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負卿(一)

桂兒依言回頭,果然在身後不遠處發現一個被雜草掩蓋著的黑魆魆的洞口。方才韓燼一路和青龍說話,不斷後退閃避卻不迎擊,原來就是為了引他到這裏來。
青龍冷哼一聲:「雕蟲小技能奈我何?若非我我一時不查,怎會上了你的當?論單打獨鬥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憑什麼焦重要把宗主之位讓給你!」
說著就要去拉韁繩,卻被韓燼一把捏住手腕,他的力氣有點大,扯得她生疼。
可他只是愈加收緊手臂,抿著唇,更快的催動□的馬。
韓燼沉著臉,即使如願殺死了麟王,又將兇手滅了口,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
透過刀風的縫隙看清來人模樣,桂兒忍不住驚道:「青龍!」
眼前這個全身罩在黑衣中,刀法超群的襲擊者,竟然是已經被韓燼綁了送去給星羅公主的四使之首,青龍。
不再冷靜的聲音泄露了心中的不安。桂兒怔了片刻,突然問道:「韓燼你告訴我,我和蘇嬴成親的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世王侯,半生富貴,從未料到會落得如此下場。
可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代替了谷底溫情脈脈的私語。更叫人膽寒的是,這聲音只有前半聲,中途就好像被人扼斷了喉嚨,戛然而止。
金冠束頂,面容蒼白,正是麟王百里鑫!
人剛剛站穩,一道黑影撲來,帶起淡淡黑霧和凜凜刀風。韓燼急忙捂住桂兒的口唇,一邊低喊:「閉氣」,一邊整個人朝後躍去。
韓燼繼續摟著桂兒不斷後退,一邊微哂道:「喔?那你究竟是來找我報仇的,還和_圖_書是來搶奪宗主之位的?」
四周靜得嚇人,只有幽燕夫人還在大叫,也許是許久沒有人回答她,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抬起頭朝著山崖兩側喊了起來:「你們看到了沒有,是我啊!我是幽燕啊!不認得我了么?我殺了百里鑫,公主……」
她去扳他的手,卻被他一下反握擰到了身後。他的聲音帶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氣:「你休想回去救他!麟王一死,在場的人都別想活命!」
他回答:「我會替你報仇。」
是在什麼時候呢?很久很久以前吧,她曾經固執又天真的問過他:「嬴哥哥,如果我和你同時遇到危險,你會不會不顧自己來救我?
他說:「我的武功比你高,不顧自己來救你,極有可能兩個人都會死。應該先讓自己脫困,然後再來救你,如此勝算更大。」
「若水」正是當初韓燼對「鄭三白」的身份產生懷疑之後,暗中下在青龍隨身用品上的毒。此毒取名「若水」,便是取水無定性無處不在之意,雖然毒性不強,但勝在無色無味無聲無息,長久使用,能讓中毒的人渾身酸軟,無法運氣。
馬車上的蘇嬴看著這一幕,緊緊的抿著唇,目光卻如徹骨寒冰,再抬起頭時,不偏不倚的盯住了鐵箭射出的地方——
青龍一咬牙:「廢話少說!」手中長刀劃開綿綿夜雨,閃電般的砍向他的手臂。
桂兒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可那句「你小心」卻硬生生的在哽在喉中,終究沒有說出口來。
而那個女子,則是麟王最寵愛的妃嬪幽燕夫人!
和圖書他們身後,千萬支羽箭的呼嘯聲又再度響起,伴著骷髏騎兵的鐵蹄聲,驚慌的叫喊聲,兵刃相交和血肉橫飛的聲音……寂靜的山谷又一次陷入了喧囂的煉獄中。
月錦容的聲音漸低,桂兒突然不想再留在這裏,扭頭就要離開。
韓燼自然不會把這些小小的毒術放在眼裡,但青龍賴以成名的落木刀法卻不容小覷,再加上顧忌著懷中的女子,即便是韓燼,也覺得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他沉吟片刻,終於開口道:「沒想到你還活著,看來公主終究捨不得殺你。」
一支黑色的鐵箭穿透濛濛細雨,在那兩個字出口的瞬間貫穿了她的喉嚨。後半句話只剩模糊的幾個音節,沒有人聽得清楚。
可那把刀比他更快,斜斜一削,砍向他懷中女子的右腳腳腕。這個偷襲的人似乎很清楚桂兒是韓燼的軟肋,一上來連續幾招凌厲殺式,目標全都是她。
是因為他的奮不顧身?
——那個時候,他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這話語帶嘲諷,正戳中了青龍的軟肋,他不由冷笑道:「不用廢話。等我殺了你這黃毛小兒,再去收拾那個賤人!」
桂兒瞪大了眼睛,無聲的掩住口唇——那女子手中提著的,赫然是一個人的頭顱。
眼看前方是一片嶙峋的石灘,韓燼急忙一把摟住桂兒斜掠出去,馬兒收勢不住重重摔倒。仔細看,原來是茂密的雜樹之間隱藏著一道漆黑的繩索,埋在枯葉之下,不易覺察。
桂兒也不說話,雙手死死的拽著馬背上的鬃毛,身體僵直,片刻后突然大叫道:www.hetubook.com•com「回去!我要回去!」
原來人和人的差別,就在這裏。
就在這一愣的時間里,韓燼已然發力,手指一松,三支黑色羽箭離弦而出。
三支箭雖然是同時射出,方向卻不同,其中只有一支射向蘇嬴,另外兩支卻是朝著正向蘇嬴趕來的月錦容。若蘇嬴要躲箭,勢必沒有機會去救月錦容,而按照現在月錦容的動作和方位,是決計無法同時躲開兩支箭的。
「回去做什麼?」
雖然在有蘇嬴出現的地方看到月錦容,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可真的看清楚的時候,桂兒還是呆了呆。
谷中響起月錦容的驚呼,一聲一聲,將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送進桂兒耳中。可她的眼前卻像是扯起了一層濃霧,突然間變得模糊。所有的影像都在極遙遠的地方,搖搖晃晃,看不真切。
在那裡,韓燼正慢慢收起鐵弓,隨手遞給身邊的玄武,隨後一把拉起正大口喘著氣的桂兒,上馬,拉韁,頭也不回的離去。
這問題十分突兀,和眼下的情形沒有半分關係。韓燼卻並不覺得奇怪,臉色變幻,不予回答。
可是現在,他卻為了另一個人,不顧危險,不怕受傷。
是因為那一聲「錦容」?
比起那天看到他們一同泛舟還要艱難。
在這兩句話的空隙之間,韓燼已抱著桂兒朝一處樹木較少的林地躍出了三丈,轉身繼續冷笑道:「原來不是她放你一馬,而是你自己逃出來了。青龍,我還真是小瞧你了。如何,『若水』的滋味好受么?」
只要她不在他身邊,應付青龍會更專心也更容易和*圖*書一些。桂兒略一點頭,鬆開了他的手,朝那個洞口跑去。
「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扯著嗓子近乎癲狂的女聲驀然間從馬車華麗的車廂中傳出,麗妝華服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從馬車裡跨出,腳下一絆,撲倒在地,手中卻緊緊的提著一件鮮血淋漓的東西,滿臉滿身的血,她卻兀自高叫道:「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絆馬索?」他皺眉低語。
桂兒不依不撓的在他懷中掙扎,卻不料疾馳中的駿馬突然一陣趔趄,長嘶一聲,竟然毫無預兆的朝前栽了下去。
她覺得很委屈,不滿道:「說不定等你來救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不該難過的,因為她已經決心離開他……救誰都好,和她無關。
她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將眼底一絲水汽強硬的攔住,全然沒有在意韓燼眼中那一絲冷戾。
幽燕夫人的眼中仍然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瞳孔卻已經放大,茫然的望著雜樹叢生的山崖深處,似乎想要伸手去觸摸咽喉,可是手才抬起,整個人已經仰面倒下,錦衣華服落入泥濘,一片狼藉。那隻尊貴的頭顱也從她手中鬆開,骨碌碌的滾進了低洼地的泥水中。
還是因為那支本該落在月錦容身上最後卻扎進他血肉中的利箭?
「你告訴我!」她緊緊的掐著他的手,堅持道,「時至今日,只有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我仍然不記得。可是剛才……幽燕夫人殺死麟王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多從似曾相識的畫面!韓燼,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啊!」她喘了口氣,見他還是不語,低叫道:「你如果不說,就讓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回去!看到那些……我就會想起來了,你讓我回去!」
他懷中的月錦容,分毫未損。
他說:「不會。」
這一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嬴一把推開扶著他的月錦容,躍上車座,飛快的揭起車簾朝裏面看去。
胸口突如其來的窒悶,讓心跳宛如苦苦掙扎一般,如此艱難。
他的臉依舊蒙在黑布中,只是一雙灰眸中殺氣更甚,近乎瘋狂,每一刀的起落都帶起層層黑霧,腥臭難聞,顯然刀上淬了劇毒。
當時他的回答,至今記憶猶新。
她剛一離開,韓燼袖中的金刀便滑進手掌,一改方才的只防不攻,雙手交握,正面架住了青龍的長刀,輕笑道:「說好了單打獨鬥,可不能耍賴!」
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手上一緊,竟將整塊厚重的車簾扯了下來,或許是牽動了背上的傷口,頓時皺起了秀麗的眉峰,整個人靠在了門框上。
蘇嬴輕叱了一聲:「錦容,低頭!」隨即往前一撲,摟住月錦容的腰躲過一箭,與此同時腳尖橫踢,踢落另一支,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第三支。雪亮的箭簇帶著呼嘯的風聲,不偏不倚的扎進了他的肩頭。
桂兒聽到動靜,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不要」,伸手去阻攔,卻還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拉住他的衣袖,卻眼睜睜的看著那箭簇擦過她的掌緣,帶起一陣冷風。
「你不就是想要打架么?我陪你就是。」韓燼神情一斂,旋身躲開那一刀,隨即對著桂兒低聲道:「你先去後面那個山洞躲一躲,我拖延住青龍,想辦法叫人來。」
「你別管,停下來!讓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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