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兵的身份
第014章 懸而難決

這位李所長欲哭無淚了,拍著巴掌說著,你問我?還不是那腦殘乾的好事,說是討薪,出警半路就成血案了,分局和刑警隊都動了……哎呀,你知道現場有多慘,兩個被打得臉都變形了,還有一個抬走都沒醒,最狠的是,還有最慘的那個,手被釘在磚縫裡……我當警察這麼多年了,頭回遇見這麼慘的鬥毆,嗨,這到底什麼人啊?
「什麼事?」吳海明問。
……
兩人掉頭就走,鄧燕稍遲一下,不經意回頭看吳醫生那事不關已淡定的樣子,一想起他把人趕出醫院就來氣,她折回來道著:「嗨,吳醫生,還有件事。」
「恐怕不能滿足。」高銘好像說話根本不會客氣。
警笛響起來了,警車把整個小區的主幹道擠滿了,在全副武裝的警察包圍下,是一個奇怪的現場,一個渾身浴血的男子叼著煙,表情輕鬆而睥睨地仰著看天,他的身旁躺著四個人,一個在呼救,兩人醒了連呼救都不敢,畏縮地蜷在地上,正呃呃地吐著,吐出來的是和著血水的牙齒,還有一個人事不知。
「也是,這特么農民工欠薪引發的血案最頭疼。」這位黯然道,在這之中,警察是夾在中間最為難的角色。
「不是不是,上午剛送進來幾個鬥毆的,在什麼地方,四五個,受傷都挺重。」鄧燕急急說著。
「猜也能猜到啊,這是開發商欠民工的錢,工頭又欠高利貸的,不管是開發商還是高利貸,都是群惹不起的貨,要正常情況,頂多坑幾個民工出不了什麼大事……可偏偏中間夾了個腦殘的大兵出頭,你說會是什麼結果?」高文昌道。
看看同伴碎嘴、手抖、臉上肌肉抽摔搐的樣子,鄧燕知道,槍逼著他也不會幹的。就像太深諳規則和潛規則的人,最適合的保全方式是什麼規則也不要去碰。
「到……到底怎麼回事啊,不昨天還和你通話了嗎?怎麼一下子又幹上了?」高文昌心神不寧地問著。
「哎呀,我說你剛上班真不知道厲害啊。」高文昌道。
「不,心裏有家,跪著作人,不丟人……別碰它,你有牽挂,我沒有。」大兵握著他的胳膊,如是道,一側頭不屑說道:「他嚇破膽了,不敢不給你了……你要進去了,可完不成這個心愿了。」
「能不抖么?槍案加血案,要追下責來,咱們這當幹事,是最好頂缸的人選啊。」高文昌哆嗦地說道,這個失聯人員是咱們負責的,一直沒找到身份也是咱們的責任,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出事了,你說咱們有沒有責任。
孫老闆急急地掏著手機,手抖得連號碼都拔不成,再一緊張,吧唧,掉地上了,他恐懼地看了大兵一眼,又趕緊爬著揀起來。
白慘慘的陽光下,紅得刺眼的血跡,那血色讓大兵頭痛欲裂,記憶彷彿洪流一樣湧來,他模糊地想起了,似乎也是這樣一群圍毆,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人,他被敲中了後腦……似乎也是這樣的血色和慘烈,在他曾經的生活里出現過……似乎也是這樣怵目的場景,在他的記憶里似曾相識。
「任務該結束了吧?」另一位道,以他的經驗看,最好的結果是一個防衛過當,那同樣是得負刑事責任,更何況受傷的是開發商及放債的,這樣一個孤立的人,恐怕討不到好果子。
此時的現場依然怵目心驚,沿奧迪車的泊車位開始,血跡灑了十幾米,白線標識的地方,彈殼、槍支、砍刀零落幾處,對於她只接觸內勤業務的,那震憾力是相當大的,她無從想像,那位文質彬彬的大兵,怎麼可能,成為血案的主角。
……
孫老闆識得恐懼了,他緊張地一回頭,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那些剛才懦弱的、退縮的、溜走的民工,正一步一步朝他圍上來,八喜揀起了帶血的刀,惡狠狠地看著孫老闆,那些要過賬,被攆過、被揍過、被拘留過的農民工,新仇舊恨,全在血色中復甦了。
「是大兵,你成功給他找了一個高危環境,把他變成另一個人了。」鄧燕道,忿然扭頭走了。
「您要和分局領導一樣告訴我,會嚴肅處理肇事者,維持大局穩定?」鄧燕嘲諷道。
高銘沉吟片刻,奇也怪哉地問:「你知道我是什麼級別?」
……
「但我不會帶一個實習期的警員介入這個案子。」高銘不客氣地道。
高銘的同伴踱步過來了,附耳輕聲道著:「回到刑警隊,開始審了……另一拔民工被帶到洛川派出所了,不會有人做手腳吧?」
一隊警察不夠,又來了一隊,警車載著人是直去醫院的。
匆匆地到了市一院,兩人急急往院里奔,偌大的醫院,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不過剛進門卻恰巧碰到了一個熟人,那位腦科醫師吳海明,高文昌一喊,那貨就跑,然後鄧燕追著把他攔住了,吳海明擺著手極力道著:「你們不要再拿那件事煩我啊,有什麼找院里說。」
「敢做手腳,那等著作死吧,現和*圖*書場錄的都在咱們這兒……分頭走,我去刑警隊,你去洛川派出所,有什麼情況,馬上反映回家裡……」高銘道著。
「您說過,我很盡職,正因為盡職我才來請求你……我記得我給你彙報過,他在電話上找我幫忙,說過盧剛的事,他想幫他……而我們,作為應該關注民情,應該伸張正義的警察,卻採取的漠視的態度。因為我們習以為常了,因為我們熟視無睹了,甚至有時候我們為虎作倀,站在本應受到懲罰的那一邊……你們就在現場,為什麼挺身而出是他?」鄧燕咄咄逼人,直視著高銘。
「不用要您,姓高,高銘,金字銘,感謝你這些天的盡職,可以結束了。」高銘道。
「但我還是想試試……我想見見大兵。」鄧燕道。
吳醫生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了,他慢慢撫著胸,壓抑著過快的心跳,好一會兒那口氣才喘過來,一下子心慌腿軟,扶著牆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民無所養,必成賊匪……逼急了,還不都是不要命的。」另一位道,側眼所向,是那些民工,不但對於欠債的孫老闆,對於到現場的警察同樣是仇視。
領頭的沒說話,估計這個結果,他默認了……
他撐著起來,佝僂的腰挺直了,一抹嘴上的血道著:「兄弟,我把你害了……等著我,深牢大獄,陰曹地府,今天我盧剛給你做個伴。」
「今天四個被打成重傷的,兇手你認識,做好心理準備啊。」鄧燕道。
兩位護士發現了,脆生生的聲音呼救著,攙起了吳醫師,已經翻白眼了,喃喃地喊著:作孽啊,作孽啊,我做了什麼孽啊……
「嗨……吳醫生,你怎麼了?……快,快來人啊,吳醫生暈倒了……快來人啊。」
私貨不少,他分明地看著,鄧燕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心掉肚子里了。
盧剛唉了聲,不再執拗了,大兵放開了他,他撕著衣服,給大兵把腿上了傷紮緊,大兵輕聲問他:「有煙嗎?」
「不要覺得不道德,道德在現實里是沒底限的……要把這些人打個半死不觸犯法律,我早去幹了。」高文昌忿然道。
無意中瞥到了在下一層角落裡的兩位,那兩位躲在甬道拐側,鄧燕認出來了,是一直監視著大兵的那兩位,她和高文昌商量了一句,然後徑直朝那兩位走了上去,那位高個子、健碩、臉上總是帶著兇相的一位,奇怪地看著她,鄧燕客氣地問:「能和您說兩句話嗎?」
……
鄧燕遲了一步,他是在收https://www.hetubook•com•com容所得到消息,直奔一品相府小區的,等到了現場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現場被封鎖著,正在做最後的清理,洛川派出所幾乎全員出動了,正分批尋找目擊,核實整事情的過程。
「哦……好好……我馬上還,馬上讓人提……」
蹭,盧剛手被大兵握住了,他看著一身血染的大兵正壓著腿上的傷,那惺惺相惜的目光相觸間,競然帶上了不和諧的微笑。
鄧燕一氣結,使勁地抿著嘴,一年的實習期尚未結束,嚴格地講,她都不算正式的國家警察。
善因結出了善果,卻又是一個顆苦果。
「所以……」高銘慢吞吞地告訴她:「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違法者不是替天行道,執法者更不能感情用事,在你學會服從命令之前,我建議你還是干好你失蹤人口調查的本職工作。」
他鬱悶了,就這些,恐怕得追究他這所長的責任,剛想問問分局的情況呢。
兩人出了醫院,分頭而行,直奔那兩拔被分開的民工隊伍……
高銘裝不下去了,一咧嘴,吸著涼氣。
「所以,你可以走了,而且可以忘掉他了……不管他想不想得起自己是什麼人,把人打成這樣,嫌疑人是沒跑了。」高銘道,看著鄧燕,又恢復了那副不客氣的表情。
另一位,和大兵交過手吃虧的,還在捂著腮幫子,大兵一瘸一拐上車的景像讓他不寒而慄,那表情輕鬆的就像回家一樣,看著被抬走的四個人,他還衝著其中一位唾了一口。
「哦。」盧剛掏著口袋,給他遞了支,點上了火,大兵抽著,根本不像不抽煙的人,而是嫻熟地噴了一口,和平時判若兩人,他輕聲道著:「盧哥,我想起很多事來,可想不清楚……我可能是個壞人,這種事好像不是第一次干。」
他使勁地閉著眼睛搖搖頭,然後睜開,卻看到了那張哀求慘痛的臉,是開槍的這位,唯一還清醒的一位,那三位以不規則的形狀倒伏在小區主幹道上。
對了,還有一干憤怒的農民工,正圍著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那男子倒沒受傷,只是昂貴的西裝上,全部是鼻涕唾沫。
盧剛此時才定下心神來,他和大兵淡定的眼光相碰時,一下子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地方錯了?」鄧燕奇怪問。
鄧燕掩飾道著:「突發事件,誰能把得住……情況還沒查明啊,別亂想。」
他的去向是那把扔在地上的槍,被踐踏、被侮辱、被鄙視的,在這一刻喚醒了www.hetubook•com.com血性,他不再恐懼,就即便恐懼也無路可退了。
「我正想找他問原因,以我感覺,他不是個暴戾的人,而且是非觀念很強,今天發生這些事,一定有原因……我不知道他的前身是什麼,但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壞人。」鄧燕道,莫名地憶起來那個羞赧地去找她,那位緊張地約她的大兵,到此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多了這麼一個不應該的牽挂。
「還就是他一個人乾的,收高利貸多黑呢,誰敢惹他們……這小子真狠啊,腿上肩上挨了兩刀,根本不在乎,叼著煙等著警察來呢。」李所長愕然道,說話間,似乎對此人行徑有點莫名的讚賞。
大兵微笑著,看著八喜,看著九貴,一起嘶嚎的鄉間小調在耳邊縈繞、一碗熱騰騰的燴菜清香撲鼻、還有帶著體味的零錢,在手裡沉甸甸的重量,一幕一幕,讓大兵的微笑是那麼的溫馨。
「走了,家裡讓撤,等消息。」姓高的便衣道。
「事情比你想像中複雜,界定責任是件很麻煩的事……我要告訴你的是,這件事我和你一樣無能為力,甚至你還不如我,來錯地方了。」高銘道。
「走吧,咱們該撤了。」圍觀人群里,監視一位便衣道。
「兄弟,不是嫌棄我吧?我被逼得像條狗一樣,難得當回人。」盧剛唾了一口帶血唾沫道。
鄧燕知道在案情調查清楚之前是眾說紛紜,肯定是亂糟糟,她直接問著:「人呢?」
「我怕你會失望啊。」那位笑了,示意著同伴離開。
鄧燕一眨巴眼睛,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話聽得鄧燕刺耳了,她一支身道:「擱你這樣說,農民工就應該被欠薪,欠了還不能討;就應該被坑,坑了還不能吭聲。」
走了一位,鄧燕輕聲問著:「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呢,我都向您彙報這麼多天了。」
奔出了小區,兩人匆匆上車,高文昌緊張的手都在抖,鄧燕看不過眼了,直問了:「你怎麼也抖成這樣?」
「不用等下輩子,這輩子不就是嗎?」
匆匆地趕往西樓,這是重症樓,兩層都是監護室,第四層已經被封鎖了,非常事件,非常處理方式,在警務是慣例,鄧燕和高文昌止步於此了,隔一層就能看到,分局長、分局政委;市局一位副局長,市局政委,洛寧市不算個大城市,可這件案,絕對算得上大案了。
「我……」盧剛被說得遲疑了一下,可他仍然想掙脫,卻被大兵死死抓著,那力度,掙得肩上的傷口和_圖_書殷出血來了,大兵吃痛的臉色難看了幾分,此時他看到那些義憤填膺的民工,鼓著中氣喊了聲:「都別動,讓他還錢……」
「哦……不早說。」吳醫生心定了,這個方便是要行的,他拔著電話一問,一指西樓:「兩個在急救上,還有一個進了重症,你們的人都在西樓。」
「李所……李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鄧燕追著洛川派出所的問。
人囂張地上車,他才回過神來,他好奇問著:「這哪是個經濟犯,簡直是個亡命徒啊。」
「不管什麼級別,你肯定有機會見到他。」鄧燕不依不撓。
「醫院唄,挨兩刀是最輕的……他媽的,誰還私藏槍支了,緝槍治暴這麼多年了,市區里居然還有藏的傢伙……哎,鄧燕……」李所長發了句牢騷,回頭時,鄧燕已經掉頭跑了。
鄧燕聽得也傻眼了,不信地問:「那不能都是他乾的吧?」
鄧燕不舒服地皺皺眉頭道著:「我有個請求。」
撲通……孫老闆跪下了,大喊著:「我還錢……我還錢,我今天就還……別殺我,別殺我……」
他叼著煙,仰頭看著白慘慘的陽光,在記憶和現實的漩渦里無從自拔,分不清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就像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錯,而卻是眼前如此慘烈的結果。那些冷漠的住戶,在遠遠地躲著。那些剛剛到場的警察,遠遠地停下如臨大敵,槍口齊齊對著他。
「我怎麼可能認識兇手?」吳海明咯噔一聲,心率加快了。
於是,她愈發地覺得,大兵的形象並沒有那怕,反而給她一種異樣的、無可名狀的好感。
討了個沒趣,鄧燕悻悻然退了兩步,離開了。
同伴忿忿地牢騷著:「這狗日的,腦沒殘在違法犯罪,腦殘了,倒見義勇為了,這特么叫什麼事啊。」
「胡說,你是我們的恩人,他要還了錢,我了這個心愿……要他們不還,我滅了他全家,大不了投胎再來一回……下輩子,咱們做磕頭兄弟啊。」盧剛說著,那些苦楚讓他老淚縱橫,他脫了衣服,摁著大兵肩上的傷。
「原因呢?」高銘問。
「對,他打傷了四個人,一個輕傷,三個重傷,最輕的都骨折了,最重的現在還在手術沒有醒來,不輕不重的兩個,臉被打得分不清五官了,牙掉了一半……他沒事,包紮了一下,就被先帶回刑警隊了,根本不在這兒。」高銘道,審視般地看著鄧燕,似乎在思忖,這個盡職里,夾帶了多少私貨。
「你都什麼不知道,就知道厲害了?」鄧燕倒納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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