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仙全身都在發抖,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一看是陸則靈,立刻哇哇的哭了起來。
陸則靈皺眉:「怎麼回事啊?」
那老闆看著陸則靈的樣子,有些好笑,不屑的說:「每個來賣東西的都這麼說,最後有幾個來買的?只有三個月,不來買我就賣掉了!」
走廊里精緻的古董花瓶里有新鮮的花束,馥郁的香氣陣陣撲鼻。陸則靈好奇的往前走了走,剝開不知名的植物,她看見小仙正窩在角落裡哭。
陸則靈為了錢勾引他,然後要小姐妹拍艷照想勒索,事情不成就傷人。
可是此刻,她別無他想,她必須賣了這個鐲子,不然小仙就會被告傷害而去坐牢。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陸則靈心中一痛,伸手去抱住了小仙,不住的撫摸著她的背脊:「對不起,對不起小仙,別再說了,什麼都別說了,我什麼都懂。」
一個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臉色鐵青,趾高氣昂的指著領班的鼻子罵:「你們這是什麼破地兒?到底是怎麼在幹事的!你們知道不知道白楊是誰?你們拿湯燙他?是不是這酒店開的膩歪了!想分分鐘關門啊?」
陸則靈的手緊緊的握著口袋裡的錢,眉頭皺的緊緊的,半晌才忍不住問她:「為什麼?」
……
陸則靈輕吸了一口氣,知道今天這一劫怕是躲不過,卻還是挺直了背脊,努力保持儀態的走了出來,這時候,她更不能丟了酒店的臉面。
「別想了,」陸則靈不忍心的抱住了小仙,她才堪堪20歲,卻背負著這麼多沉重的事。她安撫著她:「別怕,不會有事的。」
「是什麼人?」
陸則靈縮著身子坐在台階上,死死的抱著自己的雙腿和膝蓋,明明很冷,明明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卻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只覺得麻木。
工作以後的陸則靈吃苦耐勞又很聽話,獎金拿了不少。現任的領班要升任大堂經理,她是大家議論的下任領班最佳人選。而現任領班也向她發出了一些暗示,所以近來她工作總是格外小心,不容許自己犯錯。
那男人的表情兇狠,陸則靈自認凶多吉少,看來小仙潑的這個男人怕是非常尊貴。她一步一步踱過去。還沒走到,一道陌生的身影已經走了進來。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這個世界上,從來不是對的www.hetubook.com.com人贏,而是贏的人對。
她的眼神有些凄涼,頗無力的說:「我得趕緊走,最近那賤人的老婆來查得緊,我們不能碰面。我只有這幾千塊錢,賤人把他給我的卡都停了!」
她們最後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停了下來,她們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遠,直到實在跑不動。
她慌了手腳,趕緊過去抱起小仙,焦急的問:「怎麼回事?怎麼在這哭?」
兩人收拾了行李,明明走投無路了,卻還是只能往下走。
小仙搖了搖頭:「不,這是我一直想做的。」她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樣,每晚都做噩夢。」
在社會底層生活的人能有什麼自尊?忍辱負重換來的不是揚眉吐氣,而是任人欺凌。女人是天生的弱者,陸則靈從前不懂,是因為她沒有經歷真正的苦難。
還沒回到休息室,領班已經面色嚴峻的出現了。身後跟著今天上班的所有服務員。
陸則靈有些無聊,又不能回宿舍,只能在走廊里晃蕩。不知是不是走廊里太安靜了,所以有人哭泣的聲音才會那麼突兀。
陸則靈鄭重其事的說:「不,我是真的會回來的,賣血我也會把它買回來的!」
出事以後一直避而不見的「老闆娘」在她們要離開的時候出現在了員工宿舍。
小仙輕吐了一口氣,終於把那鬧鐘扔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又去撿了起來,她訕笑著說:「不知道他死了沒有,要是死了,這就是兇器了。」
老闆嗤鼻一笑,上下打量著陸則靈,最後輕蔑的說:「你的血可賣不到這麼多錢。」
初來到這座城市,她和小仙拿著老闆娘給的錢找房子,找工作,到處打零工,最難最難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同吃一個饅頭,還要眼巴巴的掰兩半,分兩餐。
「我完了則靈,我這次闖大禍了!」
陸則靈一直在瑟瑟發抖,她身上只有一條已經被撕得破布爛衫的睡裙,套著小仙的外套,也就堪堪遮住大腿,天氣才剛立春,行人身上還穿著夾襖,她卻連雙腿都這麼裸|露在外,使她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另類。
陸則靈把裝鐲子的袋子拿了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時間彌久的翡翠顏色溫潤,沉澱的剛剛好,一點點雜色並不影響它的美麗。
她每天在「竹」宴廳服和*圖*書務,而小仙則在「梅」宴廳,「梅蘭竹菊」是酒店檔次最高的四個宴客廳,來的人非富即貴,都是官商名流,所以排班的服務員都是酒店裡最漂亮文化層次最高的。因著這宴廳的特殊性,這裏的服務員流動性很大,很多年輕漂亮的服務員搭上有錢人就辭職了,酒店服務員爭相想要來這裏,人是現實動物,這個世界上只有物質才是最真實的,一個人有了錢,誰也不會去計較他是怎麼得來的,誰都不會嫌錢臟,所以大家都急於飛上枝頭,也不會管這手段究竟光不光彩。
……
從警局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整整被拘留了24小時,也不是很久,只是那壓抑和桎梏讓她瘋狂的渴望自由。她不能不屈服,因為她真的不能失去自由。
「你——」他惡狠狠的指了指:「出來!」
陸則靈沒有說話,她眼裡充滿了篤定,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把鐲子買回來的,無論用怎樣的方法,她一定要掙到錢把鐲子贖回來。
「哈哈!」小仙明明笑著,可是那笑容卻是那麼苦澀:「找不到工作,沒有錢,我媽又一直要治病,我不能失去工作,受了欺負不敢說,偷偷的告訴老闆娘,她只是跟我說,對不起。」她仰著頭,努力的抑制著眼淚:「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善惡有報,我早看清了。。」
小仙也還在心悸,手上行兇的武器都忘了丟掉,一個沾著血的鬧鐘就那麼緊緊的握在手裡。她坐在陸則靈身邊,半晌才不忍的說:「別哭了。」
他的「寬宏大度」讓陸則靈噁心透了,可她又能怎麼樣?她只能接受他的說辭,這一切是你情我願的肉體關係,其中有些誤會,小姐妹才誤傷。陸則靈屈辱的簽下賠償調解書,看著上面連同營養費一共兩萬多元的賠償金,她除了嘆息,什麼都做不了。
「梅宴的客人。」小仙一直止不住的哭:「我太怕了,腦子裡好亂,全是以前的事。」
用清水簡單的清洗了一下身上的污跡,油的痕迹還是很明顯,陸則靈身上有一股明顯葯膳味道。看來有錢人吃的東西和窮人的也沒什麼不同,潑身上都一樣臭。
財大氣粗的老闆還住在醫院里,腦袋包的像個粽子,他的妻兒情緒都很激動,要求她們賠償到底。警察那邊的備案也寫的很刺https://m•hetubook•com.com眼。
小仙舉著自己被燙的通紅的手,幾乎失控的喃喃自語:「我以為我已經治好了,我以為我不怕了的……他從背後抱我……他可能是喝醉了……我還是……我還是……我完了,闖大禍了,這次肯定要被辭退,我媽的醫藥費……我完了……」
從警局出來后,她一個人坐在警局外面的樹下發獃。兩萬多的賠償金不是小數目,兩個窮瘋了的打工妹上哪籌集這麼多的錢?
真荒謬,跟寫小說似的,而那些警察竟然也本能的信了,理由是小仙的媽媽得了重病,需要幾十萬的費用。
看著兩人的行李,什麼都沒有說,塞了一把錢在陸則靈的口袋裡,。
陸則靈拽她:「換就行了,我一直沒犯過什麼錯,一次不怕的。」
情況肅殺,服務員們自覺的排成隊,站成三排,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姿態恭謙。陸則靈站在第二排的中間,小仙站在她身後,身上穿著她的乾淨工服,瑟瑟發抖。陸則靈挺了挺腰,站的筆直,努力的想要遮擋住小仙。
當一個人飯都吃不上的什麼,不論是誰給的嗟來之食,哪怕是餿的,她也會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誰叫她餓呢?
為什麼要助紂為虐?為什麼明知小仙受了欺負卻啞忍無聲?為什麼明知他是這樣的人,卻縱容他把爪牙伸向酒吧的年輕女孩?
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五官生得非常英朗,眼神挑釁,明明身上都是湯渣滓,卻完全不讓人覺得他有多狼狽。他似乎有點醉了,眼底紅紅的,可是嘴角卻扯著笑意。
她們在世人眼裡,就是出賣身體出賣靈魂出賣尊嚴的打工妹。不值得被任何人尊重。
這是她離開后唯一帶走的貴重物品,是奶奶送給她的,她走的時候怎麼都捨不得,就帶出來了。這個鐲子對她的意義任何人都不能理解,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賣鐲子,哪怕她在街上流浪的時候,她都無比虔誠的抱著鐲子入眠。
大家都用打量探尋的眼光看著她,想必一千人眼裡有一千種想象,只是這些想象,多半都是不好的。
陸則靈下意識的抬頭,與一雙玩世不恭的眼睛四目對視。
考上大學的時候。陸則靈從來沒有想過,未來有一天她會在酒店裡當服務員,用彈了十幾年琴的手去傳菜,用諂媚的笑臉去逢迎各和*圖*書型各色的客人,隱忍別人的排擠,接受領班的苛責,承受著世人的白眼,只為了每天能將三餐飯吃飽。
彈盡糧絕的時候,陸則靈不得已跟著小仙一起到這家五星級的酒店當服務員,因為檔次高,管理很嚴格,不比以前烏煙瘴氣。雖然工作辛苦,但是工資還不錯,除了溫飽外,小仙還攢了不少錢寄回了老家。
陸則靈還是會時常想起老闆娘最後和她說的那幾句話。
陸則靈這才發現膝蓋上落滿了眼淚,一滴一滴晶瑩透亮,她抬手在臉上一抹,滿手潮濕。
小仙只有19歲,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打工,一直當服務員,除了這個她什麼都不會。而陸則靈,大學肄業,在學校里學的又是中文,這專業大部分的學生都當了老師,考各種證照來就業,而她,什麼都沒有。
她們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警察抓到的時候,她們都沒有太意外。嚴苛的審訊,明明她們說的是真話,卻沒有人相信她們。
他並沒有在陸則靈身上注目太久,幾步便走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身邊,滿不在乎的打趣:「楊秘書,你這是幹什麼呢?嚇著這麼多如花似玉的美女,還用我的名義?不厚道啊!」
她倔強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決定,就像蝴蝶效應,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她曾去偷竊別人的幸福,所以報應的苦難是漫長的。她必須一個人走過。
不論她們怎麼否認,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她們。直到最後,老闆「大發慈悲」,推翻了之前的證供,和警察說可能是有些誤會,他同意和解,只要求賠償。
典當鐲子的兩萬多塊錢最後都入了那肥頭大耳老闆的口袋。他明明不缺錢,卻要置她們于死地。交光了所有的錢,小仙獲得了自由。可是自由的背後,更可怕的事是,她們該如何生存?
裏面一個是陸則靈在二手市場淘來的最舊款的手機,買的時候只值一百,想必賣就更不值錢了。而另一個,裏面裝著一個血色的翡翠鐲子。
拿著熱騰騰的兩萬五千塊錢,陸則靈戀戀不捨的看著老闆把鐲子收進抽屜。她不知道這個鐲子值多少錢,老闆開了這個數,她算下來夠了,就答應了。她想離開,可她怎麼都移不動腳,最後她捧著錢又回到櫃和*圖*書檯,認真的對老闆說:「請您別買把這個鐲子賣了,我一定會回來買的。」
她身上穿著和陸則靈一樣的制服,質地優良的西裝制服上有大片污穢的痕迹,陸則靈往前湊了湊,才發現那是菜湯。
「小仙……」
陸則靈驚恐的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小仙,不敢相信她所理解的一切。
陸則靈之後再也沒有彈過鋼琴,她的手佔滿了油污,她再也不忍心用這樣骯髒的手去觸碰她心裏最最聖潔的鋼琴。
小仙死命的搖著頭:「不行!你都要升領班了!我怎麼能害你!」
「剛才有個男人,他不知道哪出來的,突然從後面抱著我。我太害怕了,手一抖把熱湯全潑他身上了。」
「對不起。」陸則靈覺得難受:「是我連累了你。」
小仙曾被那個毫無廉恥的男人非禮,一直很抵抗男人的觸碰,最初進酒店因此挨了很多罵,幾次險些被辭退,用了好幾個月才克制住自己的過激行為。
她看了一眼小仙的衣服,把她身上「梅宴」的工牌取了下來,「你跟我過來,和我換衣服。」
漂亮年輕的老闆娘急匆匆的要走,她裹緊了自己的衣領,絲巾將她妝容精緻的臉遮了一半,她的眼神複雜而又絕望,半晌,她只是一字一頓的說:「自己都顧不上,怎麼顧別人?什麼是人性?多少錢一斤?有人賣嗎?」
什麼是尊嚴?當她走進典當行的時候,她把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和鐲子一起典當了。
有時候時間就是這麼沒心沒肺,一轉眼一年半過去了。
陸則靈的手放在小仙外套的口袋裡,摸到了兩個滑鎖袋,是警察給她的,她進去之前被扣下的物品。
用那樣輕鬆的口氣,可是兩個人卻都這意味著什麼。她們都清楚的記得逃跑的時候,老闆臉上流了多少血。
領班大概也很忙亂,粗略的掃了一眼,最後對那大肚子的男人說:「今天上班的都在這了。」她又抬頭看了一眼,最後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到了陸則靈身上的一片污跡。她下意識的往前站了一步,想要擋住那個男人的視線,但是依然來不及,他一眼就看到了陸則靈。
「竹」宴今天白天沒有客人,而「梅」宴則非常忙碌,來了一批身份尊貴的客人,官商都有。小仙從十點開始就沒見人了,太忙了,一刻都沒有離開,午飯都沒有吃。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