著棉被等候出場的考生隊伍,他也不急著出場,自顧自哼著小曲用草繩捆紮那絲棉被子,卻發現張敬修沒要那床棉被,正提著考籃站在自己身後。
京師的元宵節又比外地格外不同,尤其東城燈市口大街的燈會,乃是天下之冠,東華門那邊據說還有皇家燈會,那就不是尋常百姓能湊的熱鬧了。儘管每年元宵,觀燈的百姓也不知道要丟多少東西,又或者會出多少拐賣婦孺的案子,但哪怕一茬接一茬的官員要求廢止元宵燈市,甚至拿出了虛耗錢糧這種理由,卻一直都沒能阻止這個舉國歡慶的佳節。於是,頭一次進京的汪孚林也少不得帶著家人頂著瑟瑟和圖書寒風湊了一回熱鬧。
張敬修被汪孚林這輕鬆的口氣給逗樂了,四周圍的其他進士大多年長過二人,有的暗中嘀咕年輕真好,也有的咂舌于汪孚林隨口提起朝中大佬的口氣。當汪孚林和張敬修跟著漫長的人流,終於出了這座貢院時,兩人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只不過,和盼著早日發榜的別人不同,汪孚林心裏卻思量著回家之後等待自己的犒勞品。
回憶起汪孚林這最後一番話,汪道昆不禁煩惱地嘆了一口氣。有這樣的後輩,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等到這個年節過完之後,正月落下帷幕,三年一度的會試就真正開始拉開了大幕。紅羅廠開始往貢院拉去一車一車的無煙優質紅羅炭,正副主考官、同考官等開始籌備進貢院的諸多事宜,考生們開始緊鑼密鼓地預備考具,以及各式各樣的考前封建迷信活動。這其中,去佛寺祈求今年必中的卻只是少數,更多人求懇最多的便是入場會試那三場九天能夠有個好天氣,首先別下雪,其次別下雨,另外就是能夠分個結實的號房,少挨凍……
當三月初一,貢院開龍門放考生入場的時候,才剛參加過南直隸鄉試的汪孚林看到那更壯觀的一幕,不禁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看到科舉場上文士雲集的一幕,感慨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話。只可惜科舉從唐宋發展到現在,路子越走越窄,發揮的餘地越來越小,對文人墨客的鉗制卻越來越大。想歸這麼想,當來到自己的號房時,他還是第一時間掛上帘子,放上板子,審視是否結實牢固,正忙活的時候,他就看見了自己隔壁的難兄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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