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鴛鴦錦(二)

這是一段彷彿曾經來過的地方——
很難過……很難過……
除了韓燼還會有誰呢?
她能感知心上的震動,身體卻不屬於自己,就那樣在某個不可能存在的地方看著坐在床沿的紅衣女子,她正用力的扯下蓋頭,一件件扔掉鳳冠霞帔,只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衣,直直的走到那個人面前。
她眼睜睜的看著偷襲者在眼前倒下,背後的雨幕中出現了韓燼焦灼的臉,他正低喊道:「桂兒,到我這裏來!」
終於,在大雨落下之前,桂兒伴隨著沉悶的雷聲陷入了異樣的夢境。
「爹爹不在。而且……為什麼要去找他我又沒事?」桂兒有些心虛的回答道。
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因此這個秘密至今為止只有元寶一個人知道。
從童年到少年,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動作,都是虛幻的夢境中唯一的一點真實。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她的身影很快融進了黑暗中。
「桂兒!」
與元寶的情況正好相反,桂兒被夢魘住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她經常在半夜裡驚醒,滿身冷汗,轉眼間卻又把夢中所經歷的一切忘記了大半,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重大的危險在接近,仔細想去卻又了無痕迹。
再後來,耳邊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了。
是不是……新婚之夜?
元寶也不在意,嘀咕了一聲「嘴硬」,便又磨磨蹭蹭的在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掌,用自己兩隻小手仔細的握住,這和圖書才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元寶十分不以為然,翻了個身又說道:「娘親,你不如去找爹爹吧,有爹爹在你就不會怕了。」
但是,她沒有跑太遠就被追上了,他從身後抱著她,冰涼的嘴唇貼在她的耳畔,反反覆復低喃著:「陌陌……陌陌……」
她卻沒有回答他,手一松,身體如一隻矯健的貓兒般躍起,擰腰,踢腿,動作漂亮乾淨,結結實實的踢在身後那人的胸口大穴,腳未收起,手指便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擒住對手的咽喉,手下用勁,竟想就此將他喉骨捏碎。
「放開我!你明明就不想娶我!」她聽到自己這樣說。
儘管整夜被夢境打擾是件不怎麼愉快的事,可是當她一想到自己不再是沒有過去的人,便又覺得,這樣的打擾也不是全無意義的。
猝不及防的雷聲讓她渾身哆嗦了一下,身邊睡的正香的元寶似乎也為被這聲音所擾,皺著眉咕噥了一聲,卻沒有被驚醒。桂兒看了他一眼,勉強壓抑下了衝口而出的驚叫,白著一張臉,輕輕的下了床。
不知不覺間,桂兒已經分不清「陌陌」和自己的界限,只覺得滿心酸楚,那些冰涼的雨,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身上,被抱住的人是她,她就是她。
他的唇貼在了她的唇上,吻去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愈來愈深的索求讓身體的溫度漸漸升高。模模糊糊中,她被抱進了屋裡,放在那和*圖*書張掛著鳳穿牡丹七重紗帳的華麗床榻上,他的手指靈巧如蝶,輕輕的替她除去濕透的白衫,她看到自己的肌膚在燭火下發出誘人的光澤……
「誰說我怕了?快睡覺!」桂兒瞪了他一眼,將那隻手塞回了薄被裡。
她什麼都不怕,平生最怕的,就是打雷!
她知道她正有滿臉的淚痕不曾拭去,卻倔強的,一言不發的看著他,隨後當著他的面,奪門而出。
回到家裡的時候,遠處已傳來隱隱的雷聲。韓燼不在,桂兒草草吃了晚飯,拖著元寶回到后屋,鎖上門窗,又把元寶往床上一塞,放下床帳,猶豫了片刻,睡在了外側。
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既然不喜歡,又為什麼要娶我?……我那樣的努力,都換不回你哪怕一點點的憐惜和……心動么?
……
元寶眨了眨眼睛,同情的望著她:「娘親,要不……還是你睡裡頭吧。」
桂兒卻彷彿被雷聲施了魔法一般,只是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全然不顧身後的屋檐上又跳下一人,手中短劍攔腰斬來。
這一日從風止寺回來,天邊低低的匯聚起了大塊的烏雲,彷彿壓境的大軍一般遮天蔽日,時值初夏,看來一場大雨在所難免。
桂兒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冰涼的雨珠打在她的臉上,猶如身在夢中,不真實的感覺浮上心頭,直到看到寒光一閃而逝——
儘管有些時候,她也會夢見和-圖-書看不清的人影牽著她的手走過滿山的杜鵑花叢;有的時候是自己跟在某個人的身後,無論怎樣追逐都抓不住他;她甚至會突然想起某個微笑的眼神,甚至是讓人心動的擁抱……醒來的時候悵然若失,滿心繾綣,可是卻不記得對方是誰。
那一刻,所有不知明的情緒就好像突然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瞬間炸了開來——
嘆息的聲音中帶著不可動搖的肯定,他沒有說太多的話,但那短短的一句,卻如刀刻一般,清晰的傳進她的……心裏。
想到韓燼的時候,眼前的旖旎突然間都變了模樣。那個修長的身影俯□,她卻赫然看見了他手中閃著寒光的刀刃。尖利的刃尖扎進她胸口的時候,大團的血花涌了出來,沒有疼痛,沒有叫喊,眼前的畫面卻變得猙獰,巨大的落雷炸開,撕開的黑暗中是無數扭曲的屍體和凝固的鮮血。新房不見了,什麼都不見了,污濁的血雨中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謝謝你兒子!
「陌陌……你是我的妻子。」
桂兒也朝他眨了眨眼,十分氣弱的說道:「不……不用了,為娘要保護你嘛……」
韓燼急忙從身後握住她的胳膊,另一手微一用力切在她的腕脈上,終於讓她鬆了勁。
桂兒轉過頭看著元寶精緻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很溫暖啊兒子,她笑起來,兒子兒子,你可知道,你是娘這原以為平凡其實很跌宕起https://m•hetubook.com.com伏的一生里,得到的最大的奇迹!
恍惚中,也是這樣的天氣,她被人攙扶著坐下,眼前晃動的全是琳琅的珠翠,紅蓋頭上的流蘇隨著走動一絲絲拂在她的臉上,痒痒的,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半個月之後,元寶的病已經大有起色。不光嗽症緩解,夜間也睡的安穩起來,不再輾轉反側夙夜夢回。
韓燼擔心道:「桂兒?」
唯一記得住的,就是夢中反覆出現的,韓燼的身影。
桂兒一驚,眼角瞥見一團黑影朝她撲來,飛腳踢去,正中對方手腕,武器噹啷一聲落地。正逢天際劃過一道閃電,出現在她面前的襲擊者是個面目陌生的男子。桂兒來不及拾起地上的刀,於是一腳踢遠,順勢一掌拍向來人面門。
是不是……韓燼?
那人踉蹌著後退,捂住喉嚨用力的咳嗽起來,眼中凶光湛然,卻終於沒有勇氣再衝上來,一把抓起地上同伴的屍體,飛身沒入雨簾之中。
如果是韓燼,為什麼不讓她看到他的臉?
桂兒覺得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明明知道是夢,卻依舊不安和期待著……這樣的景象似乎和某一部分記憶重疊,,來來去去,真真假假,擾人心旌……
可是,當刃尖離胸口只差一寸的時候,一截染著血的刀尖突然從他胸中探出,凝固了所有的動作,
他的臉被燭光擋住了,她聽不清他們說話。遠處的雷聲翻滾著,有急雨打在窗欞上的聲音……
單薄的白衣和-圖-書很快濕透了,緊緊的貼在身上,又冷又粘。
元寶似是而非的嘆了口氣:「元寶才不怕打雷呢。」說著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拍了拍她:「娘,有元寶在,不要怕喔!」
「兒子,天氣不好,咱們早點睡吧。」
她眼睜睜的看著韓燼肩頭滲出血跡,低叫了一聲,手指微微抽緊,竟有止不住的顫抖。
等韓燼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施救,情急之下飛身躍起,將她一把攬進懷中,腳下步法如飛,頓時卸去了大半劍氣,但終因懷中還有一人,行動稍慢了一拍 ,短劍劃過他的肩頭,布帛割裂的聲音伴著雨聲,終於將懵懂中的桂兒驚醒。
閃電過後的雷聲卻在此時響起,她一瞬間怔住了,不真實的幻象排山倒海的湧現,手下不由一滯,那人已從靴筒中掏出一把匕首,朝著桂兒插去。
桂兒豁然間坐起身來,雙眼定定的望著紗帳外的屋子,夜色讓一切擺設都變得朦朧,可偶爾劃過的閃電卻又把一切照的雪亮。瞬間的光影交替不但沒有讓她從夢中的驚悸中平復,反倒讓心口的跳動更加劇烈。
混在閃電中的光本就不易看清,再加上桂兒神思恍惚,等到察覺時,數點銀光已近在眼前,她慌忙閃開,順手合上房門,一連串奪奪之聲,竟有數十支模樣怪異的銀針釘在了門上。
這是自他懂事以來便養成的習慣——每到這樣的天氣,這樣山雨欲來的夏夜,只要這樣做,就會讓自己最親的人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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