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重人格
第068章 幸福時光

或許每個人至少都有兩重人格,一面是社會的,一面是家庭的,就像從這些舊照,他找到了那位英雄,那位烈士的另一面,肯定也純真過、懵懂過、慈愛過……當然,可能表現方式激烈了一點,給兒子的成長造成了一點陰影。
「那是……得慎重,看上哪個,告訴媽,媽給你牽線,光光彩彩給你娶回來。」老媽捋著袖子,開始做菜了,乾著活嘴也不閑,回頭問著兒子道著:「大兵,你到底咋受的傷啊?」
哦,也對,尹白鴿這才省得話味道錯了,她瞠目的片刻,檢視著自己為何如此的心理失衡,似乎是不想失去這位特勤,抑或是……不想失去這個人?
門響了,大兵笑了,幸福來了。
石景春被訓得瞪眼了,訓完了尹白鴿才發現自己訓了位級別比自己高的,她補充了一句:「對不起。」
……
再接下來是當兵,那個殘酷的環境可不會考慮你的個性,他估計自己是在偏執和憤恨的支配下,去接行刑這種特殊任務的,可殺人的戾氣不是那麼容易消化的,只會讓積怨更重,而退伍又面臨著諸多的不如意,小法警、低工資、忙得像條狗、累得像騾子,於是又拚命地學習,想跳出這個圈子,想上個台階,想告別吊絲的不如意生活……再然後,選擇了省廳的招驀,期待著改變命運。
洗菜間,老媽悄悄地踱進廚房了,大兵聽到了,故做不知,然後被老媽在背後猛地一嚇,他故作驚訝:「怎麼了,媽?你好像要給我驚喜?」
有人說話了,是一直靜等著消息的石景春,對於退出的特勤,要有追蹤報告的,這種受過訓練的人,如果脫出監管,那危險程度有時候比犯罪分子還要高。
「不一等,有的在耳垂上、有的是眼睛、有的是胸部……當然,大多數都在唇上。」
「這個,醫科大畢業的,剛分配到醫院,人挺漂亮……這個,實習的,肯定能進了醫院,她媽媽是婦聯的,我認識,家教不錯……這個,瓜子臉,瞧模樣多俊,雖然比媽差點,可也夠漂亮了……你看這個?旺夫相啊,家裡老有錢了,自己開車都是馬六……唉,傻兒子你說句話啊,都快三十了,不讓我操心,誰還給你操心啊?」老媽催著,彷彿這要馬上定下來一樣。
「這都被你猜到了?那你再猜是什麼驚喜?」老媽笑著問,手藏在背後。
老媽又想起個事來:「兵啊,回法院別干法警了,最好到民事上啊,調解調解、說道說道,反正就磨磨嘴皮,也沒啥大事,法警天天解押嫌疑人呢,多危險呢……你宋叔叔想幫幫你,我尋思著,你這臭脾氣,肯定不願意落人情,那個,你想啥你跟媽說啊,別跟以前一樣,老個悶葫蘆不會吭聲……」
……
「哦,對,你是醫生……啊?這不對啊,你都替我說了。」
「我沒法寫啊,宋部長說他和_圖_書去他父親的舊單位看了一眼,他獎章都留下了,對了,和他父親的留在一起了……嗯,還有件事是,他和改嫁的母親相處很好,據說,給他母親買了一堆衣服,還包括給那位繼父也買了一身……我怎麼覺得不像大兵啊。」尹白鴿狐疑道,她所見過的,是大兵的兇悍果敢,嘴利言損,怎麼可能還有乖寶寶的一面啊。
好幾大本照片,小學的、中學的、參軍的,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其中一張全家福,爸爸、媽媽、還有他,他不知道那是多大上的照片,扛著一支玩具槍,坐在爸爸的臂彎上,穿著的是開襠褲,露著小JJ,正威武地扮著酷相。
「或者他代入了另一重支配人格?」石景春如是道。
「腦枕骨部位以下,受到鈍器打擊。」
「得了得了,拿我老頭開涮了……那就這樣,沒事就好,孩子工作的事……」
是這樣嗎?
「等等……有事,我應該被派到彭州了,如果判斷不錯的話,彭州這個大本營是蔡中興的要害,告訴你,我會是總經理級別的啊,不要太羡慕哦,我現在簽字能報銷十幾萬了……要不送你個包包,古奇限量版的怎麼樣?」
和煦的陽光悄悄地從窗戶上爬進來,照在一叢吊籃上,沿著曲曲彎彎的枝丫,投射在一位寧靜的男子身上,他穿著居家休閑裝,套著淺色的棉拖,正坐在躺椅上,一頁一頁翻著舊相冊,身旁的茶几上,幾本書摞著,伸手可及的位置放著一杯濃濃儼儼的茶水,似乎忘記喝了,綠茶油油的葉子靜靜地懸浮在水中。
潘雲璇對老宋這份震驚很是受用,她笑著道著:「我說老宋,怎麼我兒子變樣了,你倒不樂意了似的?」
「找了,都好幾天了,你才反應過來?」潘雲璇故意道。
「嗯,我知道了……」
他匆匆起身,奔過來時,老媽已經把門打開了,進門換鞋,提著菜籃一個轉身問著兒子:「好看嗎?」
大兵在沙發上笑著問:「哎媽,你還恨我爸啊?」
「媽,有紀律,不能告訴你。」大兵笑著道。
這事,卻是讓潘雲璇又笑了,他幸福地說著:「我實在不想告訴你啊,否則你會妒嫉,我兒子給我買了一堆衣服、化妝品,還給老陳挑了一身冬裝……宋部長,要不你也考慮一下二婚?」
「好好,你別指責我了……你沒事就好,真沒事吧?你……和老陳……他沒說什麼吧?」宋部長擔心地道。
她痴痴地想著,沉浸在回憶中,那初見時的朦朧,大兵在一隊漢子隊伍里向他微笑,吹口哨;就像冥冥中註定一樣,發現他履歷時的驚喜,幾乎是一眼就挑中了他,在漫長的卧底歲月,她每天就像這樣枯坐著,等著大兵的消息,等著那一句痞痞的調侃:「鴿子……老爺子在不在?」
聽這話潘雲璇瞬間就明白了,她笑著和_圖_書道:「你是擔心,我那個倒霉兒子回來了吧?」
「怎麼回事啊?居然挺好,情緒穩定。」
可意外的是,那點陰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彌得無影無蹤,是看到父親在咆嘯下命令?還是看到父親一身泥濘地被找到?反正沒了,一點也沒有,他甚至有點期待,重新感受一次皮帶落在身上的感覺,想看看氣得暴跳如雷的父親,是多麼的可愛。
「嗯,知道了……」大兵頭歪了,沒脾氣了。
石景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嘭聲摔門而走,留了一句:「我已經受到侮辱了。」
潘雲璇手停了一下,爾後嘆了口氣,涮涮洗著,安靜了片刻,就在大兵覺得這個心結難解時,老媽說了:「還恨什麼啊?人都沒了……要恨就恨那個狐狸精,勾引那個年輕的不行,非勾引你爸個半拉老頭,把你爸迷得神魂顛倒的……哎,我就不該去他單位鬧啊,鬧得他走時都肯定不安生啊……」
「可不,他沒去找你吧?」老宋問。
「等著媽啊,今兒中午給你做頓好吃的。」
對,這就是正確的答案,曾經那個自私的、虛偽的、功利的、冷血的大兵,連發小也看不順眼,連戰友也頗有微詞。
尹白鴿把報告遞過去了,除了一切正常之外,加了一句:建議隨時召回。
「最後一句廢話,你的G點在耳垂上,因為你在說這個部位的時候,我聽到了語氣稍重,語意明晰,其他的,都是掩飾……對嗎?」
可特么鬱悶的是,我沒忘,他給全忘了!
是大兵,他又一次笑了,小學畢業照,一眼認出於磊了,那傢伙唇邊的媒婆痣實在太惹眼了。
「有話快說,有什麼快放,老爺子不在你想幹什麼?」
這評判讓尹白鴿像吃了只蒼蠅反駁著:「你別老拿人格說事行不行?他歸隊你給下的結論就是形成了反社會人格……結果呢?203大案全靠他的消息逆轉的。好容易又歸隊,你又給下了人格傾向不穩定,打回原籍了,我們培養一個出類拔粹的特勤,你覺得很容易啊?」
……
「太漂亮了,我都不敢跟您相跟了,這出門不得把您當成我女朋友?」大兵笑道。
可這一頁已經翻過去了。大兵默默的合上相冊,在緬懷中,心緒如麻,越來越多的記憶碎片,像拼圖一樣漸漸完整,曾經是一個這樣的生活:調皮搗蛋、厭學逆反,好容易上了個專科,出來卻就業無門,於是怨天憂人、恨爸怨媽,於是逆反又成了偏執,像所有吊絲一樣常常會恨自己沒含著金勺子出生。
「哎……來了,瞧我這記性。」潘雲璇大夫笑著奔出來了,匆匆去會診室,那臉上紅光滿面的樣子,讓小護士都嫉妒了幾分,都年過五十的人了,頭髮一染、面膜一敷,你不細看,可比小護士們還漂亮。而且據說喜事連連,二嫁不久,親兒子也回來了,那天見著的小護m.hetubook.com.com士在紛傳是個長腿歐巴,老帥了,私下裡都嚼著舌根,是不是去勾搭一下這位主任的公子呢。
「算了,不問了,你和你爸一個德性,哎,獻了青春獻一生,獻了一生獻子孫,我們這一代最可憐啊,都不知道什麼叫享受生活。你那個死鬼爸,把自己填進去不說,還把兒子送進去了……那年我就不同意去當兵,你瞧瞧,磊子那傻小子,自己都當經理了……你同學里,不如你的,現在都有在政府當官的了……」老媽牢騷開始了,一數落就是兩代。
「那你的G點肯定在臉上,欠抽。」
「精神類疾病。」
「哦,對,你是醫生……腦傷導致失憶,而且有人格分裂傾向,這好像是……」
「莫非他根本就是在偽裝?」
「別客氣,我為我的職責負責,不穩定就是不穩定,如果知道自己曾經是這種情況,正常人能像他一樣安之若泰么?」石景春反問道。
大兵開始牙疼了,他看著老媽這八卦樣子,有點理解婚姻的恐怖之處了,他揣起來道著:「媽,我得細細看。這不但是長相的問題,得心靈美,最起碼得和您一樣。」
「不能啊……大兵以前什麼樣?現在什麼樣?哎把我給納悶的,怎麼跟重捏了一回一樣。」老宋道。
更鬱悶的是,他寧願為一個嫌疑女身敗名裂,卻把他曾經的戰友拒以千里之外。
「如果受到刺|激,再回憶起以前的履歷,會讓他的心態發生劇變啊,怎麼說跟沒事人一樣,而且還……」
「沾點邊,再猜。」老媽道。
「沒讓他來,我和兒子的獨處時間。」老媽在穿衣鏡前徜徉著,那顧盼自憐的樣子實在夠嗆,大兵笑笑表示理解,女人愛美這毛病,從十八活到八十都改不了。
「嗯……猜不著。」大兵訕笑了,你就能猜到嫌疑人的心思,也未必能猜到女人的心思,特別是這種和你最親的,越親越難猜。
大兵痛不欲生,一頭栽倒在沙發上,在嘮叨里,在油煙味里,在陋室破家的幸福味道里,他開始懷念基地被禁足的日子了,那耳根子最起碼是清靜的,不像家裡這幸福,片刻不得安寧啊……
「我覺得應該有另一層可能。」尹白鴿說著,寫著,頭也不抬地道:「經歷過背叛、死亡、從九死一生的危險線上回來的人,對生命、對生活,應該有著一種與普通人不同的看法……我目睹過,也和開過槍的警察談過,所以我對你的結論依然保留意見。」
「哦……我沒事,我是想問問……你有什麼事嗎?」老宋小心翼翼的聲音。
扣了電話,心情是無比之好,她看看時間已經臨近中午,拔著電話,通了,聽到一聲「媽媽」的稱呼,那份激動還是無法平復下來,她在電話上甜蜜地告訴兒子:
「那你同樣犯了一個錯誤,如果以你的理論,他是不會回頭的。」石景春不客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拿起報告,辨駁了一句。
「對不起,爸爸……我和媽媽都原諒你了,你卻沒有機會原諒兒子的不懂事了。真可惜,其實咱們父子倆一樣,都糊裡糊塗做了英雄。」
他欠著身子,像和父親攀談一樣,輕輕地放下和相冊,掃了眼這個家,是人武部的老家屬院子,陽台還是舊式鋁合金封的,地面已經斑駁,牆上卻還貼著不知道多少年的獎狀……沒有父親的,全是兒子的,都是校運會體育獎狀,當年學習肯定不咋地,能拿出來的恐怕就這些,全部被爸媽保存下來了。
「不不不,我有點心虛啊,小潘,咱們認識二十幾年了,別怪我說難聽話……那個,當時招驀他走,按照組織上的條條框框,肯定是衝著他身份和履歷來的,從事任務我不知道,但是肯定受了傷……」
電話老宋說不下去了,潘雲璇笑著道著:「你凈瞎操心,別說養個兒子,我就養個貓兒狗兒它也不會咬我啊……不是我說你們啊老宋,他這人格分裂的精神類問題,都是你們那套訓練給整出來的,從道德的角度看,你們的人為訓練都不是人道的。」
「我要替他開口,他會小看我的,你省省吧啊。」潘雲璇沒接這茬,回絕了。
「臭小子,嘴甜,和你爸當年哄我一樣……把菜摘了。」老媽遞著菜籃子,大兵忙著把青菜摘了,把蝦線挑了,放進了洗菜池子,他隨口問著:「媽,陳叔叔來不?」
「滾蛋,沒事我掛了……」
是個熟悉的電話,潘雲璇看了眼,直接回過去了,人武部老宋打的,一接通,她問著:「宋部長,什麼事?」
其實分裂著就挺好,要是一點都沒分裂,那才叫倒霉呢。
「潘主任,您的電話響呢!」
可是,即便是這樣,當面對父親烈士,母親改嫁的原家庭,還會好嗎?反正尹白鴿覺得如果這種事攤自己頭上,那恐怕整個人都不會好了,可偏偏大兵,又給了他一個驚奇。
……
「呃……」大兵傻眼了,全是醫院里的護士、醫師照,又來了,這才幾天,開始逼婚了。
放下電話,尹白鴿傻眼了,她挪了挪辦公椅,椅子滑向書櫃,那兒一柜子心理學、變態心理學、警察心理學,以及犯罪心理學的書籍,她又抽出來了幾本,鋪在桌上看,找著有關人格分裂、人格識別性障礙之類的目錄,從理論以及案例里尋找。
一位護士嚷著,人在前台,手已經指向會診室。
「哦,那你呢?」
尹白鴿重重地把書摔在角落裡,莫名的煩燥襲來,讓她坐卧難安……
驀地,尹白鴿想起了這種可能性,這個發現讓她興奮了,搬出來了大兵的評測資料,視頻,文字影像,再加上剛剛和宋部長通話得到了消息,她在還原著這樣一個軌跡:特勤……任務……厭惡任務……然後在評測里偽裝,或者不用偽裝,只要努力達到一個讓人不敢相www.hetubook.com.com信的水平,那結果就明了了,不是被清除出隊伍,就是被扔到隊伍的最後一排……然後,可以全身而退。
……
「沒有啊。」潘雲璇道。
「怎麼樣?」
「嗯,知道了……謝謝親愛的媽媽。」大兵苦著臉,快哭了,這千頭萬緒的,該著那一件啊,怎麼老媽比省廳還麻纏。
「看來是不在,那就先調兩句情嘛,你理論水平不錯,教教我,如果想挑逗一位女士的情慾,用觸摸方式,你覺得應該是哪個部位?」
還有更麻纏的,老媽又偷瞄了一眼,一看大兵沒按照命令行事,不客氣地提醒著:「嗨,嗨,你別發獃,趕緊看看照片,相中那個得趕快下手,遲了輪不著你了,快三十大的人了,不能自己找個對象都不會,還得媽替你操心……以前不這樣啊?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腳踩好幾隻船呢……媽跟你說啊,那事可不行啊,看上那個跟人家就得誠心誠意,朝三暮四可不行……現在的年輕人太隨便了,同時談好幾個,那像什麼話啊?兵啊,以後你可不能這樣。」
他隨手又拿起了一本《走進人格分裂》,搬開書籤,翻看著,這是一本精神類的書籍,權威級別的,不過在他看來有點妖魔化人格分裂了,其實一個分裂的人格,那怕是徹頭徹尾的是另一人又有什麼關係?每個人的人性里都有自私、貪婪、慾望,同樣也有善良、慷慨、以及無私的成份,區別在於,他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了。
「嗯……禮物。」大兵道。
「你能不能別廢話啊。」
「嗯,知道了……」大兵聽得耳朵發癢,有氣無力應著。
「噹噹當……看看,喜歡哪個?」老媽拿著一摞照片。
「啊?找了……那……你沒發現什麼變化?」老宋結舌了。
「相信我,會的……我給不出你支持理由,但我感覺會的,這個世界平庸的人太多,包括你我,而有些人是註定不會平庸的,因為平庸對於他們的生活,是一種侮辱。」尹白鴿道,對著即將出門的石處長道。
絮絮叨叨,開始自責了,好容易片刻安寧,老媽又問了:「哎,兵啊……媽跟你說什麼呢?工作怎麼安排的?還回中院,那工資什麼時候轉過來?組織關係過來了嗎?你整理整理,不行就去省城一趟,一次都辦嘍……不行媽陪你去……」
老媽又在說:「兵啊,咱這舊家得裝修一下啊,要覺得不好,湊巴湊巴買個新房吧,貸點款慢慢還,媽也能替你還點……」
大兵如是想著,像看笑話一樣看著理論,如果真沒有這次失憶,真還和以前一樣蠅營狗苟,一心想著往上爬,那恐怕帶給家人的,會是災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簡單的幸福。
莫名的回憶,讓她笑了,那僅存不多的調情成為她枯燥日子的唯一點綴,記得格外清楚,甚至於有時候會被大兵離奇的準確判斷嚇一跳,不知道是心動,還是驚動,反正是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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