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災星高照
第六零三章 可知道錯了?

汪孚林暗自腹誹,但嘴裏當然不會這麼說,一副老老實實恭聆訓示的樣子。而張居正幾十年官場沉浮,見過太多太多的官員,一看汪孚林的表情就知道他絕對是虛心接受,絕不悔改,頓時更加光火。可是,張學顏在給他的私信上實實在在點明了和李成梁之間的分歧,以及曾經打算讓汪孚林吸引李家父子的注意力,然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卻沒想到被汪孚林給暗度陳倉了,他當時看到的時候,也不由得驚嘆汪孚林的行動力。
嗯?
張居正本以為汪孚林怎麼都得為自己據理力爭,可誰曾想竟是這麼個逆來順受的表現,接下來的敲打訓斥頓時就猶如蓄力一拳打在棉花上,著實讓人心裏憋火!一怒之下,他便重重一拍扶手,厲聲訓斥道:「張學顏讓你去招撫女真降人,不過是想看看你這年紀輕輕的新進士可有擔當,有膽色,有成算,並不是讓你這樣膽大包天,直接派人找借口混出撫順關外去折騰的!就因為你這一番算計,建州女真亂成了一鍋粥!」
更何況汪孚林若只是派自己人冒險也就算了,沈家叔侄竟然也願意相從甘冒奇險,這就意義不同了!要知道,張學顏身處遼東一隅,對於天下士林了解不夠,張居正卻深知沈懋學乃是東南名士,人道是文武雙全,世間奇才,如今他正為了兒子萬曆五年的會試做準備,如此才子怎能不籠絡?
汪孚林一下子回過神來,發現張居正一開頭竟是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他頓時大為意外。可面對這位說一不二的當朝首m.hetubook.com•com輔,他在瞬息之間判斷清楚了形勢,當即不慌不忙地答道:「回稟首輔大人,學生知道此行確實行止孟浪,有錯在先。雖說一切都是為了完成張部院的吩咐,手段確實功利,所冒風險確實很大,但那些赴湯蹈火的人也是為了遼東那些不幸淪落的虜中的同胞手足,所以如果有錯有罪,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失罪過。」
這時候,反而是張懋修有些不解地向張嗣修問道:「二哥,汪孚林這一關還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度過,你還請他常來?」
說起來徽州歙縣松明山老家,汪二娘和汪小妹都年紀不小了,那不靠譜的老爹不知道把她們許人家了沒有?
可還不等他說什麼,汪道貫就搶先說道:「大哥,首輔大人把孚林這小子給拎到面前訓了一頓,而後又對他說,讓他回來聽你訓示。你好好罵他一頓,這事情說不定就這麼結了。」
「要是爹不待見他,還會見人?」張嗣修低聲提醒了一句,見身旁兩個恍然大悟,他便在心裏嘿然笑了一聲。再說了,要不是父親默許,他們三兄弟能夠出現在這?早就被拘在房裡讀書不許出來了。從前那點小小的交情,和朝廷大事比起來算什麼?
「恭喜汪兄,父親教訓的聲音還沒傳到外頭來,看來這一關是過了。」說話的是張懋修,他眨了眨眼睛,見汪孚林拱手團團行禮,他還了禮后就饒有興緻地問道,「遼東那邊真有那麼冷嗎?李成梁父子真那麼能打仗?聽說現在的建州女真海西hetubook•com.com女真和當初建立金國的女真並不算一脈相承,到底怎麼一回事?」
所以,見汪道昆板臉訓斥自己,想到雖說因為這位伯父的緣故,他被坑了一回又一回,可要不是汪道昆,他考舉人不至於那麼順利,進士更是別想考上,被人說兩句又有什麼要緊,他立刻賠笑道:「當然管得了,我進京的時候爹就吩咐過,萬事都要聽伯父的,更不要說之前首輔大人也說過,讓我回來聽伯父訓誡。這次的事情我知道錯了,認打認罰,只請伯父不要生氣,兵部事務這麼緊要,身體為重。」
然而,汪道昆這幾個月來卻讓他失望得很,他要提拔的人,汪道昆非要表示異議,他要貶抑的人,汪道昆卻非要強調人的優點,讓他覺得不厭其煩。再加上兵部行文那華麗有餘簡練不足的文風,更是讓他覺得非常討厭。而兵部尚書譚綸作為他的老朋友,身體卻一直不大好,儘管之前彈劾譚綸的人都被一個個趕了出去,卻一直有呼聲,說是應該讓身體更好的王崇古接替,他在心裏也頗有斟酌。
張居正難得休沐,但身處家中卻談不上真的能夠休息,案頭上全都是各省督撫寫給他的私信。此刻他在看信的閑暇之餘,目光也不時往汪孚林打量,見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神飄忽,顯然正在那發獃,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到最後,發現干晾著人的結果就是任其神遊天外,他只能把手中信箋往書桌上一扔,厲聲問道:「可知道錯了?」
汪孚林比汪道昆只不過早半個時和*圖*書辰到汪府,這才知道自己不在這十個月,原本應該在兵部穩若泰山的汪道昆竟是陷入了位子不穩的境地,那錯愕就甭提了。他從汪道貫和汪道會兄弟那裡,確定了汪道昆近來沒怎麼開文會詩社,也就是說沒犯文青的毛病,論理來說不應該這麼倒霉的,可真正緣由他們都不知道,汪道昆自己也沒提,只知道是張居正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不滿。所以他在得知消息之後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見汪孚林一口答應,他就又開口說道:「小北和金寶都在葉家,眼下還未夜禁,讓芶不平送你過去一趟。其他人就不要帶了,讓他們一塊住,以免別人問話的時候找不到人。」
原本這些事對汪孚林來說是不應該露出口風的,但想到汪孚林之前和自己三個年長的兒子都頗為合得來,再加上才具膽色確實出眾,張學顏甚至推薦其進都察院,他便淡淡地說道:「也罷,我也懶得說你,回去見你伯父聽訓!」
汪孚林來過張府不止一次,儘管今天確實沒想到張居正會撥冗一見,但相比上次莫名其妙被叫來這裏,他著實談不上有太多的緊張感。
汪孚林已經抵達京城的消息,作為伯父的汪道昆竟是比很多人都晚得到消息,還是下屬偷偷摸摸稟告,說是首輔張居正召見了汪孚林,他這才知情,卻不得不一直捱到這一日傍晚方才從兵部趕回家去。在書房見到闊別將近十個月的侄兒,他見人不像從前那樣,觀之便是東南文士的俊秀儒雅,五官輪廓多了幾分粗硬的稜角,神情也更顯剛毅https://m•hetubook•com•com,心情不由得有些複雜,也不知道自己放其遊歷薊遼是對是錯。
「若朝中公議如此,學生無話可說。」汪孚林乾脆利落答了一句,心裏雖覺得有些對不起苦心孤詣的汪道昆,但卻沒有多少畏懼。他已經是進士了,刑不上大夫,這又不是貪污之類的大罪,也就是像張居正說的那樣削籍為民,那對於他來說,談不上太大的損失,畢竟能夠避過張居正執政這一敏感時期,再給自己賺個好名聲,其實不虧。反正金寶也已經不小了,前次道試應該十拿九穩,有這個便宜兒子在科場衝鋒陷陣,他這個老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原本他還想著自己不當官,還有汪道昆呢!
汪孚林頓時有些意外。他在張家門口杵了這麼久,應該很多人都看到了;進了張家之後,又在書房被|干晾著這麼久,其實卻只說了沒兩句話。可如此在外人看來,豈不是成了張居正很器重他,拎著長時間耳提面命的最好證據?他著實鬧不清楚這究竟是有什麼玄虛,於是也只能告退之後悄然離去。出了書房時,想到今天不是雷聲大雨點小,而是雷聲都沒聽到幾聲就結束了,他倒是覺得回京第一關過得很容易。可出院門時,他就發現了幾個熟悉的人影。
張居正眉頭一皺,聲音又冷了幾分:「你可知道,朝中公議,你如此膽大妄為,該當削籍為民,永不敘用?」
汪道昆一聽汪孚林特意提到兵部事務,就知道汪道貫或者汪道會兩人之中有人大嘴巴,他很不想在晚輩面前露出軟弱的表情,可這些日子以來心力hetubook.com.com交瘁,汪孚林這件事更是驟然爆發,讓他幾乎沒有應對的時間,眼下汪孚林回來之後,張居正卻如此態度,他反而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舉措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就開口說道:「總而言之,日後謹慎些吧。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你既然回來了,這一兩日之內應該便有相應的質詢,預備一下吧。」
要知道,輿論公道自在民間,要造輿論,只要有錢就有辦法!
張敬修見張懋修竟是一見面就問個沒完,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把人撥到一邊,上前去說了兩句賠禮的話。行事圓滑的張嗣修就比長兄會來事多了,知道父親不會容許他們再把汪孚林留太久,一面把人往外送,一面關切安撫汪孚林。至於張家最小的兩個兒子,這會兒卻沒出現。三兄弟把汪孚林送到了二門,張嗣修笑吟吟請他今後常來,等目送人離開之後,他們才轉身回去。
儘管明知道汪道貫這是開玩笑,汪道昆卻依舊覺得心頭一寬,好容易才板面孔說:「他翅膀硬了,我又不是他父親,還管得了嗎?」
其實我希望的就是他們亂成一鍋粥……
所以,踏入張居正那書房,發現就只這位當朝首輔一個人,他上前行禮過後,見張居正沒吭聲,他就老神在在地在那裡發起呆來。之前鄉試之後就答應小北要去寧波探望她祖母的,結果一直拖到現在;而之前碰上那批佛郎機人時,他也曾想過要去一趟澳門,探訪一下美洲農作物,緩解一下小冰河時期的大飢荒,結果也一直沒能成行。這要是此次真的沒官做了,往那兩邊跑一跑卻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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