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忘憂蠱(一)

韓燼的手指這才一根根鬆開,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髮,唇邊雖然含笑,眼中卻是冰冷:「去吧,你辛苦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對遙遠回憶的追思,恍惚之間溢滿了留戀,就好像在這裏度過少年時光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似的……桂兒正隨著他的述說努力在腦海中尋找相似的吉光片羽,卻聽到他輕聲問道:「桂兒,要進屋子裡去么?」
凄厲的叫聲尚未出口,韓燼便已飛掠而至,一腳將桂兒身後那人的穴道閉住,又一腳,不偏不倚的踢進了狹窄的河道里。
「這裏曾是你及笄之前住的屋子……」韓燼在桂兒耳邊低低的說著,握住她的手,一一指給她看,「這裏原本有很多房子,連成一片,有半條街那麼長。後面還有一個演武場,不過現在……只剩下這幾間了。」
但是,毫無疑問的,她的夫君絕不是什麼與人為善的大好人,儘管他看起來,比誰都要和藹溫柔。
這個黑衣女子,正是星羅公主身邊的女侍衛——朱雀!
韓燼卻彷彿沒聽到似的,推開了門:「桂兒,出去看看?」
黑衣人有著纖穠合度的身段,長發乾凈利落的束起。臉上矇著黑紗,但眉心一道傷痕卻十分觸目。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件事來,來路不明的紅貨,神秘的屠殺……韓燼https://m.hetubook.com.com說過,他花了三年時間來追查,卻至今沒有查出端倪。
然而話未說完,元寶身前的河水突然左右一分,兩個人影毫無預兆的從水中竄了出來,手中薄刃閃著雪亮光芒,一人朝元寶當胸刺去,一人卻是腳下不停,直取幾步之外的桂兒。
看不清他的動作,快的不可思議。
最重要的是,那裡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是誰?為什麼方才不出手?
韓燼背起雙手,顯然這樣的禮遇對他來說十分平常:「朱雀,這是百里淼的意思么?」
韓燼皺了皺眉:「她怎麼會知道?」
——她想不起來,一點也想不起來,何必再去打擾不相干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一刀的桂兒,第一個反應不是驚慌,也不是害怕——她只覺得那一刀的動作,乾淨利落,很漂亮……很好看。
很……美。
會是那些人么?
他的神情卻依舊溫和平靜,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桂兒一怔,身後的刀風卻又掃來。她急忙伸手從腰間拔出韓燼給她常備防身的匕首,一回手,結結實實的擋住了刀鋒。
「……桂兒,你在聽嗎?」
「讓你殺了桂兒再取走凰引圖?」韓燼冷冷的打斷她的話。朱雀臉色一白,咬了咬牙:「公主雖www•hetubook.com.com說要活捉,但事態緊急也可以……殺!」
為什麼不厭惡殺人?
門后是不到十步的後院,只栽種著一小株桃花,枝頭還有殘留的粉紅花朵,在微風裡悠然綻放。一個布衣荊釵的婦人正坐在樹下縫衣,腳邊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子抱著襁褓中的弟弟小聲的哄著。想是老闆的家眷。
「朱雀,不要自作聰明。你也知道那幅凰引圖代表著什麼,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她!你回去告訴百里淼,凰引圖的事情交給我來辦,公主府最好不要插手。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
因為分神,她手上一松,雪亮刀光趁機落下,桂兒順勢身形一矮,靈巧的從對方肋下穿過,手中匕首往那人胳膊上重重劃了下去。
果然還是下不了狠心,儘管那一瞬間她有機會將匕首插|進他的心臟,儘管那一瞬間,她心裏的確起了一閃即逝的殺念。
鋪子後果真有一條小河,比溝渠寬不了多少。從後門到河邊是一小片河灘,稍遠的地方堆滿了石礫,近處開墾了數壟新土,土裡冒著幼嫩的苗,是新種的菜秧。
畢竟還是,不忍心讓那麼小的孩子看到殘忍的血光吧?
很持家的妻子呢,想起那個在樹下認真縫補的婦人,桂兒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https://www.hetubook.com.com淺笑。血海深仇也好,富貴無雙也罷,在她看來都比不上眼前這一畦青翠的菜地。離開小山村已經月余,遇到了很多危險,也見識了很多有趣的東西,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不過她最希望的,還是能和夫君元寶一同回到那個雖然偏遠卻安靜祥和的地方去,可以眉目恬淡的過日子……沒有家仇,沒有死亡,多好……
一踏進院子,韓燼便問起院后的兩層小樓,老闆說那是他買下這間店鋪時便有的屋子,因為手上拮据,也不曾翻新,看得出有些年月了,樑柱之間的雕花有著舊年煙熏的痕迹。
「還有人,我去追!」
她轉頭朝韓燼看去,卻正好看到他手中的刀劃過一線完美的弧度,準確切斷對面刺客的喉嚨,餘力未盡,直至左胸。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居然也敢飛檐走壁?
「嗯?」
這變故,幾乎是在瞬息之間。
飛濺的鮮血就像盛開的花,灑落在石礫上。韓燼輕巧的躲開,抱著元寶的那隻手將他緊緊按在胸前,那一幕血腥的殺戮,並沒有讓幼齡的孩子看到。
「你的事,我自然知道。」
胖胖的老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著:「這裏出去就通到河灘,那邊都是荒地,不住人的。在下正準備去衙門裡申領,看看年底能不能把那地收過來,這和-圖-書樣家裡就能蓋新房子了……」
彷彿是,見慣了死亡似的……
朱雀的臉色在他的指力壓迫下愈加青白,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卻終歸於淡漠,艱難的應道:「是……宗主!」
「殺」字剛出口,韓燼突然身形一閃,右手已扼上了朱雀的咽喉,修長冰冷的手指下是突突跳動的頸脈,稍一用力就能寸寸捏斷。
「站住。」
難道是……
一眨眼間,河灘上又只剩下他們三人。桂兒心有餘悸,抬頭望著韓燼和韓燼懷中的元寶,道:「這到底是怎麼……」
「不清楚,想必是有人告密。公主一知道此事就很著急,生怕此圖會落在扶月侯手裡,她暫時找不到你,因此就讓我……」
「這裏曾經是演武場……算了。」韓燼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看來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既然如此,也不用勉強自己想起來。」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眉心,「這樣的表情,是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頭很痛?」
等桂兒站定時,方才那個死在刀下的刺客也已沉入水底。輕微的兩聲水響,甚至沒有驚動在門後院子里和家人聊天的店老闆。
韓燼早在奪刀的時候便看到了站在房頂上的黑衣人,此刻一路追而去,直至一片雜樹林,這才足下發力,輕輕一躍,落在那人的前頭。
韓燼不由分說的打斷她的話,將元寶轉交hetubook.com.com到她手中,身形一展,已躍過河道,藉著對岸的一株老樹,翻上了一戶人家的屋頂,迅速的離去。
她並不躲避,目光一閃,單膝跪下道:「宗主。」
朱雀沉默片刻,道:「公主知道了『凰引圖』現世,一定要屬下取到手。」
淡淡的語氣,不似平常。
「啊……不,不用了!」
不知道韓燼說了些什麼,那間鋪子的老闆欣然將他們迎了進去,隨後穿過一條窄窄的過道,打開了店鋪的後門。
這兩個刺客和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樣,小山村裡的那批強盜也好,之後遇到的扶月侯百里垚也好,甚至是星羅公主百里淼,都沒有這樣兇狠,一照面就痛下殺手。
桂兒一愣:「你怎麼會知道?」
桂兒只看到韓燼身前幾步的地方揚起了一片黑色的衣角,隨後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灰黑色屋檐之間。
韓燼笑著,轉身去抱蹲在石灘上看著河水發愣的元寶,「小寶,我們走吧。」
她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元寶,不知什麼時候,韓燼已經點了他的穴道,力道很輕,剛剛好讓他昏睡,卻不會傷及身體。
一刀斃命。
桂兒慌忙錯步避開來勢兇猛的一擊,待要飛身去救元寶,離的更近一些的韓燼早已經一把抱起尚自懵懂的孩子,掌心一拂,將來人的刀奪了過來。
一瞬之間,數念變幻。
是什麼人會來偷襲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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