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要給她把脈，龐彎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龐彎已經厭倦了對他演戲，她甚至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看這個人。
「聖姑好雅興。」他看著她，緩緩的笑。
龐彎怔住了。
顧溪聞言頓時哈哈大笑。
「你真的長大了，我的小姑娘。」他親昵叫著她，就好像自己是她最仰仗信賴的長輩。
「來看看你。」顧溪不急不慌的朝前走去，臉上掛著擋不住的溫柔笑意，就好像石上站著的不是要取他性命的對手，而是一個翹首以盼等了他很多年的愛侶。
「你的假惺惺令人噁心！」她厭惡看了他一眼。
龐彎這才撥開眾人應聲跑到他跟前。
她那麼恨他，恨之入骨，這件事真令他高興。
也許要等到把內力全部都散掉，才會漸漸變好吧。
七日過去，終於到了教主和南夷出關之日。
左淮安和南夷跟前圍了太多人，有稟報教務的，有噓寒問暖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她根本擠不進去。
「你不會知道，當初我有多麼捨不得你。」他看著她，悵然嘆口氣。
顧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圖。
「師哥不要打我！」龐彎條件反射捂住了面頰。
「傻瓜。」南夷點了點她腦門。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除了窮追猛打嘲諷鄙視，南夷從沒對她說過一句貼心的話。
她丟下三個字，從山崖邊跳開，揚長而去。
如今聽了南夷這句話，她心底那些被刻意忽略的酸楚，就像沸水裡的氣泡咕嘟咕嘟爭先恐後冒了出來。
他在笑，不可抑制的笑。
「把手給我。」他強壓著怒氣，朝她伸出一隻手。
見教主和南夷兩人都完好無損，南夷還明顯功力大漲，她心裏的大石這和圖書一刻才真正落了地。
南夷便又去掰她的牙。
然而快到殿前又慢了下來。
一時間寒風蕭瑟樹葉飄落，龐彎心想，莫非他知道我見過他變身血霸的樣子？現在盤算著殺人滅口？
「你做得很好。」他摸摸她的頭，眼神甚是慈愛，「這幾日來多虧有你了。」
「好了，別哭了！」
龐彎覺得諷刺至極，差一點就想放聲大笑。
然而淚水彷彿取之不竭擁有生命的澀泉，任她左右開弓也抹不完全。
然而終究是在半路停住了。
「盟主的臉皮厚度，我等望塵莫及。」龐彎臉上露出媚笑，腳步已經悄悄換了方向——她不能跟他起正面衝突，她打不贏，教主尚未出關，她更輸不起。
龐彎瞪大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龐彎不知他意圖如何，只得戰戰兢兢將五指伸了出去。
左淮安還是老樣子，器宇軒昂，精神飽滿。
大手落在半空，南夷顯然怔住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嘴角露出一個淺笑：「是么？可你最後還是下手了，無論我多麼有趣，也比不上你的企圖心有趣。」
兩個飽受苦難的師兄妹相互對視一眼，竟然都忍俊不禁同時笑了。
龐彎抬頭望向南夷。
龐彎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
只要再等數個時辰，拜月教史上最傳奇光輝的兩位人物便能同時登場，全教上下都十分興奮期待。
這小小的動作毫無疑問驚動了南夷，只見他眉頭一皺，抬眼朝她看來。
「教主和少主功夫可有突破？」這是她當前最關心的問題，「顧溪賊心不死，他的人馬隨時可能捲土重來。」
啪啪啪！
「所以你還是不肯告訴我，究竟是用什麼和-圖-書辦法下毒的？」他目光灼灼繼續看她。
龐彎看著他，心裏可笑又可悲，自己當初為什麼會被這樣一個人蒙蔽？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就站在原地用手背抹淚。
「做夢去。」
就好像一具本來斷了線的木偶，因為仇恨而重新有了生命。
龐彎被他的一驚一怒弄得分外委屈，低下頭不說話。
「是啊，所以我應該感激你。」龐彎面色平靜。
她望著山下的白雲出神。
顧溪來到懸崖邊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眼看著少女白凈的臉蛋被搓得紅撲撲的，南夷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拉開她亂抹一氣的十指。
是的，本來陣前對決不一定要她親自出馬，雖然那樣威懾的效果無疑更好，但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多少都帶了一點私心——她想親自走到顧溪前面，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為此她心甘情願少活十年，毫不猶豫。
「我知道，毒是你安排下的，根本就沒有什麼瘟疫，對不對？」顧溪靜靜看她，「我只是好奇，你用了什麼方式下毒？飯菜水每日都有專人檢查，這究竟毒從何而來？」
顧溪揚起手來，給了她三下響亮的掌聲。
龐彎眨眨眼，輕聲嗯了一句。
顧溪望著她，差一點就要笑出聲音。
紅衣少女蹲在玄色大石上，眉如墨畫，一雙明珠般的大眼沒有焦距，烏雲般的秀髮隨風飛揚，這麼遠遠望著，竟會突然有種她不是世間人的錯覺。
他的聲音好似甘醇的清酒，冷硬的輪廓在一瞬間變得柔和。
「現在報仇了，覺得開心？」南夷望著獃獃出神的她，嘆了口氣，「值得嗎？」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他溫和看著她，停www.hetubook.com.com止了前行的步伐，「小心後面的懸崖，摔下去會沒命。」
龐彎抽抽搭搭吸著鼻涕，憤憤的含糊嘟噥道：「你還不是為了眉嫵變成那個鬼樣子，值得嗎？」
——不，不行，我應該冷靜。
她蹲在了山邊懸崖的一塊大石頭上，呼吸新鮮空氣。
這句話幾乎戳到了龐彎心底最痛之處，她眼一眯，差一點就要朝前甩出鞭子。
在他身後半握成拳的手心裏，赫然有隻宛如枯葉的死蝶，在風裡瑟縮著金黃的翅膀，悄無聲息。
一道寒光從南夷眼中閃過，他瞪著她，高高舉起了右手。
龐彎眨眨眼睛，眼淚就這麼撲簌撲簌大顆掉下來。
這幾日來她心脈的疼痛越發厲害，阿濁留給她許多葯，喝的她幾乎沒有空余的腸胃去吃飯，然而吃了這些葯卻依然沒有什麼好轉。
他故意將話語放得很輕，但他有絕對的把握，少女會馬上回頭，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他的聲音。
左淮安和南夷提前出關了，龐彎自山顛回到教中，第一眼便睹見兩人坐在高堂上的身影。
——你會在乎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性命！
集體意識是個十分微妙的東西。
見她如初生雛鳥般瑟縮，南夷臉上的怒氣終於緩了一緩。
「左叔叔，師哥！」她欣喜若狂的叫了一聲，拔腿就朝兩人跑去。
「你心裏苦，我都知道。」他悶聲說了一句，「你就想當著他的面報仇，對不？」
多好的眼神，多好。
果不其然，少女迅速轉過頭來，眼中先是驚懼，然後騰起漫天的怒意。
「我以前，實在是小看了你。」他含笑搖頭，「你比我想象中聰明，也更加有趣。」
「……辛苦你了和-圖-書。」他聲音沙啞說出這四個字。
「有你南夷哥在，這些都無需擔心。」左淮安哈哈大笑著，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
南夷笑笑，從身後抽出一柄長劍。
卻見他唇線緊抿，眉頭微擰，彷彿正在為什麼事情出神。
龐彎氣惱，伸出拳頭要去打他，然而南夷比她更快一步，將她的武器雙雙吞進掌心裏。
「別怕，阿爹已經正式將飛鷹劍傳給我了。」
南夷噎住。
顧溪點頭嗯了一聲，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接受了她的「感謝」。
龐彎看著無論從外貌到氣度都十分出色的兩人，心裏有點兒小酸，又有幾分驕傲。
這是十六年來頭一遭。
「彎彎，你長大了。」
「你總有一天要活活氣死我。」他瞪著她，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你下次要是敢再做這種自損壽命的傻事，不等你開口，我就先把你掐死，聽見沒有？！」
她沒想到南夷這麼了解她。
想了想，她就站在外圍遠遠的看著兩人。
這樣想著，腳便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是不是因為強行灌入了三十年的內力，所以暫時紊亂了？」她偏頭一想，自行診斷。
「你來幹什麼？」龐彎捏緊手裡的金鞭，朝他揚起下巴。
在左淮安的吩咐下，眾人很快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上，教主跟石決明去處理堆積如山的教務，大殿上只剩下了龐彎和南夷。
在這一片歡樂祥和的氛圍中，龐彎偷偷溜了出去。
左淮安聽完了石決明的稟報，抬頭瞧見人群外一身紅衣的龐彎，中氣十足叫了一聲：「彎彎！」
龐彎笑著將臉偎進他懷裡，舒出一口長氣：「這下可好，你們總算出來了，我終於不用害怕了。」
龐彎冷著m.hetubook.com.com臉沒有答話。
「過來。」他瞟她一眼。
南夷則已經完全恢復為油畫美少年的模樣，一身黑衣，血紅耳釘，陽光面龐下清俊得出奇。
「大傻瓜。」他又拍了拍自己胸脯。
不提還好，一提南夷便滿臉怒意氣不打一處來，猛的甩開她的手，眼看著巴掌就要呼嘯而落。
這是我的家人，我們是一國的，她心裏不無得意。
顧溪還是那樣面如春風的笑著，半點怒氣也沒有，他看著她，就像主人面對自己胡鬧的寵物，眼神中充滿了憐愛與耐心。
自從回到了拜月教后，她從未對外顯露出半分脆弱過，她堅決果敢，大胆張揚，處處都表現出一個魔教聖姑該有的風範，面對強敵她甚至從來沒害怕過——因為她根本就沒有空害怕。
「彎彎，你知道嗎？每次看你虛張聲勢，都讓我覺得有趣。」他笑得幾乎要流出眼淚。
「你的脈象怎麼這麼奇怪？」南夷扣著她手腕喃喃自語，臉上寫滿了不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脈。」
顧溪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肩膀以微不可查的幅度微微顫抖。
再恨一點，恨多一點，最好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飲他的血，吃他的肉，將他的骸骨完全刻進心裏成為印記。
「這種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她意味深長瞟了他一眼，「跟拜月教的妖女作對，你最好多長一百二十顆心。」
龐彎聽到這裏，終於笑了起來。
龐彎兩隻眼睛紅如玉兔，死死咬住嘴唇。
南夷依舊板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
「你還敢說這個！」
「你學會了撒謊，學會了勾引，還學會了如何去陷害別人。」他用一種欣慰的口味，娓娓數落著龐彎的罪行，「我真替你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