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黃雀在後

顧溪居一怔,並未轉頭看他。
「你說什麼?」他輕聲問了一句。
他了解她,非常了解她,她一定會找她報仇的,她絕不會咽下這口氣。
烏篷心中得意一笑,他正等著盟主的這番話呢。
他轉頭認真大量起烏篷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點希望來:「你可查清了?有沒有假死的可能?她身邊的公子不是帶著神醫的關門弟子嗎?」他的聲音依舊很溫和。
然而顧溪居聽完卻哈哈大笑起來:「我還以為這小師妹能有什麼本事!」他臉上的神情先是極為不屑,隨即轉為一片冷凝,「原來是名門正派走了一圈,發現再無可投靠之處,便徹底棄明投暗?暫時不用動她,有她來攪這渾水,事情會好玩許多。」他朝烏蓬吩咐了一句,神情淡漠至極。
「你為什麼不繼續恨我?」
「可笑,太可笑了。」
紫衣青年笑了:「既然我能在拜月教埋伏探子,別人自然也會想到將卧底埋伏在我身邊,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我只是一直在等,等那人自己暴露自己。」想不到會是百曉生。「他輕輕嘆了一聲,」雖不出意外,但依然頗為可惜。「葉歸農詫異道:」難道你從未相信過他是真心待你?這十年他為你出謀劃策,出生入死,我以為你對他早已是絕對的信任。「紫衣人嗤笑出聲:」前輩真喜歡說笑話,這世上有誰是可以絕對信任的呢?「他緩緩搖頭,神情憐憫,」信任這種東西,是屬於孩童的玩具。「葉歸農沒說話,手執白子在棋盤上落下一步棋。
吧嗒一聲,紫衣將黑子蓋在那塊光斑之上。「葉老,承讓了。」他揚起嘴角,露出舒心肆意的笑,「看來這是和圖書老天爺有意指引。」葉歸農再看那棋局一眼,不由得笑了:「盟主未免操之過急了些,這分明乃『永生劫』,是個和局。」一旦開始,棋行便不斷往複,黑白相吃永無休止,乃死循環是也。
顧溪居「嗯」了一聲,又問:「那拜月的少主和聖姑呢?」
「你為什麼不找我報仇?」
五日後江湖上傳來了新的消息。
「盟主多慮了。」他垂下頭繼續回報,「屬下也想過這是金蟬脫殼之計,因此特地在半夜裡掘開那聖姑的墓地,墓地裏面不僅放著她的日常衣飾,骸骨也完整無損。屬下特地探查過,骨骼看起來與她身形無異,甚至就連那胸口的劍傷也在同一處地方,死的人的確是那腳龐彎的聖姑,不會有半點差池,屬下可以以性命擔保。」
「我不會原諒你的臨陣退縮,哪怕你死也不會。」
他是多麼聰明的人啊,他曾在她心裏種了個念頭,等著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無論這念頭關乎愛情或仇恨,最終都會擠滿她的心,讓她再也放不下任何別的東西。
他和她,如同明與暗、晝與夜、永生劫中的黑白子,本該是共生體。
墨蘭天空里,那盞圓月里也出現了同一張嬌俏的臉,巧笑倩兮地回望著他。
烏蓬恭恭敬敬地鞠了躬,才道:「啟稟盟主,原來拜月教的聖姑早在兩月前便已薨了,怪不得屬下一直探查不到消息。」
「死了?」然而顧溪居的注意力卻並不在他後面那些話上,他的手指開始輕輕抖了起來,「她死了?」他喃喃重複了一聲。「千真萬確,前拜月聖姑真的死了,據說去年的臘八對戰,她為了出風頭硬是將三十年m.hetubook.com.com的功力強行灌入體內,卻不料她之前因為胸口中箭早已內力盡毀,這樣簡直是自尋死路。」烏篷搖了搖頭,「聽說後來那聖姑又受了風寒,心事鬱結之下,便睡死在那崑崙刪腳的客棧,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烏先生求見。」侍女將烏蓬帶了上來。
烏蓬以為盟主是責怪自己用詞太過於文雅,便又重複了一遍:「拜月聖姑已死了兩月余,所以左淮安才急忙招了桑嬋做關門弟子,不出意外的話,桑嬋姑娘下個月便會正式成為拜月教聖姑。」
紫衣青年抬起頭,含笑看他一眼:「葉老人中之龍也。」一縷金色的陽光自他發頂投射下來,輕輕落在棋盤之上。
永不,絕不,生生世世都不。
烏蓬吃驚於他的鎮定,卻還是依言稱是。
「自從被廢,便再無她的音信,拜月教對她的存在未莫如深,一夜之間都三緘其口了。」烏蓬對此事也很少詫異。
而他最大的敵人拜月教主左淮安則因為練功走火入魔,功力消失大半,再無反擊的本事,邪教勢力一潰千里。
「也許是躲到哪個地方密謀著報仇吧。」顧溪居搖頭笑起來,「我倒是很期待她的計謀。」
永生劫,著名的循環劫,幾棋相殺,多相關聯,黑提劫為吃,逼迫白的去提下一劫,白的提劫再叫殺黑,逼迫黑棋又提回來,雙方脫不開手,卻又誰都不能停,因為誰先叫停誰就輸了。這本該是場用永遠不會結束的死循環遊戲。
至此,顧溪居完全坐穩了他的盟主之位。
「絕無假死的可能。」烏篷以為盟主的失態是狂喜所致,更加斬釘截鐵道,「當日客棧有許多人都看到有個啞和*圖*書巴哭著在走廊里亂竄,隨後聖姑的屍體便被那公子從房間里抱了出來,根據那些觀者所言,那姓賀的公子眼睛都是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如今聖姑的屍體被葬在了出雲山上,屬下已親眼見了墳墓,那賀公子也早已帶著啞女離開。」烏篷說到這裏,眯起了眼睛,「恭喜盟主,賀喜盟主!仇人又少一個,盟主從此天下無敵!」他朗聲高呼。
他望著月亮里那彎甜蜜的笑臉出神,那粉撲撲的面額,那黑葡萄一般的杏眼,那紅菱一般的嘴。
昆崙山的禁地無涯洞中,一老一少兩人正在對弈。「你打算何時出去揭穿這一切?」白須長者正式祭天儀式上出現過的前任盟主葉歸農。「不著急,等那百曉生先跳幾天,我正好看看這十年裡他網羅了哪些人,用了些什麼本事。」那紫衣青年手執黑子,臉色如春風般和煦。「這群人自以為深謀遠慮,卻根本不及你的半根手指。」葉歸農嘆了口氣,「其實你早就知道左淮安埋了探子在你身邊,是不是?」
春去夏來,轉眼已是五月,這天顧溪居處理完事務,特地命人冰了些梅子酒送到湖邊小舟上,悠然獨酌起來。
烏蓬搖頭:「都被廢了,左淮安宣布新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將培養其成為拜月教的下任教主。」「哦?」顧溪居禁不住笑了,「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他們又在琢磨什麼東西?」這個答案倒是教他安心,不會反撲的魔教便不是魔教了,他朝烏蓬揮了揮手:「下去吧,有拜月教的消息隨時告訴我。」烏蓬再度來報已經是四月末的事情。「盟主,大事不好了!那左淮安新收的關門弟子竟然是桑嬋仙子!」他顯然大和_圖_書為震驚和焦急。
一張圓圓的笑臉出現在那汪碧波中。
「我一定會報復你的。」那張臉笑著對他說「保管叫你痛痛快快傷心一次!」她語氣輕快。
他只是盯著腳下的湖水,靜靜出神。
烏篷老淚縱橫,千恩萬謝地跪在地上謝盟主饒命,然後連滾帶爬地拖著手爬了出去。
「你開了她的棺?」良久好偶,他緩緩問了一聲,「誰允許的?」語氣柔和輕慢,卻足夠教殿下人在瞬間跌入無劫不復的深淵。
水裡那張甜甜的笑臉便四分五裂,消失開來。
陽光明媚的三月,煙波庄內人人春分得意,連帶步履和臉色都精神許多,就連此時匍匐在殿前彙報的烏蓬也是滿臉喜悅。「那拜月教真的此偃旗息鼓,再無其他動作了?」顧溪居看著手中的信紙,有些詫異的挑高了眉毛。「正是,經過確認,左淮安在早年練功的時候曾走火入魔,這些年來一直靠《洗髓經》逆轉經脈抑制,不過自他上次閉關為南夷治療后,功力便廢棄了大半,再沒有恢復的可能了。」烏蓬恭謹埋首。
這幾天江湖不太平,傳聞武林盟主顧溪居被歹人所害,身中劇毒昏迷不醒,新任的副盟主和原來的軍事百曉生趁機各成一派分權奪利,儼然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顧溪居望一眼手邊的酒杯,端起來,長袖一揮灑入湖中。
「這就是你的復讎?死亡?」他抬頭看天,揚起嘴角,「你想永遠擺脫我?」
幸好老夫早已看淡這一切,退隱回歸山林了,他心裏如是想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數不清的算計猜疑永無止境,唯有鐵石心腸之人才能殺出一條血路,很顯然,他面前的年輕人正是個中集中頂尖高手。「等盟hetubook•com•com主放了老夫的妻女,葉家會即刻隱居,老夫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世事,任何人都不會找到我們。」望著眼前膠著的棋局,葉歸農忽然冷靜地說聲。
然而顧溪居並沒有如他想象一般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顧溪居起死回生,出示了大量百曉生與魔教相互勾結的證據,親手將他和他的死黨送上了西天,副盟主何山奈則因為急於同百曉生奪位而元氣大傷,名聲也遭到敗壞,不得不對顧溪居完全俯首稱臣。
「盟主!屬下知罪!還請盟主從輕發落!」烏篷大驚失匍匐倒地,後背大汗淋漓,周身都被強大的氣壓鎮得抬不起頭來。他萬萬沒想到,自作聰明摸了主子的心思,卻將馬屁錯拍到了大腿上。
「有什麼有趣的消息要告訴我?」顧溪居愜意的抿了一口酒。
「可憐,你們都被騙了。」他轉過頭來,笑著望向臉色煞白的烏篷。「這是計謀,這是她的寂寞。墓是空的,她一定是躲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練邪功去了,她還會回來找我報仇的。」他喃喃說著。
顧溪居沒說話,他望著水中虛幻的倒影,眼中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暗沉。
顧溪居沒說話,只是拍了拍烏篷的肩,只聽咔嚓一聲,他的胳膊便從肩部脫了下來。
回答他的,是酒杯炸裂的聲音。青瓷的碎片刺入顧溪居的指尖,明明鮮血淋漓,他卻之若罔顧。
他和她就像那盤著名的永生劫棋局,一旦開始便會不斷往複,永無休止地廝殺下去。她是他最好的對手,也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這是一場不會停止的循環遊戲。
他朝那張臉眯起眼睛,瞳孔中布滿烏雲。
「對了,那拜月教聖姑可還有什麼消息?」顧溪居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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