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天下英雄
第五九五章 你好大的膽子!

而沈懋學看到汪孚林主動一個人承攬了全部責任,哪怕他年紀大了十幾歲,早就不是衝動的性子了,卻也忍不住跟著大包大攬道:「此事是世卿和我商量的,他起初尚有猶豫,是我說服他招撫女真那邊的漢奴。要擔責任,自然應該我這個年長舉人來背,他雖是進士,卻還年輕,沒有經歷過世事,自然輕而易舉就被我說服了!若是朝廷怪罪起來,自然是我一人承擔。」
見張學顏臉色紋絲不動,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撫順關趙守備和李千戶,他們也只是吃我糾纏不過,再加上我保證人只在附近搜索,立刻就回,沒想到我是藉此另有打算,所以事情和他們並沒有關係。這件事,功勞是沈有容他們每一個人的勞。而要說罪責,和他們這些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這個只會動動嘴皮子的人的,我在早就送回京師的奏疏裡頭也是這麼寫。」
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開口說道:「沈有容年紀輕輕,卻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之前我只看他武藝超群,人卻衝動莽撞,到底是小看了他。汪孚林,算你運氣,這麼一個人竟然就撞到了你手裡!此事張部院決斷,我一個區區指揮不摻和。張部院,卑職這就立刻回廣寧了!」
鴉鶻關原本是遼東邊牆之中東南線最重要的關卡之一,呼應的正是東南面新建的寬甸六堡,故而不設馬市,守備力量並不遜色于撫順關。而且由於早早得了李如松傳信,協守遼陽副總兵曹簋從附近的清河堡、威寧營相繼調兵一部分增援,而原本分守遼海東寧道張崇政便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在此,如今遼東巡撫張學顏突然蒞臨,此地更是部署嚴密,說是固若金湯也不為過。
無論李如松,又或者是汪孚林和沈懋學,乃至於上任途中在撫順馬市拋擲了大把大把時間的苑馬寺卿洪濟遠,這都是時隔很長一段日子后,再見遼東巡撫張學顏,各自的心情也絕不相同。
汪孚林知道自己的計劃絕對稱不上完美。畢竟,事出倉促,自己能夠動用的資源有限,對於遼東又是人生地不熟,細細深究下去,就會漸漸挖出各種各樣的蛛絲馬跡。更何況,范斗和梅氏這對苦命鴛鴦的險死還生,以及後來范澈的死,如果仔細去查,絕對一堆的破綻。畢竟,他之前最大的目的就是保證努爾哈赤兄弟死了再說,以及自己的人能夠順利出關這兩條,其他的都要往後靠!
馮守備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李如松一人單騎就這麼疾馳而去,他一個攔阻不及,又眼見一個自己不大認識的中年人也跟著縱馬飛奔而去,只能急得趕緊讓人去追,隨即方才看向了剩下的人。因為張學顏早就吩咐過,所以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與其他人裝扮截然不同的汪孚林和沈懋學,當即試探著問道:「敢問可是汪公子和沈先生?」
儘管對沈有容的情況非常擔心,但沈懋學深知這時候先見到張學顏才是重點,所以不等汪孚林回答就立刻說道:「那就先去見張部院吧!」
也不知道是李如松的坐騎太過優良,去追的人拍馬也趕不上;或者是洪濟遠追www.hetubook.com.com上了李如松,兩人半路扯起皮來;又或者是李如松跑到守備府得知沈有容被安置在這裏,乾脆先去興師問罪了;反正汪孚林和沈懋學來到衛城西面那大片營房的時候,便發現他們倆竟是先趕到的人。
「你好大的膽子!我交待你的是招撫女真降人,無非是讓你通過撫順馬市放出消息,招人來降,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竟然借口走失了一個俘虜的女真少年,就讓沈有容等人剃髮易服深入女真腹地!這是他們福大命大,這才僥倖歸來,如果回不來呢,這一條條人命就丟在撫順關外的建州女真,你打算怎麼向朝廷交待,向他們的家裡人交待,嗯?這要是邊關守將閉門不納,甚至於當他們是女真人,斬首了去當軍功呢?」
張學顏見兩人爭相擔責,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此番這一系列事件,都是建立在那個速兒哈赤會逃跑的可能之下,否則你們恐怕也說不動撫順關的正副兩個守將。把這樣一件大事賭在一件小几率的事情上,我相信你們總不至於如此不智。既然如此,所謂速兒哈赤逃亡,想來是你們設計好的吧?如果是如此,建州左衛都指揮使覺昌安以及他的孫子奴兒哈赤火併,豈不也是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如果算上這個,你們承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正在汪孚林躊躇該怎麼回答,兩邊正僵持的時候,就只見外間一陣騷亂,緊跟著,便是李如松怒氣沖沖地過來,後頭跟著氣喘吁吁的洪濟遠。甫一打照面,他甚至沒有向張學顏行禮又或者寒暄,就直www.hetubook.com.com截了當地盯著汪孚林。
汪孚林簡簡單單答了一句,見張學顏為之一愣,他方才繼續說道:「除了李大公子借給我的速兒哈赤之外,我還要了另外一個女真少年。他曾經叫做阿哈,翻譯過來就是奴隸,奴才。他的母親是漢人,父親卻根本不知道是誰。他曾經是王杲的親隨,從落地起就是賤奴,稍有不如意就要挨打,甚至被處死。是他告訴我,像他這樣有漢人血統的阿哈在女真有很多。」
說到這裏,汪孚林索性不閃不避直視張學顏的眼睛,單刀直入地說:「至於您問的如何交待,我可以明明白白說一句,大家都是主動請纓,甚至先斬後奏地剃髮易服,我攔都攔不住。所以,我只能殫精竭慮替他們收拾善後,用盡一切辦法來保障他們至少不會在歸路的最後被屠殺,還有就是擔起責任。」
「因為遼東是大明的遼東。」
沈懋學聽人盛讚侄兒,覺得面上頗有光彩,不知不覺就放下了幾分包袱。可汪孚林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張學顏那一張臉綳得緊緊的,用最好聽的話來說,那也是看不出喜怒,壓根不像張崇政說得那樣滿心嘉賞。果然,下一刻,疾風驟雨立刻撲面襲來。
張崇政之前曾經接到張學顏密令,得知汪孚林領命在前,自己可以趁機在鴉鶻關悄悄收納女真降人。因為之前張學顏令人在寬甸馬市上通過各種渠道,招攬女真人來降,許諾了各種安置的好待遇,原本是把主意打到了棟鄂部處處一言堂作風壓制異己的王兀堂身上。可誰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汪孚林這個初來乍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遼東的新進士竟然只手撥動了這樣一場莫大的風波!當初在城牆上目睹了那場借勢之後再瘋狂阻擊的戰鬥時,他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守備府……哎,大公子,我話還沒說完呢!」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馮守備想起前些天發生的事,萬萬沒想到便是這兩個書生策劃,心裏直犯嘀咕,但臉上卻反而更加和顏悅色:「因為那位沈有容沈公子帶回來的人有六百多,為了防止釀成大亂,張觀察特意吩咐把人打散了安置在各處軍營分別看管,而沈公子安置在守備府,其他跟隨他出撫順關的則是安置在衛城西面的大營房。張部院也才比各位早到半天,張觀察陪著他到守備府去見沈公子,但看時間,他們這會兒應該又去了衛城西面的大營房。敢問汪公子和沈先生打算先去哪?」
「就因為邊關從前要麼因為擔心和女真的條約,始終閉關不納從虜中逃回的遼東軍民,要麼就是收留了人卻不放他們回鄉,而是當牛馬驅策,又或者是打仗的時候割了腦袋冒充戰功。所以這樣的阿哈不敢逃跑,自己以及子子孫孫一代代都只能給女真族酋和貴人們為奴。這些年遼東勝仗不斷,可能夠從虜中逃回來的漢奴卻很少,也就是說,很多人只能聽別人提起自己的國家節節勝利,自己卻要繼續受苦受難,彷彿大明就默認了他們已經成了女真人似的。既然如此,張部院讓我招撫女真降人,我又知道那些真正的女真人對大明充滿仇恨,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了這些阿哈身上。」
李成梁這些年在遼東威名赫赫,文官當中唯一能真正壓和圖書制他的,也就只有同樣威信卓著,令行禁止的張學顏了。兩人在大體的軍政方針上素來比較一致,至少在外人看來都是如此,至於當事者本人的想法,那就只有自己心裡有數了。但李如松畢竟是李成梁的長子,對於很多內情了解頗多,故而在進了鴉鶻關之後,他見鴉鶻關馮守備親自迎了出來,立刻問道:「張部院如今人在哪?」
汪孚林頓時苦笑了起來:「沈兄你就別添亂了。拉你下水的是我,你沖在前頭幹什麼?」
遼東巡撫張學顏和分守遼海東寧道張崇政雖說是同姓,卻不沾親也不帶故,甚至連長相也是南轅北轍。張學顏時時刻刻板著一張臉,看上去顯得嚴肅苛刻,說話和眼神都帶著幾分冷意,張崇政卻笑眯眯的,眉眼常常眯成一條縫,給他平添了一分和藹。可汪孚林早已過了以貌取人那個階段了,行禮相見的時候提起了十足精神,也做好了被人質詢追問的準備。可讓他料想不到的是,張學顏尚未開口,張崇政卻笑吟吟搶了先。
那些已經在女真被奴化已久的漢奴,竟然還能有這樣的血性和戰鬥力!
「初生牛犢不怕虎,從前我總覺得這話言過其實,此次終於是親眼見到了。就在這鴉鶻關城牆下,不過是數百缺衣少食的奴隸,兵器裝備也都很有限,卻被人帶領著,又是陷阱,又是亡命搏殺,硬生生迫退了追來的那支女真兵馬!」張崇政說著竟是有些遺憾地咂吧著嘴,「只可惜,沈有容他們不是軍籍在遼東的,否則僅僅憑這一次的斬首戰功,就夠他們往上升幾級了。之前巡撫大人還說,端的是膽色可嘉,武勇軍略更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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