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下英雄
第五六三章 示警,驚怒

儘管和協守遼陽副總兵曹簋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李如松在對方特設的接風宴上,面對遼陽其他實權將領,他談笑風生歸談笑風生,但僅僅淺嘗輒止,不肯多喝酒。在座不少將領都是能當他爺爺輩的了,可李成梁積威之下,李如松也是年紀輕輕就屢立戰功,誰也不敢強硬勸酒,更不用提灌酒了。因此,當一個李家家丁匆匆進來,在李如松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時,偌大的廳堂里竟是倏忽間安靜了下來,就連助興的歌舞姬和絲竹管弦聲也停了。
嘴裏這麼叫著,他在心裏卻想起了那次去求李如松要回舒爾哈齊時,別人卻一口回絕的情景。和那時候一樣,他只覺得此刻心中也一樣燃燒著熊熊烈焰。他們眼下的狀況就和部落中那些最最低賤的阿哈一樣,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但只要他活著,只要他能夠活著,他發誓將來一定要千倍百倍地算這筆舊賬!
「沒什麼大不了的。」李如松有些煩亂地鬆了松領子,這才沉著臉說,「只是身邊有人出了一點小問題而已。」
面對這麼個答案,李如松頓時眉頭大皺。父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兩個身份特殊的女真少年留著還有大用,為了一件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勾當,就要用刑逼問,這日後還要如何用人?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那家丁頭子低聲提醒道:「大公子,汪公子和少夫人過來了。」
當李如松回到自己住的那院子時,就只見這裏燈火通明,院子里的十幾個家丁甚至燃起了松脂火把。汪孚林自然也已經回來了,一旁是抱著那隻虎崽子的小北,夫妻倆並沒有和人爭執的跡象,只是在那低聲交談什麼,並沒有看見他的到來。
嘴裏這麼幫腔,小北卻忍不住悄悄白了汪孚林一眼,好在這邊沒那麼亮的火把照明,別人看不見。
曹簋敏銳地發覺李如松心情顯然非常不好,立刻知機地不再打聽,等送走人之後,他甚至吩咐把留給李如松和汪孚和_圖_書林沈家叔侄等人的客院附近所有人手都收了回來,以免到時候發現一些不該自己知道的事。
聽到這裏,舒爾哈齊方才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跑進了門。他雖年紀小,卻不是笨蛋,第一時間找人問了李如松等人的住處。得知那位副總兵正在親自款待李如松,他覺得努爾哈赤被留下的可能性很大,連忙趕了過去。然而只在院子門口,他就被幾個李家家丁給攔住了。這些人卻不像門前衛士那般好應付,哪怕他硬著頭皮找了來找努爾哈赤要東西的借口,可在對方的盤問下,他在路上緊急想出來的那些根本禁不起多問,到最後便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
舒爾哈齊只覺得頭皮發麻,可對方彷彿只是嚇他一嚇,接下來就懶洋洋地說道:「好在李大公子那行人裡頭就你這一個小不點,很好認,否則你就這麼回來,無憑無據的,誰敢放你進門。你自個進去吧,不過府中禁地處處,你要是敢隨便亂闖,就等著吃苦頭吧!」
當然,一時之辱也不是不能忍,可若是真要他們去誘殺阿台,那簡直就是九死一生了!
努爾哈赤被人從屋子裡拎出來的時候就覺得莫名其妙,等到弟弟突然衝過來,一頭撞倒身邊那家丁,而後把自己撲倒時,他就更覺得一切太荒謬了。可是當耳畔傳來了這句話時,他立刻為之一凜,隨即覺得心裏亂到了極點。李如松曾經對他挑明過這類似的話,自那以後,他就在心裏一直暗自思量。他很清楚,這些年來李成梁屠殺了多少女真好兒郎,要是託庇于李家,將來興許確實有可能越過伯父和其他兄弟,繼承祖父的職位,但這相當於認賊作父!
一到近前,汪孚林沖李如松頷首為禮后,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出了這種事,也是我太過失察,在這給李兄賠個不是。我想李兄也應該想知道到底怎麼一回事,所以我想提個小小的建議。雖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一個十五歲,和*圖*書一個十歲,用刑拷打要求招供不難,但總有些傷天和。我那岳父大人昔年當過縣令,所以我耳濡目染學過一些,須知用刑之道,攻心為上。」
舒爾哈齊聽到要關自己,心下一陣絕望,可等聽到人說連努爾哈赤都要關起來,他一時間又生出了一絲希望,只盼著能夠告訴大哥之後,努爾哈赤能夠有點應對的辦法。自從沒了母親之後,哪次不是大哥死死護著他,他們兄弟倆方才能夠立足的?他立刻停止了掙扎和爭辯,可等到一個家丁進屋去,把不明就裡的努爾哈赤給拖了出來,說是要分開關,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發力掙脫了手中那個家丁的鉗制,也顧不上疼痛的胳膊,飛也似地跑了過去。
「確定他們這一桌上沒人對速兒哈赤說什麼?」
「應該沒有,小的雖沒有太注意速兒哈赤,但也發現他一直和這些人保持距離,不大肯說話。而且,汪公子以及他的人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吃飯的時候,都沒人向我們套過話。」看到李如松面沉如水,那家丁頭子知道要挽回今天那點錯處,只能寄希望于問出根由,當下獻計道:「如今之計,大公子要知道今天到底怎麼一回事,只有一個辦法,用刑撬開速兒哈赤的嘴,至於當哥哥的,就讓他在一旁看著,這樣總會有人挺不住。」
「是,大公子,事情一出,汪公子和少夫人就立刻出來了。」
舒爾哈齊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先悄悄離開這兒,裝作在外溜達一圈之後回去,突然聽到裡頭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亂。最初那些叫嚷聲亂糟糟的,他沒法聽清楚,但很快就分辨出了他這些天最熟悉的李二龍的聲音。當聽清楚此人說話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一顆心猛地抽緊了。
而那個家丁頭子卻眼尖瞧見了李如松,他也沒有大聲叫嚷驚動別人,而是悄悄從另一個方向繞了過來,把在酒樓以及後來發生的事情對自家大公子給複述了一遍,最後才開始m.hetubook.com.com總結道:「因為汪小官人吩咐說,不拘多少,儘管吃喝,他請客,再加上咱們的人和汪家的人是分開坐的,他們在包廂里又沒辦法動手腳,所以,大家就大意了一些,不少人喝得都有些多,幾乎人人去過茅房,竟沒人察覺到那小子什麼時候溜走的,更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跑回副總兵府,為什麼要胡扯找理由,還險些傷了人。」
「李大哥,相公當初幫過爹很多忙,這方面他挺有經驗的。」
「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語,這小子肯定有什麼東西瞞著人!雖說是汪公子把他要了過去,但人還是李家的,想來捅了這麼大簍子,汪公子也絕不會放過他,先關起來再說!」
「那個小兔崽子肯定是跑了!他娘的,成天吃好的喝好的,小官人還把那隻小虎崽子也交了給他照顧,幸好沒被他順了去,要是被老子找到,每天不打他十頓八頓不算完!」
十歲的孩子在最短的時間里,也只能夠想到這些。他三兩步來到牆根處,找了個借力的支點蹭蹭蹭爬了上去,隨即敏捷地翻過牆頭落了地。外頭正是一條小巷,此時天色已經快黑了,他很慶幸自己剛剛出來時,至少記住了副總兵府的位置和方向,而且這遼陽城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只要分辨清楚東南西北,沿著大街的方向跑,那就肯定不會走錯路。他一面想著,一面拚命跑了起來。他很明白,一旦被人搶在前頭快馬報知了副總兵府,那就一切落空。
什麼叫你耳濡目染跟著岳父學了些,想當初那歙縣令位子上坐的雖說是我爹,其實卻是你在背後指點的!
眉頭緊皺的李如松聽完了傳話,思量片刻就回過了神,等到發現四周圍竟是鴉雀無聲,他就打哈哈道:「不是什麼大事,繼續繼續,大家盡興!」
舒爾哈齊這一下動作極其迅速,那扳著努爾哈赤肩膀的家丁先是為之一愣,等到腹部挨了一記頭槌,整個人踉蹌退開幾步遠后,看到那兄弟倆已經在m•hetubook•com.com地上滾作一團,這才惱羞成怒,大步上前就想要把人拎起來。可趁著頭槌把人逼退,又抱著努爾哈赤往地上那一滾的功夫,舒爾哈齊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想要傳達的訊息低聲給傳出去。
舒爾哈齊聽到這亂鬨哄的聲音,下意識地往後頭挪動了兩步。他知道李二龍是怎樣一個下手不容情的人,哪怕他回去后解釋自己只是隨便出去溜達溜達,到時候也逃不脫一頓收拾,而要是真的被抓住了這個錯處,那就更加別想和大哥通什麼聲氣,那剛剛聽到的這個緊要消息就完全白費了!與其現在自己回到這酒樓里,賭一賭李二龍會不會因為他主動現身而免去那頓折騰,還不如立刻趕回副總兵府,找個借口先見到大哥,回頭再挨什麼也至少無牽無掛!
要是平時,李如松心情好,也許會打趣這家丁竟然會用成語了,可此時他顯然沒那份心情。一群半醉不醉的家丁因為找那個速兒哈赤,把那酒樓翻過來找了個遍,還在附近大街上搜尋了一下,幸虧這幫家丁沒有立刻鬧得滿城風雨,而是慌忙趕回副總兵府,這才知道人回來了。不過,誰會想到人不是趁機逃跑,而是出其不意跑回了副總兵府,拼盡全力見哥哥,這要是不曾發現了什麼,怎麼可能!
來的時候乃是騎馬,回去的時候卻只能靠兩條腿,再加上心中惶急,當舒爾哈齊遠遠看到副總街門前的牌坊時,已經覺得兩條腿軟到快抬不起來了。他用手支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稍稍平復了一下呼吸,就盡量鎮定地來到了門口。果然,當他對衛士說了一聲別人都在酒樓吃飯,差遣他回來取東西的時候,門前衛士只是端詳了他一眼,最後就嘿然笑道:「讓你回來取東西?這副總兵府你是剛來,知道找誰,又知道怎麼走?」
因為心理遭受到不小的衝擊,當他被人反剪胳膊拖離了舒爾哈齊身側,隨即那個剛剛挨了一記頭槌的家丁則是上去又踢又打時,他慌忙大聲叫道和_圖_書:「他還小,他只是從沒離開我這個大哥身邊這麼久,所以想見見我!你們別打了!」
說到這裏,見李如松看不出喜怒,他就繼續說道:「事後,我把這兩個小子分開審了一下,哥哥一口咬定只是因為弟弟這些天都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這才趁著酒宴的空擋溜回來找他團聚,弟弟則是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說。」
「找什麼找,你們不是剛剛去出恭嗎,說是茅房那地方也沒看到有人影?這次不收拾得他下不了床,我就不叫李二龍!」
話一問出口,李如松就覺得這不大可能。汪孚林第一次來遼東,就算此前有一個身為兵部侍郎的伯父汪道昆耳提面命,應該了解到不少東西,但除非是遼東土生土長,而且了解很多女真各部爭鬥內情的,否則那許多有朝廷官銜的女真族酋,哪裡那麼容易分得清楚誰是誰,更何況那些族酋家裡的齟齬?雖說汪孚林還要過去一個曾經在王杲身邊當過親隨的奴隸,可這個層級的奴隸怎知道高層那些角力,奴兒哈赤兄弟家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也不是小小奴隸能夠完全說得清的。
「大哥,我聽到他們說……」舒爾哈齊不敢讓自己的判斷影響大哥,竟是把之前聽到的那些話迅速傳遞了過去,最後才說道,「會不會真的是瑪法和阿瑪不要我們了,這才把我們丟給李家,不管死活?」
李如松既然這麼說,不管其他人心裏怎麼想,至少在明面上還是繼續飲宴,接下來又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方才結束。等到眾人漸漸散去,別人不敢上來追根問底,曹簋卻知道眼下李如松住在自己這副總兵府中,如有萬一他要負全部責任,少不得上前探問道:「大公子,是有什麼突然的消息?」
「李老哥你消消氣,人未必就跑了,再找找!」
「那他說是找小罕要東西,也有問題,乾脆連哥哥一塊關起來再說!」
儘管明知道不大可能,但他還是在掃了汪孚林夫妻倆一眼后,低聲問道:「他們倆一直都不曾離開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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