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似是故人來

「當時我不敢說真名,只好臨時想了一個……」龐彎有些沮喪,她撒謊不過是為了不泄露身份,卻不曾想惹得南夷如此生氣,可見他對這個葯的藝名著實不滿。
青衣郎君正坐在床邊為百曉生施針,他的位置剛好背對龐彎,聽見丁槐里的招呼聲,肩膀一動,再無任何表示。
「你沒有嫂子。」
青衣郎君的肩膀又是微微一抖,不過幅度實在太小,眾人並未留意。
「你不問問是什麼?」南夷見她並不驚喜,有些納悶。
拜月教地處南疆,向來善於收集藥草製作毒藥。為了防止教中人不慎中毒後來不及返回醫治,教主特地研製了一種可緩解所有毒素髮作的丹藥,此丹藥便是玉露清心丹。玉露清心丹相當珍貴,由每任教主統一保管,配方秘不外傳。即便是龐彎這等身份尊貴的太子黨下山,教主也只給了三顆。
「因為……眉嫵死了。」
「我、我的意思是,南夷哥怎麼會變成了藥王谷的人?」龐彎有些慌張,「你還易容了?」
也許是因為南夷的臉忽然變得陌生,攻擊力減少的緣故,龐彎瞧著前方那張清秀白皙的書生面龐,心裏一癢,下意識伸手摸上去。
「你想幹什麼?」南夷撩起眼皮,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凝視她。
*****
龐彎又羞又怕,瑟瑟縮起脖子。
顧溪居面無表情望著床上已經進入假死狀態的人,眼中一片灰濛黯淡。他也兩天兩夜不眠不休了,下巴上冒出了稀稀落落的鬍渣,雖英挺依舊,卻彷彿在一夜之間蒼老數年。
龐彎一聲不吭朝他懷裡栽去,活像個醉倒的泥娃娃。
龐彎已經完全忘記了眼前人是她少年生涯中避之不及的魔頭,等她回過神來,柔夷已毫無保留貼在了對方的面頰上。
「南夷哥?」
還有一個侍女丙,由於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自覺把手帕都撕成麵條了。
「百曉生的解藥是你給的?南夷並不理睬她的問題,目光銳利,彷彿要刺進她心裏。
龐彎再三確認他確實和_圖_書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方才鬆開手,深深喘口氣——這一驚一乍間,搞得她背心都濕透了。
「快去睡吧!小心變老變醜,桑嬋仙子不要你啦!」
由於自幼被此人欺壓,哪怕現下南夷蒙上了一張假臉,在他強大的氣場下,龐彎的緊張幾乎是條件反射毫不猶豫的。
「……是什麼?」龐彎深吸一口氣,轉過頭擠出一個期盼的笑臉。
顧溪居聞言眉頭深擰,龐彎瞧他那糾結的樣子,下意識伸手去推他眉心,彷彿想將那堆皺紋揉化開來。
「彎彎小姐醒了?」門口一個圓圓臉的丫鬟見了她,神情欣喜。
南夷嗤的一笑,輕蔑譏誚道:「你想學?你能學會么?你看看自己下山半年,做過些什麼成績?玉龍令在哪兒你現在知道么?十五天後就滿十六歲了,你的處女殺完成了么?簡直丟盡阿爹的臉了!」
屋外的侍女甲侍女乙看到這一幕,一個掉了下巴,一個丟了眼珠。
龐彎醒來已經是次日中午,她這一覺睡的十分香甜,連個夢都沒做。慢悠悠伸個懶腰,方才想起中毒在床的百曉生,趕緊連撲帶爬跑出房門。
南夷見她沒有預料之中的欣喜若狂,眉頭一擰,聲音也硬了三分:「不要妄想我會再幫你殺一個掌門!我說過,你的成績是不能超過我的!」
被他凌厲的氣勢震醒,龐彎下意識吞口唾沫迅速組織語言:「……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龐彎頓時覺胸口一塊大石落地。
「南夷哥,嫂子好嗎?新婚的小日子是不是很甜蜜呀?」她笑嘻嘻問,面帶諂媚。
「毒已經止住了。」顧溪居被她的如花笑靨晃的一愣,隨即揚起嘴角,「神醫先生說多虧你的威力霸王丸,為軍師爭取了三日性命。」
四目相接,他那雙不可企及的倨傲黑眸,透露出一絲刺骨的陰寒。
南夷冷笑一聲,聲音帶上了嘲諷:「我竟不知,阿爹的玉露清心丹改名叫威力霸王丸了!」
「軍師好些了嗎?」龐彎眼巴巴望著顧溪居和_圖_書,期盼著從他嘴裏得到好消息。
望著她明明疲憊不堪卻偏竭力逞強的樣子,顧溪居眼中湧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南夷斜了她一眼,語帶不屑:「就你?給兩百年也不行。」
南夷瞧她臉上陰晴不定的樣子,微微挑眉。
「此等保命珍葯,怎能隨便送人!」南夷怒氣沖沖打斷她,漆黑眼中燃起騰騰火苗。
顧溪居禮數周到各種言謝,又命侍女帶貴客去最好的客房休息,青衣郎君一直表現得不卑不亢不咸不淡。
——確實,正如南夷所言,下山後她沉溺於將自己塑造為白蓮花的道路上,完全沒意識到時間飛逝。人家魔教少主下山半年,學會了易容術,又砍翻了兩個掌門;她這半年時間學到了什麼?總不能回去對教主說,自己學會了如何勾引男主角吧?
青衣郎君聞聲轉頭。
他喃喃閉上雙眼,痛苦的神情接近顛狂。
「沒出息!」像以前無數次陷害龐彎並成功得手那樣,南夷居高臨下用三個字總結。
時間已是傍晚,如血夕陽堪堪掛在山腰間,那青衣郎君立在院中,不知為何望著遠方出神,背影被餘暉釀成一道濃郁的墨。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百曉生面上的藍氣已漸漸變淡,青衣郎君施針完畢,起身告辭。
——賀青蘆沒騙她,南夷現下的臉果然是冰涼的。
圓臉丫鬟喜氣洋洋:「丁先生昨晚帶了神醫回來,軍師的病情被神醫控制住了,盟主很高興,現下正一道作陪呢!」
想著想著,面色越發凝重暗沉起來。
龐彎小心翼翼朝前走了兩步,頓住。
「這是自己做的。」南夷居高臨下瞟她一眼,「兩年前我下山遊歷,曾拜一位易容高手為師。」
隔了半晌,她無奈伸手,將它們統統撥回原位上。
「哦,多謝。」龐彎敷衍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感謝之情。
「南夷哥,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帶著玉龍令回去的,好不好?」她眼巴巴望著南夷,蒼白的臉上滿是哀求,「教主叔叔不是答應給和圖書我兩年時間嗎?」
「盟主,你休息去吧,我再想想辦法!」她輕聲勸著,伸手去推那堵鋼鐵般堅硬的身軀。
「他身上一共中了三種毒,分別是冰魄,雀翹,烏蘭,我已抑住了毒性,完全解毒還需再等三月。」青衣郎君冷冷答了一句,轉頭直視龐彎。
「三天前我砍下妙真師太的頭,以你的名義送回了教中。」南夷側過臉望著她,神情頗有幾分得意狡黠,「現下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是拜月聖姑殺了峨眉掌門,頭顱還被掛在大門上示眾,你說這份禮物,好是不好呢?」
「這個……」龐彎的眉毛糾結皺起來,「當時情況緊急……」
青衣郎君沒有說話,轉回身,繼續為百曉生施針。
「先生可知軍師身上中了什麼毒?可有把握完全去除?」龐彎好奇這藥王穀神醫相貌,下意識探身想去打量。
「說不得說不得!」她雙手緊緊疊在南夷的臉上,急的又是跺腳又是跳,「求你了!」
「我為何不能在這裏?」南夷望著她,緩慢揚起嘴角。
「哎呀!」龐彎一個飛身撲上,伸手捂住南夷的嘴。
龐彎嚇了一跳,趕緊收手站好,耳尖燒得通紅。
南夷臉色一凝,不再說話,只是目光如炬死死瞪她。
龐彎被他突如其來連珠炮彈般的責難問得啞口無言。
龐彎此時卻沒有與他鬥嘴的心情,她正頭暈目眩的想著:什麼?原來十五天後自己就滿十六歲了!在拜月教,沒完成處女殺就意味著沒有真正成年,肯定也做不成聖姑,她到哪裡去找顆名門正派的頭顱掛在門上呢?
「你輸多少也沒用!」龐彎氣結,「現在只能給他留一口吊命的氣,輸再多的內力都會被毒藥化掉,你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南夷這傢伙,永遠不可能送自己什麼好東西,前幾年的禮物不是藏了毒就是含暗器,她的期待之情早就消失殆盡了。
龐彎站在他身後,默默抿住下唇。
望著眼前冷心冷性的少年,龐彎心想不管怎麼說人家都幫了自己一個大和圖書忙(雖然這個忙的後果有可能非常惡劣),心思一軟,主動扯了扯南夷的袖子。
香軟滑膩貼上面頰,顧溪居不由得一怔。
「我……你……她……」她一時之間有點精神錯亂,搞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麼。
龐彎用了她所知道的全部辦法去控制百曉生身上的毒素,卻悲哀發現幾乎毫無作用——百曉生身上的毒非常複雜,且來勢洶洶,要不是靠威力霸王丸和顧溪居強大的內力撐著,恐怕早已撒手人寰。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四周的溫度忽然飛速下降,空氣凝結成了寒冰,南夷的身軀在一瞬間里變的如鉛塊般僵硬,眼睛仿也佛充血般腥紅猙獰。
龐彎望著他的一舉一動,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待視線滑過青衣郎君耳畔時,身子一震。
想不到一覺醒來後身份就升級了,龐彎吐吐舌頭:「軍師好些了嗎?盟主現在在哪裡?」
他喘著粗氣,從喉頭裡艱澀的吐出幾個字。
百曉生的房間此時多了兩人,丁槐里和一位青衣郎君。丁槐里之前見過龐彎,見她面色興奮的跑進來,朝她點了點頭:「彎彎姑娘。」
龐彎靠近他,彷彿怕驚醒他似的輕輕喚了一聲。
龐彎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髮:「舉手之勞,不要客氣。」
龐彎乍見他回頭,嚇了一跳,瞧見對方那張清秀陌生的面龐,下意識靦腆一笑:「先生好本事。」
龐彎怔怔盯著他那張精緻的面具,不由得表情艷羡:「要是我也能學會易容就好了。」學會了就不用看那賀家公子臉色了。
「對不起。」龐彎再一次嘆氣,她已經整整兩個晚上沒有合過眼睛,眼下烏青簡直堪比熊貓。
「那是什麼意思?」南夷如野獸般惡狠狠瞪她,「就你這三腳貓的水平,難道還肖想殺掉顧……」
「發生什麼事了?」龐彎驚訝看著他,心中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龐彎被人如此看輕,心下不快,沒好氣道:「能不能帶回去是我自己的事情!倘若屆時完不成任務,任憑教主處罰!」
——賀青蘆m.hetubook.com.com說,假臉是冰冷沒有溫度的,她想趁機驗證一下。
龐彎一怔,心想原來是氣我不珍惜藥丸呢,悻悻癟嘴:「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啦。」
「沒什麼沒什麼!」她慌裡慌張搖頭,將臉垂得更低,「只是好奇你的面具而已!」
安頓好藥王谷的神醫,顧溪居和丁槐里都顯得疲憊起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龐彎只推了他眉心兩下,便悻悻收手打了個呵欠:「我……啊嗚……會再想辦法……」淚花兒從她充滿紅絲的眼中溢出來。
她朝那貴客的房間走去。
龐彎實在不忍心看見這樣的顧溪居——在她心裏,他一直都是叱吒風雲笑傲江湖的頂尖人物,哪會有這般手足無措的一天?
「你是該睡一覺。」他憐惜嘆口氣,抱起她小心翼翼朝屋外走去。
「我看看軍師去。」她朝氣蓬勃朝百曉生房間跑去。
血色夕陽映紅了少年的臉龐,不知是否錯覺,他眼中竟有一絲「表揚我吧」的味道。
龐彎在百曉生房裡呆坐了半晌,終於還是悄悄摸了出來。
丁槐裡帶上最好的馬朝藥王谷奔去,至今半點音信也無。
轉眼過了兩日,徐容飛鴿傳書,說唐飛鳳遠在蜀中,快馬加鞭要七天七夜才能趕到京城。
南夷瞪她一眼,不再說話。
顧溪居側臉看她,目若寒星:「不如我再輸些內力給他?」
豆大的汗珠從額發間滴下,南夷額頭的青筋開始突跳。
「南夷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婚禮……沒能如期舉辦。」
龐彎臉上的五官頓時扭曲錯位,
「也好,休息一下。」他點頭,大手悄無聲息移到她背後,朝某處輕輕一碰。
「雖然有你這樣的師妹實在丟人,但我還是給你準備了成年禮物。」
出於一種名為「害怕」的感情,她下意識與南夷保持著安全距離——被一個人追殺了整整五年,身體自然會有排斥反應。
南夷瞧她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我……」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她實在是白吃白拿拜月教的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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