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下英雄
第五三零章 弄巧成拙

汪孚林爽快異常地答應了下來。而沈懋學已經大體明白了此番所謂南北衝突背後的某些微妙之處,也當即笑著點了點頭。有他們倆這般表態,就連最初那挑釁的大漢,也打消了還未下場就落敗的尷尬,紛紛打起精神準備去應付那位闖將進來的游擊將軍。然而,一行十多人出了較量騎射這校場還沒走多遠,就只見前方煙塵滾滾,緊跟著就是那一百餘人呼嘯而來,在眾人面前不過十餘步遠處方才停下,端的是訓練有素。
沈懋學一躍下馬,隨即丟下韁繩走上前來:「我記得,石將軍應該是游擊將軍吧?竟然搶在大帥和沈將軍之前,好快的耳報神!」
汪孚林之前只說自己是奉戚繼光之命,可沒有提沈懋學。他就不信,文人相輕由來已久,汪孚林年少卻是進士,沈懋學年長卻只是舉人,沈懋學心裏就沒有不服不滿!更何況,要不是汪孚林沒事坑人,沈懋學怎會好端端陷入這般困境?如此一來,兩人肯定會互相指摘。
沈懋學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見其嘴角含笑,意味深長對自己眨了眨眼睛,想到汪孚林之前的那些言行舉止,他一時福至心靈,當即慨然說道:「石將軍既然不信,那麼正好,我要帶人見戚大帥陳情,你去當面向戚大帥求證吧!汪賢弟,你說呢?」
儘管第七營這些軍頭和兵痞每個人手底下都很有一批人,但誰也沒那個自信能和高層軍官抗衡,更何況石河隆是游擊將軍,喜峰口這邊僅次於參將沈端的第m.hetubook.com.com二號人物。剛剛聽到石河隆如此強勢,不少人都萌生退意,可聽到汪孚林和沈懋學這麼說,其中那些一等一的聰明人不免便快速轉動起了腦筋。下一刻,馬老大這次都不需要別人授意暗示了,立刻開口叫道:「照汪公子剛剛這麼說,沈老爺可否和汪公子一塊和我們去見石將軍,做個見證?」
「我堂堂游擊將軍,莫非連面見大帥陳情的資格都沒有?」
儘管汪孚林壓根從沒有練過騎射,但他至少讀過書,對於某些東西還是頗有了解的。所謂一石強弓,指的是拉開這張弓需要一石的力氣,也就是差不多一百二十斤的臂力。就比如這年頭的武舉,立射標靶時,那是用的一石弓,如若比拼騎射,那麼就是只用七斗的弓。所以要在騎射的時候用一石強弓,那絕對是一等一的騎射高手。所以,當沈懋學面不改色地答應了下來,他心底對宣城沈氏的評價直接提高了幾個檔次。
「石將軍說,立刻把沈先生和汪公子禮送出去,他還能在大帥面前求情,否則從重處置!」
這年頭書香門第中,一代代出進士舉人不奇怪,可中間蹦出幾個子弟不愛聖賢書卻愛舞刀弄槍,這就很難得了,而若是再出個文武雙全的,那簡直是妖孽!沒看王守仁當初少年好兵事善騎射,一直都被人當成是異類嗎?
而在石河隆看不到的參將署大堂,汪孚林和沈懋學眼看那幫之前還口口聲聲要如何如何的軍頭兵痞跪https://m•hetubook•com•com在下面,一個個全都大氣不敢吭一聲,戚繼光問一句,方才有人回一句,沒人敢主動多說一個字,他們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戚繼光的問話只持續了一刻鐘,卻每一句話都卡在了點子上,彷彿不是回來之後才知道這場紛爭鬧劇,而是似乎親眼目睹,甚至又在軍中調查了一番。
石河隆只覺得一顆心涼了半截,而更讓他惶恐的是,戚繼光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又或者已經證明了什麼!他不敢再有任何置辯,又或者任何讓人捅到戚繼光面前會作為把柄的舉動,只在心裏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過了一遍又一遍,可怎麼都找不到任何破綻。
汪孚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只見那個攔下沈端的親兵,分明是自己熟識的那個戚繼光身邊的親兵。也就是說,命人攔下這位自命不凡的游擊將軍的,不是喜峰口參將沈端,而是戚繼光!就在他停下步子這時候,那親兵面對石河隆的質問,卻是一板一眼地說道:「大帥有命,令石將軍在門外候著。如果要你進去時,自會傳你!」
而那幫軍頭兵痞全都大吃一驚。汪孚林的真正身份,戚繼光及其身邊人當然知道,喜峰口參將沈端以及很少幾個心腹親兵也知道,沈懋學沈有容叔侄,鍾南風三人都算是知道,可除卻這些人之外,並未在軍營其他地方散布,所以他們竟是剛剛知道,一直笑嘻嘻顯得很好相處,自稱乃是戚大帥好友晚輩的這位少年,竟然是位貨真https://m•hetubook.com•com價實的進士老爺!也就是說,汪孚林竟要比剛剛騎射水準一流的沈懋學在官場上更高一層!
而到了小校場上,眼見得沈懋學躍馬挽弓,離弦之箭一支支正中騎射所用的草人時,汪孚林站在一旁抱手純欣賞,只覺得賞心悅目。他都已經考中進士了,哪怕只是三甲,所以對於出風頭這種事已經不大熱衷,更何況他也確實沒那個本事。趁此機會,看到一旁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還有那個尚未登場就已經臉黑如同包公的粗壯漢子,他就笑吟吟地說道:「沈先生文武雙全,各位想來都見識到了,還要繼續比嗎?」
剛剛汪孚林在那些軍頭兵痞面前就是如此信口開河,如今在石河隆面前又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沈懋學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瞅見石河隆的眼神倏然一閃,臉上凶光畢露,隨即復又強笑,他只覺得原本那隱隱約約的懷疑一下子明確了許多。莫非是軍中高層爭權奪利,竟是利用了底下軍卒之間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如果真的如此,那簡直是……
就在汪孚林發現戚繼光看向自己,還以為這位薊鎮總兵要問話的時候,卻不料戚繼光若無其事收回了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來人,傳令下去,令石河隆報名入見!」
面對這亂鬨哄的叫嚷聲,十幾個在第七營中紮根了少則十年,多則二三十年的軍頭兵痞登時感到事情不妙。一時間,看向汪孚林和沈懋學的眼神中,不少都充滿著懷疑和驚怒。而汪孚林聽到竟然m•hetubook•com.com不是戚繼光又或者喜峰口參將沈端先有動作,而是這個之前都沒接觸過的游擊將軍石河隆出馬,有些意外的他便嘿然笑道:「真是奇哉怪也,我和沈先生奉戚大帥之命到這第七營中訪查軍情,關這位石將軍什麼事?」
石河隆一時鬧不清自己之前那番話究竟是起了作用,還是沒起作用,可這時候已經不容他多想,當下他只能硬著頭皮一口答應了下來。等看到汪孚林在那些兵痞軍頭之中指指點點,不消一會兒挑出了七八號人,而沈懋學只抱手站在那兒,他自以為之前確實瞅准了空子,當即笑容可掬地跟在汪孚林身邊轉悠,不時試探一番。等到一行人出了第七營駐地,前往參將署時,他就更加露骨地戳了喜峰口參將沈端幾句。
「當然可以!」
大帥令人擋駕!
「石將軍既然來了,那就一同去見戚大帥?」
沈懋學倏忽間閃過好幾個念頭,最終也開口說道:「汪賢弟所言,也正是我疑惑的,不知石將軍口口聲聲來要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石河隆萬萬沒想到自己跑來是為了解圍,外加在汪孚林面前刷一下好感度的,可卻到頭來碰了個硬釘子!他不敢把氣撒在汪孚林身上,可沈懋學只是舉人,他還不放在眼裡,當即冷笑道:「沈公子倒會說話,汪公子乃是今科三甲傳臚,金榜題名的進士,戚大帥此來喜峰口的隨員,他說是奉大帥之命,我還信幾分,可你卻自恃舉人,大搖大擺帶著個侄兒在喜峰口一晃就是十多天,現如今又信口雌黃道和*圖*書說什麼奉大帥之命,你這真是好大的膽子!」
「營中弟兄不少都被彈壓住了,這可怎麼辦!」
素無威望,難以調和士卒爭鬥,于軍中陋習束手無策……這些絕對和沈端對得上號的東西他張口就來,直到抵達參將署門口,他打算跟著汪孚林等人一同進去時,卻被門前親兵攔下。他自覺雖沒完成既定計劃,卻也做得有七分圓滿,頓時大為驚怒,只以為是沈端授意人故意為難他。
汪孚林心道這幫老兵油子好不容易有點氣勢,要是真的被逼得先行禮下跪,那就再難生出任何對抗之心了,當即輕咳一聲道:「敢問石將軍,我是奉戚大帥之命,到這裏訪查之前那場械鬥前因後果,因此被人敬為上賓,適才聽說石將軍聲稱要人將我們禮送出去,否則就要從重處置,不知道這從何說起?」
見沈懋學已經放慢馬速徐徐跑了回來,幾個往日從來都是讓別人無從下嘴的軍頭兵痞,這時候卻反而覺得騎虎難下。偏偏就在這時候,卻有幾個人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連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就大聲嚷嚷道:「游擊將軍石河隆來了,帶著一百多人不分青紅皂白就闖進了軍營!」
石河隆居高臨下,一眼就看到了和放眼看去那些軍袍顏色迥異的沈懋學和汪孚林。發現兩人雖是被人簇擁在最當中,可那樣子分毫不像是受挾持,而更像是眾星拱月,他心裏咯噔一下,隨即就立時衝著一旁的親兵使了個眼色,那親兵當即沉聲喝道:「軍中規矩如何,爾等不懂嗎?石將軍在此,還不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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