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改天換地
第九四七章 再下一城

可這個晚上,三個人聚在劉百川家裡喝酒的時候,陳梁卻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今天街頭傳言很不對,似乎有人在故意散布皇上忤逆太后的事。」
「不用,我該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不過是順勢等待,至於事情究竟怎樣發展,那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等到汪孚林直接來到他們跟前,兩人同時緊張了起來,卻沒料想到汪孚林竟是客客氣氣對他們拱了拱手:「二位公公,能否幫忙去內閣那邊問一聲,能不能借一套文房四寶……哦,最重要的是空白的奏本?」
陳梁名為領著錦衣衛的命令監視汪府,實則作為汪家和劉百川郭寶溝通的渠道,身份最低,卻也最不引人關注。他想了一想,壓低了聲音說:「汪家附近,這些天東廠的眼線都撤走了,不知道什麼緣故。不過那個劉勃提醒過我,很可能暗中還是有人盯著,小心點的好。」
「你也發現了?」郭寶立刻看著劉百川道,「這事我也發現了,非常不對勁,絕對是有人故意在這麼做。而且……似乎是東廠的人。」
這是劉百川說的,立刻得到了郭寶的認可。郭寶卻還看著陳梁道:「汪府周邊,這兩天還有東廠的人出沒嗎?」
「給汪爺報個信去,事到如今,得由汪爺拿主意。」
相比今日一天遭到三次彈劾的張四維,反而是劉守有隻被汪孚林炮轟了一次,說他是身為緹帥,卻儼然大臣家奴,又羅列了平日失職、貪賄、結交張鯨等諸多罪狀,宮中的處分卻下達得非常快。劉守有出身麻城劉氏,可以說是家世資歷全都相當不錯,掌管錦衣衛也已經多年,之前赫然官拜都督僉事,此番竟然被直接革職,錦衣衛掌衛事臨時交給了掌刑千戶劉百川署理,理刑百戶郭寶協理。
「之前在乾清宮聽到下頭稟報的消息,思來想去,還是免得明日再走一趟會極門,乾脆呈了再回去。」汪孚林這一次卻絕口不提自己是為了避開可能有的嫌疑和疑忌,笑吟吟借了張椅子和_圖_書,磨墨之後就把打草稿的箋紙捲成了一個小卷,左手拿著右手寫。這是沒有桌椅的隋唐人士常用的書寫方式,他當然不大熟悉,但如今條件有限,他又不是內閣中人,不適合進內閣去借地方,因此只能這麼將就。當然,他用這種書寫方式的最大原因只有一個——拖時間!
張閣老變成了張四維,三人就在這麼不知不覺之間,把還在台上的張四維給打成了下台倒計時。
他剛剛有意繞開了張四維帶人伏闕的皇極門前,原本是想早點出宮,可現在想想,今天宮裡發生的這些事實在是非同小可,他也算是深入了解不少內情的人之一,儘管在皇帝面前承諾保密,儘管李太后也沒有滅口堵嘴的意思,但只要他出了宮,回頭外間消息萬一散布開來,他就完全百口莫辯。所以,他在堪堪要出宮的地方停住了,隨即又調轉頭往裡走,須臾又回到了會極門。
「這是正理。」劉百川想了想,和郭寶低聲商議了一下,最終說道,「這消息你早點遞,最好今夜瞅準時機送進去。倒是得盯著點兒張四維那邊。」
這是什麼意思?兩個太監那表情完全是僵的,其中一個反應快一些,失聲問道:「汪掌道莫非準備在這裏現寫奏本?」
於是,其中一個年輕的管門太監立時匆匆專門往內閣制敕房跑去,等到和其中一個中書舍人一說,借了一套筆墨紙硯,包括兩本空白的奏本回來,他身後那個好奇的原主人也跟了出來。雖說品級相當,中書舍人那也是京官序列中一個不錯的飯碗,但中書舍人除去極少部分進士之外,卻還有很大一部分是選用的舉人甚至監生,因此和大多出身進士的監察御史沒法相比。這位和閣老們常有近距離接觸的中書舍人就對汪孚林客客氣氣。
張四維伏闕大半日,卻沒有等到宮中傳來的任何好消息,反而是聽到小皇帝被罰跪奉先殿,而自己被人架出宮時卻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答覆,直到和-圖-書出了長安左門,他才得知家中失火,張泰徵「死」了,自己遭到了汪孚林以及兩個御史彈劾。癱軟在轎子上的時候,張四維就意識到自己落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中。
劉英答得爽快,嚴媽媽卻問道:「公子,還要做其他準備嗎?」
汪孚林當然不知道自己完全是白擔心了一場,但他在某些時候素來警惕心過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此眼見得申時行和馬自強都陰沉著臉出來了,他還是整整在會極門盤桓了一個時辰,把自己這奏本從草稿到謄抄全都完成,這才把奏本交給了管門太監,把文房四寶還給了那位中書舍人,自己把揉成一團的草稿帶上了走人。
「汪掌道什麼奏本這麼緊急要在這寫,不能出宮去寫?」
「沒有,雖說我沒有現身,但張四教常來常往京師張府,上上下下全都最熟悉他的聲音,張四教出門時坐的轎子,我們也是早就打探好了,所以我哪怕沒有出轎子讓人看見,別人也沒大懷疑,畢竟慌亂之下轎夫只要差不多身形,那管家更不會去懷疑。而張四教的聲音和說話口氣原就是我最熟悉的。張泰徵如今是一門心思認定了父親和叔父想讓他死了,也不會懷疑我這個僕婦。更何況,我把他弄出去就沒再現身,將來他也見不到我。」
等回到家裡,見了三弟張四教,得知張泰徵不是死了,而是失蹤,家中管家在慌亂之際聽到轎子中疑似張四教的聲音,就立時照著辦理,甚至還請來了劉守有維持秩序,幫忙滅火,以至於劉守有遭到了汪孚林的彈劾,如今竟然已經丟官去職的時候,他那種確信就更強了。
對於這樣一個事實,汪孚林不能不說不遺憾。然而,他的層級擺在那裡,能夠調動所有資源,達到眼下這樣一個效果,那實在是已經驚世駭俗,若要強求結果完全符合自己的預期,那並不現實。但是,只要李太后、馮保、張居正這三個重要人物,陳太后、張宏這些次要m•hetubook•com.com人物,以及張四維糾集的那些人還是沿著之前的軌跡走下去,朱翊鈞這個天子不至於突然權謀天賦覺醒,瞬間點數全滿,那麼即便是最差的結果,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然而,當初劉守有坐緹帥這個位子,尚且還要給馮保磕頭,如同仆隸一般供其驅使,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汪孚林能掀翻劉守有,更何況是他們?
那中書舍人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從汪孚林口中套話,奈何對方守口如瓶,兩個管門太監又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也只能悻悻閉嘴,卻又拿眼睛悄悄去瞟汪孚林這奏本寫的到底是什麼。而對於這個,汪孚林當然不會再遮掩,那中書舍人很快就發現此番汪孚林彈劾的一樣並不是一個小人物。
等出了宮,回到都察院吃了一頓晚了許久的午飯,繼續捱到散衙,他回到家裡,這才立刻見了嚴媽媽和劉英。得知奉了馮保之命接應的張寧,直接把張泰徵給接過去安置了,他便對劉英問道:「你那時候用張四教的聲音吩咐管家說張泰徵已經死了,又叫他們請劉守有幫忙滅火,張家人沒有懷疑?」
見汪孚林不動聲色地往四周一掃,隨即手上一滑,有一樣東西通過手指傳遞了過來,見慣了這種伎倆的一個管門太監迅速接過往袖子里一藏一捏,確定不是金子就是玉,他就對同伴輕輕點了點頭。兩人的意見全都空前統一,別看汪孚林昨天彈劾馮保,今天彈劾張四維,可這位竟然全須全尾地從乾清宮出來,彷彿沒有受到今天那件他們都不大瞭然的詭異事情影響,這種小事他們還是行個方便的好。
當然,回頭一定要問清楚汪孚林這是什麼奏本,別胡亂收進來給自己惹麻煩。如果還是死揪著馮保不放,他們也不能給面子。
果然,他今日一天之內連續彈劾了張四維和劉守有,這簡直是一炮震得滿京城都在晃蕩。更讓無數人瞠目結舌的是,廣東道的蔡光安和秦玉明竟然也在傍晚時分到會極門送奏本彈劾www•hetubook•com•com了內閣次輔張四維,不少人都知道,這兩個在都察院是刺頭,往日獨來獨往誰的帳都不買,陳炌把他們調到汪孚林麾下,據說他們還在外怨聲載道,非常不服管束。可這一次,兩人到會極門送奏本的時候,卻都張揚出一個意思。
然而,兩人也沒只顧著高興,商議著立刻找由頭設法給陳梁謀一個總旗的空缺。畢竟,如今三個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至於打翻船主自己做主這種事,三個人卻都很默契地不提,至於背地裡想沒想,這當然誰也不知道——可是,汪孚林拿住的把柄非同小可,是他們錦衣衛往官員府邸安排諜探,這種事傳出去是要捅大簍子的,再加上汪孚林腳踩著不知道多少條船,他們壓根不敢和這位妖孽翻臉。
郭寶也一樣是高興得差點沒端住臉色。他哪裡能想到,只不過是把劉守有幫著張家救火這麼一樁小事捅到外東廠,就換來了這樣豐厚的回報?
一提到東廠,後面的人是誰,那就顯而易見了。劉百川做了個馮保的口型,見對面兩個人全都趕緊點頭,他頓時苦惱得皺眉沉吟了起來。
會極門的兩個管門太監這兩日看著風雲變幻,著實唏噓不已,剛剛還看著汪孚林往宮門去的背影,閑極無聊在那悄悄打賭,賭的便是汪孚林明天會不會再彈劾一個重量級人物。然而,看到明明要出宮去的汪孚林又折返回來,他們就有些發愣了,等到發現人竟然朝著會極門過來,兩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從前他們瞧不起汪孚林,但就衝著這位廣東道掌道御史敢彈劾張四維,他們就欽敬這人品,願附驥尾!
錦衣衛緹帥劉守有,這要是算小人物,滿京城就沒有大人物了!哪怕比不上閣老尚書,但劉守有的位子甚至可以說比不少侍郎都更要緊些!
也不知道是否為了懲戒長子,還是氣得忘記了,李太后竟然絲毫沒下禁口令。
深夜時分的張府,確實正籠罩在一片驚惶不安的愁雲慘霧之中。
此時此和_圖_書刻,眼看滿臉疲憊的張四教走進屋子,隨即直挺挺跪在了他的面前,張四維不由得以手扶額,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你跪著請罪有什麼用?起來吧,越是這時候,我們越是得好好商量!」
他一下子沒有再看下去的慾望,一溜煙跑回去說給同僚聽。此時此刻,馬自強和申時行全都被召入了乾清宮,告病多日的張居正早就被抬進了慈寧宮,內閣一畝三分地上一個能管事的閣臣都沒有,中書舍人自然彼此之間瘋狂議論串聯,卻全都不明白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快,他們就不用再猜了,因為汪孚林的嘴不大好撬開,但馬自強和申時行卻先後回來,而護送他們回來的太監又是嘴不大緊的人,直接把小皇帝被罰跪奉先殿的事給捅了出去。
儘管只是署理,絕對不可能越過很多級直接轉正,但劉百川卻是欣喜若狂。換成從前,他何嘗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哪怕日後不署理了,只要這些天能夠建下功勞,一個指揮僉事就能穩穩噹噹入手,擔一個管衛事的名義,日後就是名副其實的北鎮撫司之主!
不會汪孚林還有奏本要提交吧?
「是啊。」汪孚林隨隨便便給出了一個讓人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的答案,隨即微笑解釋道,「宮裡今天發生了不少事情,其餘諸位還沒出宮,我要是這會兒出宮,萬一出點瓜田李下的傳言,難免不美,所以我不得不逗留一會兒。可若無理由,卻實在是說不過去,還請兩位公公幫個忙,就說我打算現寫奏本,得晚點才能出宮去。」
汪孚林見劉英說得頭頭是道,不禁讚賞地點了點頭道:「此番多虧了你,辛苦。」他又看著嚴媽媽,含笑讚歎道:「這次的事情能這麼順利,也多虧了嚴媽媽,你們兩個這幾天就不要外出,雖說喬裝打扮,但為了避免被人看出身形,還是謹慎一點好。」
「是。」
只要拖到其他相關人士出宮,消息散布開來,那就沒他什麼事了!
汪孚林快走到午門出宮的時候,他卻突然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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