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像個傻子一樣,她一直站在樓道口看著盛業琛離開的方向,很久很久都不願意離開,彷彿他的身影還一直在那裡,又彷彿他的氣息一直不曾消散。
她心不在焉的走著,低垂著頭,直到撞到「一堵牆」,才揉著額頭停了下來,一抬頭,入眼的是白楊眯著眼的笑臉。
他緊皺著眉頭,連鼻子都有些皺,嘴唇抿得緊緊的,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他說:「你覺得那個男人好嗎?」
「什麼時候下班?咱們去看電影吧?」
好像無形中有一張蛛網自四面八方襲來,將她縛綁了起來,一層一層的,讓她無法動彈,喉間好像一直含著腥甜,她不敢動,只怕一動就會嘔出血來。
她出了宴廳,他腦海里一直徘徊著她的身影,左右還是不放心,借口抽煙,從宴廳里出來了。
她還沒有上樓。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樓道口,頭埋在手臂里,肩背微微的抖動,像一隻落了水的貓,看著讓人心疼。兩人明明還有些距離,盛業琛卻聽見了她低低嗚咽的聲音,在這暗夜裡久久回蕩,那聲音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臟。
白楊一直在笑,眼裡只有陸則靈,這回才終於看清旁邊還有個男人。他坦蕩的問著:「這是?」
「他後來去找你了嗎?」小仙跟著陸則靈,還在八卦:「我覺得他那眼神有些不對勁,是不是你以前的追求者啊?」
他一直死死的盯著她,可她連一眼都沒有看他,無意視線碰撞,她也很快的移開。她在逃避他,這讓他有些失落。
葉清的父親大約也是開始著急女兒的婚事了,近來已經打著各種名目明裡暗裡的找他吃了兩三次飯了。他的急切盛業琛也看出來了,幾次都沒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的和他吃飯,但他也明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該找個機會和葉清把話都說清楚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可是轉念想想也覺得自己心裏哪些想法很是可笑。盛業琛怎麼可能特意來找她?哪怕是順便看看也已經值得她受寵若驚了不是嗎?
「那個男人長得可真好看!像電視明星似的,我問他是誰啊!他說是你以前的朋友。」
晚上八點了,她還沒有回來。破舊的筒子樓,隔音效果很差,誰家在做飯,誰家在看電視,甚至連打孩子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的聽見。紛紛雜雜的,攪亂了盛業琛心裏的一池春水,他感覺自己越來越難以平靜。
只是這時候,她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那男人穿著白色的休閑西裝,很是張揚的打扮卻與他雅痞的氣質相得益彰,他看著陸則靈的眼神非常專註,他一手攬著陸則靈的肩,一手給她揉著和-圖-書腦袋,那姿態親昵的有些刺眼。
陸則靈輕嘆了一口氣:「你這次真是糊塗啊。」
他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
他一直看著手機上的時間,直到九點多,陸則靈才姍姍的回家了。盛業琛站在樓道殘破的窗檯前往下看,她正在樓下和那個白西裝的男人道別,距離有些遠,盛業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見,想必她該是很高興的。沒來由的,一股窒悶的氣憋在胸口,盛業琛覺得煩躁極了。
彷彿已經等待了很久,只為這一刻的重逢。
她在哭,記憶中她從來不在他面前哭,僅有的幾次也是這樣不意的發現,也許是她覺得哭也沒有用。
她不知道他在,徑自拿鑰匙開著門,鑰匙插|進鎖孔帶動鎖芯,咔噠一轉,陸則靈剛剛拉開門,盛業琛就有些不耐的走到她身邊,陰鬱著臉說:「你現在已經學會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找她,連夜的飛機,到酒店后又挨個找人問她的住址。
陸則靈一下子恍悟過來:「是你告訴他的?」
當他找到這個破舊的筒子樓的時候,他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心臟隱隱作痛。
「謝謝你。」陸則靈低著頭道謝,無形的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兩人都不再說話,沉默像一個魔鬼,扼住了兩人的咽喉,過了許久,盛業琛才站了起來,「那我走了。很晚了。」
「處處看吧,」陸則靈將視線撇向別處,不再看他,淡淡的說著,聲音里有掩不住的哀涼:「合適就在一起,我也不年輕了,我早點嫁人你也能放心一點。」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找她,找到她又能說些什麼,只是行為已經先於意識,還沒等他想好借口,他已經在走廊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白楊友好的過來打招呼:「你好。」說著,伸出了手。
陸則靈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明明對他的自作多情很無奈,卻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感激此刻他的出現,至少能讓她的難過緩解一些。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梅宴的飯局結束大概就可以走了。我現在時間比較自由了。」
陸則靈沒想到盛業琛會來,嚇得手上的鑰匙都掉到了地上。
陸則靈看見那影子后迅速的從盛業琛的懷裡掙了出來。她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有些尷尬的對來人說:「白楊,你怎麼上來了?」
陸則靈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沒有關門,反手將門口的開關按了一下,客廳的燈亮了,白熾燈管將樓道也照亮了幾分。陸則靈終於能看清盛業琛的表情。
以前她看了那麼多小說,那些主角拿得起放得hetubook.com.com下的瀟洒姿態她怎麼都學不會,她的愛是一條絕路,走下去是死,不走也是死。
「則靈,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人來找你啦?是個男人誒!」
「今天答應的還真爽快,看來烈女怕纏狼這話是真的。」
葉清的父親是國內非常有名的考古學教授,這次特意將他請來配合挖掘研究,他已經在這待了一兩個月了,領導們請客吃飯,自然少不得他,而他又很巧合的帶上了正在這城市裡出差的盛業琛。
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淡淡的念著陸則靈三個字,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在呼應著這個名字,激動又雀躍。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忍了那麼久,她終於可以放縱自己哭一場了。軟弱的坐在樓道髒亂的台階上,她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蓋,她不知道愛會是這樣的,像一種深入骨髓的毒,總是疼著,疼起來五臟六腑都在翻攪,生不如死,卻還是苟且的活著。
很久很久以後,盛業琛都在想,也許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比她對他更好的人。
他膽怯了,不敢上前,只是久久的站在那裡,直到陸則靈抹掉了臉上的淚水,毫無生氣的上樓。
陸則靈看了盛業琛一眼,平靜的介紹:「這是我大學的學長。」
他不是心軟的人,可是此時此刻,他好像能感同身受她的悲傷,似乎被觸動了心底最脆弱的心弦,他隱隱覺得胸腔酸脹的疼著。
陸則靈覺得這笑聲非常刺耳,頭皮發麻,她很想逃開,卻沒有理由。
「你……你怎麼來了?」她狼狽的將地上的鑰匙撿起來,結結巴巴的問。
再見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每分每秒都很難熬,卻怎麼都捨不得離開。
白楊跟在他身後,裝作委屈的說:「你過河拆橋!你始亂終棄!」
原本飯局結束,當夜他就該回去的,可他也不知是怎麼了,鬼使神差的開了車又到了她家。
盛業琛一直知道陸則靈的好脾氣。她對他的耐心和溫柔是絕無僅有的,從前盛業琛失明,連指甲都是她給他剪。她像對待嬰孩一樣小心翼翼,剪完手直接再剪腳趾甲,從來不曾猶疑,反倒是他非常不適應,他不習慣讓她看見太多不堪的一面,總是無聲的抗拒。她也不會強迫他,只是安靜的在一旁等候,彷彿什麼事都沒有,慢慢的等他適應。
他自然的幫陸則靈揉著額頭,嘴裏溫柔的訓著她:「怎麼搞的,走路都不看著呢?想我也不能想的這麼入神啊!」
葉清的父親介紹盛業琛的時候說:「這是盛業琛,我女兒葉清的同學。」
陸則靈正在換制服的手停了一下。
而陸則靈……竟然沒有推開他。www•hetubook.com•com
她真傻,連笑一下都忘了,那麼慌亂的,她撇開了視線,真沒用啊。
她拿著鑰匙上著樓,腳步很輕,只是盛業琛失明幾年,在黑暗中對聲音格外敏銳,對她的腳步聲更是熟悉。
……
……
陸則靈吸了吸氣,轉身進了屋,對門口的白楊說:「進來坐會吧。」說完又轉頭試探性的問盛業琛:「你……要不要也進來坐會?」
陸則靈急匆匆的站了起來,「我送你。」她不敢在維持同一個姿勢,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陸則靈覺得忐忑,咬了咬唇,半晌才有些沒底氣的回答:「還可以吧。」
掛斷了電話,陸則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也許是報應吧,這一年多還不算,苦難的報應還沒有結束,所以上天讓他們再見,讓她繼續痛苦,怪不得誰,是她自己放不下。
陸則靈眉頭皺了皺,最後停下來,「小仙,上班了。」
席間一行人都酣暢淋漓,陸則靈一直從旁伺候,忙碌的傳菜,偶爾也聽他們聊天說幾句。
盛業琛越聽越覺得生氣,他看著陸則靈的唇瓣一張一合,只希望她能永遠閉嘴,不要再說那些不痛快的話。他不知道那一刻腦子裡在想什麼,只是下意識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陸則靈任由他揉著自己的額頭,白楊的手很大,手勁不輕不重,掌心微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熨熱了她持續疼痛的心。
他從進了酒店就開始感到不安,這城市裡上檔次的酒店不算多,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家,領導們在這裏請客他並不意外,只是陸則靈在這裏上班,隱隱的他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在和葉清的父親吃飯。
「盛業琛真去找你了!」夏鳶敬也有些慌了:「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他和葉清那麼好你那麼倒霉啊!我就想讓他看看你,讓他內疚!」
寬敞的走廊里很安靜。每個宴廳門口都有兩名服務員守候著,各司其職。
「你要和他在一起?」盛業琛的視線里有火,一直灼灼的盯著陸則靈,陸則靈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她不知道他的恨意還是這麼濃。
一桌子的人都跟著笑了,大家都適時的恭維了兩句,葉教授只是笑,沒有再辯駁。
「沒事做,只能跑跑火車了,要是每天能親個嘴,肯定不能這麼沒譜。」
傳完了菜,她離開了梅宴,一個人回了員工休息室,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腦海里滿是方才盛業琛抬頭看她的那一眼。
當然,這和陸則靈沒什麼關係,只是沒想到,因為這個事,她和盛業琛又見面了。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只能這樣而已。
陸則靈現在主管梅宴,其實可以不需再那麼辛苦hetubook.com.com,只是她為人踏實,習慣了親力親為。梅宴今天有預定,是城中的一個考古工程的高工和領導,聽說城郊房地產開發商打地基的時候挖掘到了一個商代群墓,政府緊急干預,派了很多專家配合挖掘,旨在完整的保護文物,報紙上渲染的厲害,據說是非常了不起的發現。
盛業琛愣了一下,隨即也禮貌的伸手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他往前走著,記憶中員工辦公室都在走廊盡頭。
她在心裏卑微的對那個已經離開的人說:
陸則靈打掉了他的手,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自己走了。
白楊興高采烈的過來,手上拿著兩個甜筒冰激凌,像個討賞的孩子,笑眯眯的把其中一支遞給了陸則靈:「你不是想吃嗎?我給你買來了,省的你念叨我!」
陸則靈有些意料之外,傻傻的接過冰激凌,涼氣透過手心感測到腦袋裡,她終於清醒了幾分。
兩人沒有告別,沒有說再見。
好像突然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了,盛業琛覺得眼冒金星,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虛空和不真實。
走到停車的位置卻發現自己車鑰匙沒拿,他又回頭了,不知怎麼了,心裏覺得慶幸極了。快走到樓道的時候,他雙手插袋,卻又觸到了車鑰匙,原來是被手機壓住了。他有些失望的準備回頭,餘光一瞥,竟然看見了陸則靈。
陸則靈問出這句話,盛業琛只覺得更生氣了:「不希望看見我,是嗎?」
「你這嘴,滿嘴跑火車。」
可是她還是覺得疼。一陣一陣的,疼的後背全是冷汗。
盛業琛,此生,除了你,我沒有想過嫁給別人,明知你不會愛我更不會娶我,還是偏執的期待著。我知道,這樣的我讓你害怕。
真瘋狂,所以他逃走了,狼狽的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小仙撇撇嘴,孩子一樣:「哼!領導架子!不和你好了!」
只是墨菲定理就是這麼神奇,他越是不想什麼就越是來什麼。看著她一直安靜的在旁邊守候,傳菜,甚至和客人談笑,他的手一直攥的緊緊的。
「你——」盛業琛氣極了,幾乎是本能又要凶她。只是話還沒說出口。已經有個白色的影子興高采烈的從樓梯道跳了上來。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逃,他卻用了更大的力氣去禁錮她。他一直狠狠的瞪著她,目光中有最烈的火,彷彿要把她焚成灰燼。
所以她放縱自己在絕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沒有力氣直到再也走不下去,便孤寂的死去。
朋友,原來是朋友嗎?陸則靈覺得有些心酸,四年了,換了一聲朋友。她該慶幸嗎?
陸則靈一個人住的時候真的不覺得這房子小,甚至她www.hetubook.com.com每次失眠噩夢的時候還會覺得這房子很是空曠,可是此刻她卻覺得這房子很小,小到她真的不想和他再待在這形同牢籠的逼仄空間里,她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了。
她還是強扯著笑,表情漸漸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也再也說不下去,只是靜靜的等著盛業琛。
偷偷的愛你,偷偷的想你,最後偷偷的哭。
整夜失眠,陸則靈盯著一雙微腫又青黑的眼睛去上班。小仙還是和平常一樣,活蹦亂跳的。她早早的就到了,黏在她身旁。她從柜子里拿出制服,就聽到小仙在耳邊聒噪。
陸則靈沒有說話,安靜的換著自己的工作服。
他倏地低下頭想要堵住她那張肆意說著痛快話的嘴,可他剛一俯身,她卻堪堪偏過頭躲了過去。
手機響了起來,是夏鳶敬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扭扭捏捏的問:「最近有沒有奇怪的人來找過你?」
不曾尷尬,也不曾有過任何怨言。
他話音一落,旁人立刻笑呵呵的一語道破:「這是女婿啊?長得一表人才啊!」
直到……直到那影子徹底消失。
小仙蹦蹦跳跳的走了,一天就這樣開始了,陸則靈覺得有些恍惚。
她的眉眼依稀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充滿了疲憊,和從前那個生機勃勃的姑娘完全不一樣。她在他身邊待了四年,可他卻不曾看過她一眼。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忍不住想用手去觸碰她的臉。
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他會和葉清結婚的,從前就知道的。他們男才女貌,家世也登對。
盛業琛的腳步並不算快,她跟在他身後,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穿過了黑暗的樓道,盛業琛走進了昏黃的路燈下,破舊的路上路燈佇在路兩邊,有些燈已經壞了,陸則靈痴痴的盯著盛業琛的影子,時明時暗,漸行漸遠,像褪了色的畫卷。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接受別的男人了,他什麼都不知道,時間的空洞,空洞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痛楚著。他覺得這廊道里空氣有些稀薄,他連吸氣都覺得難受。狼狽的調了頭,去了另一邊,原本只是借口抽煙,卻不想最後真的拿了出來。
其實公司在這城市的事他早在上次出差的時候就做完了,他來這座城市不過是想看看陸則靈,他也不知道看了能怎麼樣,只是想來看看。
煙草的味道絲絲縷縷的吸進肺里,那種孤寂的充實感短暫的緩解了他此刻無助的虛空。那麼恐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再見是太奢侈的念想,她說不出,也不敢期待。
良久,盛業琛抿了一口茶,才緩慢的說:「我來這邊出差,聽說你也在這,就來看看,沒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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