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五月:生日快樂

「這樣啊……」
她衝過去跳在他身上,熟睡的他立刻大叫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
「是嗎,那我要來一客龍蝦海陸套餐,餐牌上寫著『今日特惠,每客僅需588元』也。」
「哦。」袁祖耘從地上拾起自己的衣褲,一件件穿好,然後走到門口開始穿鞋子。
我回來了,可是我不敢跟媽媽一起住,因為我知道即使我再怎麼像你,也不能逃過她的眼睛。我搬了出來,子默幫我在她住的公寓樓下找了個房子,告訴你,她還是那麼木訥,說話的口吻也很僵硬,跟八年前一點也沒變呢!還有項嶼,跟我印象中的他也沒什麼差別,很花心,不過……心地很好。他們還是老樣子,我總覺得有什麼梗在他們之間,卻沒辦法弄清楚,因為子默對此絕口不提,我常常想,如果換作是真的你,她會不會傾訴呢?
身旁的男人呼吸聲很均勻,她把已經被他壓得有點麻木的手抽出來,他絲毫沒有察覺的樣子。她不禁苦笑,那個徹夜不睡只是因為怕她離開的男孩,究竟去了哪裡?
她想,他在看到這瓶酒之前,就已經喝了不少了吧……
「啊,」蔣柏烈感嘆地說,「當真的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有點捨不得……」
「喂,」中午吃飯的時候,Carol湊上來神秘兮兮地問,「你不覺得最近袁經理有點不太一樣嗎?」
就像他,始終記得那遠去的袁世紛一樣……
媽媽對這位剛認識的「鄰居」說了聲「再見」,就徑自繞過世紛走進客廳換起鞋子來。她看著他走進電梯,兩人沉默地對望著,她握著門把的手有些顫抖,然後在電梯門合上的一瞬,她也關上了門。
「小姐,你進來不能先敲門嗎?!」他像是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
她忽然覺得,得到了他的愛,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運的事……
他總算是清醒了,瞪著她眨了眨眼睛,說:「為什麼要躲起來?」
「恭喜。」世紛淡淡地微笑說。
她忽然覺得,他變了,就像Carol說的一樣。可是她說不清這種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說不清這種變化究竟是好還是壞,她只是覺得,儘管很多時候他的內心還是八年前的那個大男孩,可是他終究也長大了。他懂得了接受不安與痛苦,懂得把一些事放在心裡,默默地獨自承擔,沒有人教他,那彷彿是自然而然就學會的——自從她「走」了以後。
「……總之不在這裏。」
女孩起身告辭,她敷衍地點點頭,咬著嘴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糟糕。
他看著她嚇壞的小臉,不禁笑起來,笑得很開心:「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只是舉個例子啦,」他反駁,「話說,你發現我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之後,忍不住愛上了我,接著知道我也對你很有意思——」
她懊惱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為什麼要打給他呢,打給他為什麼又說不出口呢,她到底想怎麼樣?!也許電話那頭的袁祖耘,也正在問這個問題吧……
第二天,世紛仍然沒有去蔣柏烈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害怕,怕自己的猶豫和軟弱會讓他不耐。他就要走了,她想讓他看到一個鼓起勇氣重拾信心的袁世紛,儘管那也許並不是真實的她。
「去你的吧!」她忍不住咆哮。
「我生病的日子,你總是帶著作業來看我,你生病的日子,我都會把自己的書包放在你的座位上,好像你沒有缺席。」
「你不要去想對不對得起世紜,五十年以後你要去見她的時候再想也不遲,現在你只要顧好自己就行了,」媽媽頓了頓,又說,「不管活下來的是誰,都要給我好好地活下去……」
「哦,」袁祖耘從蛋糕盒裡又拿出一支星形的蠟燭,「這樣呢?」
「你幹嗎像做賊一樣啊。」
但她還是從口袋裡摸出鑰匙,開門讓他進去。他自覺地換了鞋,洗過手,把蛋糕從盒子里拿出來放在餐桌上,然後拿出兩支蠟燭,分別是「3」和「0」。
「你問我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騙你說不知道,但你卻沒有揭穿我。」
她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把每一個愛著世紜又被世紜愛著的人,都當作是妹妹的化身。她越是想要成為她,就越覺得自己離她那麼遙遠。
「嗯……」
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袁祖耘忽然開口:「可以請我進去嗎?我保證不會亂來的……」
「媽媽說,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並不是世紜,而是世紛。見飛說,她並不在乎我是誰,她會感謝上天還沒有把我帶走。子默說,她想要我再假扮一次世紜,她有很多話要對世紜說,但是說完之後,希望我從此不用再扮演別人。還有……」
「早啊,」Shelly愉快地跟她打招呼,「袁祖耘今天出差去了呢。」
「你也很寂寞吧……」他的微笑在白晃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慘淡,「生日是怎麼過的?」
我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要把自己從「殺了你」的內疚中解脫出來,我用了一個這樣的方法,其實只是我的自私而已。那些愛著你和你愛著的人,七年來並沒有從我這裏得到任何的愛,相反的,甚至於我給予他們的是困惑和不安,我那些所謂的「付出」只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而已。於是我想,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必須回去,回到我們的故鄉,回到你和我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Actually, I don』t care about that.」Carol的語調跟肥皂劇里刁鑽而故作清高的女秘書一模一樣。
「我說過,」她把酒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準備離開,「我不會在晚上跟異性單獨喝酒,所以……」
她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儘管他是一臉平靜,可是她知道他很生氣,也許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生氣。
「嗯?」
說完,她按下手機的按鈕,屏幕上出現通話已結束的提示。
「喂!」他笑得咧開嘴,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你吃過晚飯了嗎,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就在他打算掛電話的時候,話筒又傳來世紛的聲音:「喂,喂,醫生?」
然而,她按了很久的門鈴,裏面沒有一點動靜。她還在生氣,還是無法原諒她嗎?會不會……這一輩子,她都不原諒她?
世紛忽然意識到,如果換作是自己,恐怕也無法原諒那個奪走了好友,卻又自私地想要贖罪的人——因為,記憶中的那個人,是誰也無法替代。
「怎麼?」
也許,她真的沒辦法騙自己說討厭他、不愛他,可是當她看著他的微笑的眼睛,以及他眼裡那微笑的自己,她就無法變得快樂——她親手奪走了妹妹的一切,卻還能夠得到夢寐以求的幸福嗎?
「出差?」她沒聽他提過。
「那麼你呢,你也僅僅比我小一歲而已,難道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人嗎?」
「……」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Carol徹底沉默了。
「你一共有幾個病人?」
「……」
石碑上還是沒有世紜的照片,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相架,相架里有一張照片以及一封給世紜的信。
她看著他,雖然並不真切,卻能看到他眼底的緊張。
說完,Shelly「砰」地關上門,出去了。
「金華火腿啊。」
「喂……」袁祖耘忽然放開她,神色古怪地撫著自己的唇,「你……」
世紛笑起來,咧著嘴,那笑聲就像是在為肥皂劇配音。
他很生氣,說話的口吻一直充滿著懷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沒有怪他,一點也沒有,即使他的話里充滿了對她的不信任,但她卻只是想笑。
「對不起!」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緩緩走過去,拿起那兩隻玻璃酒杯,在水槽中清洗起來。
但這個木訥的女孩卻倔強地說:「花園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第一次在那裡偷偷地喝啤酒呢,你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你的姐姐……」
最後,我想說的,是關於石樹辰。在經過了這麼多年之後,他仍然愛你,仍然在等待你的答覆。可是對不起,我拒絕了他,因為我無法代替你去愛他,我想,也許對於他來說,一個不愛他的「袁世紜」並沒有一個早就離開他的袁世紜來的痛苦,所以,我沒有告訴他真相,我從袁祖耘身上看到的失去愛人的痛苦,不忍心再加諸于石樹辰的身上。
「是嗎……」袁祖耘失望地看著手裡的盒子,沒有看她。
這天中午,他們默默地在客廳里拿蛋糕當午餐,他時不時地會摟住她,或者吻她,她沒有反抗,但卻心事重重。他並沒有生氣,好像跟之前比起來,現在的她已經讓他滿意。
「……我身邊。」
女孩露出感激而羞澀的笑容:「謝謝!另外……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蔣柏烈:「那麼你沒必要那樣想了吧——沒有什麼配不配,人活著就是值得,要讓所有愛著你和你愛著的人感受到你的快樂,那就是最值得的事。」】
「你燙傷的地方現在沒事了嗎?」
「所以我想說的是,生活常常出乎我們的意料,沒到最後一刻,都不要輕言放棄。」
「怎麼了……」他聽上去那麼無辜,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的孩子。
這個木訥的女孩在她看來,有時候跟石樹辰一樣,是另一個世紜。
「好……」世紛點點頭,用力抹去淚水,就算是假裝,她也不要讓子默看到一個流淚的世紜。
「你好。」媽媽看著他的眼神很奇怪,可視表情卻沒有任何異樣。
「……」
「也許有一天當我們都感到疲倦,一切就結束了。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愛……也會統統消失殆盡……」他坐在窗台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痴痴地望著窗外遠處的霓虹燈,像是一個不懂得愛的少年,臉上滿是義無反顧的悲壯。
也許經歷了昨晚的拒絕的他,並不會就此氣餒,可是也不會像今天早晨那樣,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不是他,那個性格惡劣的袁祖耘。
「……」
「……只是這句嗎?」
「……」
可是,她的手腕卻被他扣住了,扣得很緊,於是她無奈地坐到他身旁,說:「幹嗎,吃面也要我陪嗎……」
「你真的結婚了?」Carol瞪大眼睛,像是不太相信。
她微笑地看著他的側臉,心裏溢滿了愛以及……一點點的蠢蠢欲動。
你好嗎?
「Sorry,我只是開個玩笑,」他抬了抬手,意思是別介意,「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告訴你,我後天一早就要走了。」
屋子裡是滿室的靜默,她抬頭看向倚靠在窗台上的項嶼,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她不禁想,他的側臉會不會跟自己的很像——害怕深陷hetubook•com.com其中,卻早就無法自拔。
她有點意外,但還是友善地微笑,或許這個女孩原本就是文靜而容易怯場的類型,只不過當一個人為了愛的時候,可以生出莫大的勇氣,包括用犀利的語氣質問以及用滾燙的咖啡潑向對方——她還不成熟,但卻有女人為了愛勇往直前的那種天性。
是不是因為做了很多年的「世紜」,讓她也變得少言寡語?她理不清自己的頭緒,卻又無法狠心拒絕他。
「哦。」Carol的臉上寫著「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嫁去外國」。
蔣柏烈沒有再去抹她臉上的淚水,只是不著痕迹地把手收了回來,看著袁祖耘的眼神帶著強烈的疑惑,卻沒有絲毫害怕。
她聽到電話那頭有愕然吸氣的聲音,她笑了,整個上午的恍惚消失了。
回到公司,走廊上異常安靜,大部分同事都出去吃飯了,留下的要麼正埋頭苦幹,要麼就在打瞌睡。經過拐角的時候,世紛不小心撞上一個人,她連忙說抱歉,抬頭的時候不禁愣了愣,Carol已經先叫起來:「是……你!」
「……嗯。」蔣柏烈溫柔地微笑著說。
「不能拆,那是請你幫我交給一個在紐約的朋友。」
綠燈亮了,他轉身一手牽著拉杆箱,一手牽著她,向對面走去。
他用食指胡亂地抓了抓鼻子,說:「進來吧,我去找兩個杯子……如果找得到的話……」
她很想問他:我帶給你,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
倏地,她錯愕地回頭看了看卧室——她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不是嗎?!
「在哪裡?」他的開場白永遠是讓人沒有一點頭緒的問句。
也許就像他說的,她又把他從平靜的生活中拉出來,帶回原來的時光,那是他需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擺脫的時光,於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改變自己。他說他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他是法國人,不是義大利人,只不過住在義大利而已。」女孩又說。
我開始變得迷惘,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如此大的錯誤,卻不知道該如何補救和收場。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原來媽媽早就知道我們互換了身份——從你出發的那天早晨開始。可是她卻沒有說,只是想等我自己醒來,或者,我不用醒來,如果我能夠快樂的話……
「不是嗎,」袁祖耘就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看著她,嘴角的微笑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愉快,「你那樣風塵僕僕地趕來,從你眼裡,我可以感覺到你是記得的。」
「嗯……」蔣柏烈皺起眉頭,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
世紛垂著頭跟在他身後,看到他停下腳步,於是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副隨時準備逃走的樣子。
永遠愛你的姐姐 世紛
她露出一個落寞的微笑,準備下樓,卻被他叫住:「喂,你手上拿的……是酒嗎?」
我要做回我自己,必須做回我自己,可是我覺得我又不單隻是袁世紛,我要讓所有愛著你以及你愛著的人都覺得快樂,那是我的使命——或者說,是我們的使命。我無法代替你,卻願意為你做所有我能夠做的。
「我在想……」他把嘴裏的麵條吞下去,儘管如此,說話的時候還是有點含含糊糊。
她喉間那口被嚇走的氣息終於又回來了,只是她無奈而懊惱地想:難道他非要進來「親眼證實」她並沒有離開嗎?
「你想不問『成年人之間才會發生的事』是什麼事嗎?」他停下來看著她。
「嗯……」這下,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不過等我說完了,你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
親愛的世紜,希望你會原諒我——這個自私、愚蠢、固執並且懦弱的姐姐。可是我想說的是,我並不後悔這些年的路,儘管那是崎嶇的彎路,卻最終給了我莫大的力量與勇氣,來找回屬於我們的路。
袁祖耘不自在地抓了抓頭髮:「某種程度上……你可以這麼理解。」
「想過接下來要怎麼辦了嗎?」媽媽忽然說。
「啊?……」
「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愛是什麼?」
「……」
世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就是那個曾經把滾燙的咖啡潑在她身上的女孩。
「人常常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你決定從英國回來的時候,不是也沒有把握嗎?」
「不行,」她直覺地拒絕,「那裡都是同事。」
「……」她沒有回答,因為忽然想不到究竟該答「好」還是「不好」,她忽然……變得猶豫起來,對他、對自己以及將來。
「在很多人看來,愛是無私地付出所有,希望對方得到快樂,可是我卻一直傷害她……你說這是愛嗎?我這樣算是愛她嗎?」他又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去,嘴裏是苦澀的,臉上卻掛著迷人的微笑。
「不,如果你真的能從我這裏得到幫助和啟發的話,那是對我最大的鼓勵——並不只是一句感謝這麼簡單呢。」他笑著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像一個和藹的兄長。
晚上,世紛和袁祖耘真的去了他白天說的那家新開的餐館,那是個家庭式的小餐館,有吧台和電視機,反而比較像是英國的Pub,門都是用一塊塊玻璃拼接起來的,當中鑲著木頭。
她跟著人群走進電梯,一轉身,Shelly正一臉微笑地站在她身後。
「就好像如果你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不幸,斷然不會讓妹妹代替你去一樣——或者說,如果本來要去的是妹妹,你會答應代替她嗎?」
世紛咬著嘴唇,沉悶地說:「沒事,就這樣,再見!」
「我現在不是他的秘書了——」
於是她回到公寓,時不時地從窗檯張望樓上的情況,直到晚上八點的時候,燈終於亮了。
「你猜我在那裡?」他的聲音,仍是故作的開朗。
臨走的時候,他忽然轉過頭,一臉的笑容可掬,用他一貫溫和又帶著一點自戀的口吻說:「我不在的時候,每天想我一次就夠了……Bye!」
「我很快回來,最遲周五。」他笑著說。
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她說請進,剛才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還有學校門口的借書攤……」
「當然可以!」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滿是少年人的固執。
就在世紛幾乎以為不會有人來開門的時候,子默卻緩緩地打開門,咬著唇怔怔地看著她。
所以世紜,你會原諒我的吧?
「喂?」他像是心情很好。
其實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偉大的女人,不論發生了什麼,都永遠帶著一顆堅毅的心去面對。她有一次忍不住對媽媽說:「媽,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堅強的女人。」
「……」一瞬間,她的眼眶發熱,很想對他說,她並沒有要趕走他,可是千言萬語都擱淺在心底,怎麼也說不出來。
「但你還會回來的,」她頓了頓,彷彿忽然變得不確定起來,「……不是嗎?」
「那就好……」她也笑了。
他像是聽到新聞一樣看著她,滿臉苦笑:「真的嗎,那我們豈不是兩群永遠無法互相理解的人?」
「……」
「每一次運動會,我們都坐在場邊,每一次體育課補考,卻少不了我們。」
踏進辦公室,關上門,她煩躁地拿出手機,幾次想要撥那串她早就背下來的數字,卻又遲疑地挪開僵硬的手指。
「我只是訂機票的時候不小心按錯了一個數字鍵而已,等拿到票的時候,卻發現不得不提早十天出發。」他無奈地聳肩,喝了一口面前的冰水,接著便一臉期待地望著廚房的方向。
「我要掛了,你回來的話一定要打給我,哦不……」她像是忽然改變了主意似的,「就算不回來……有空的時候,也記得打給我……好嗎?」
女孩一臉憨厚的笑容,此時此刻在世紛看來卻那麼刺眼,一股惱怒的情緒悄悄地佔據了她,但她卻無能為力。
「……」
「可不可以,幫我帶個話給袁祖耘,?」
「噢……」世紛撫著額頭,哭笑不得地說,「通常如果在電影里聽到這樣的對白,就表明這個人馬上會發現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例如配偶出軌、朋友背叛或者家裡正在被人打劫等等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確定你還要給他們一個『驚喜』嗎?」
「這件事我沒放在心上。」
她坐在餐桌前,盒子里還有一塊很小的蛋糕,她把「3」和「0」的蠟燭拿出來,勉強插在上面點起來,燭光中,她微笑含淚說:「世紜,生日快樂!」
「中午一起吃飯嗎?」
「有時候我也覺得她很可憐,可是卻沒辦法不去傷害她,只不過受了傷的她越是要推開我,我就越是想要抓緊她,然後又再一次地傷害……」
「——對不起,可以插句話嗎?」
子默的聲音聽上去那麼快樂,每一段回憶就像是用相機記錄下的照片,被她在心底好好地塑封起來,裝在珍藏著最寶貴記憶的匣子里,那隻匣子的名字,叫做「友誼」。
「別這樣,」她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他面前,「我想他有時候也跟你一樣喜歡惡作劇,可是他真的是個好人,如果沒有他,也許你就沒辦法看到現在的我。」
「再見。」
「?」她看著他,心情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怎麼可能!今天早上連我老闆都八卦地問我他是不是fall in love呢……」
「媽……」
「那傢伙不在。」他抓了抓頭髮,口齒不清。
她踮起腳,伸手環上他的脖子,張開嘴,溫柔地咬住他的嘴唇。
可是,她介意,非常地介意。
那對世紜來說,太殘忍了吧?
「哦,好。」
「不想。」她第一次果斷而堅決地回答。
打開手機,也收到了祝賀生日的簡訊,媽媽、爸爸、梁見飛、林寶淑,她不知道有這麼多人記得她和世紜的生日,忽然有些受寵若驚。
「?」
「?」
「——袁祖耘,你不會忘了今天早上九點十分要開會吧,客戶已經到了。」電話那頭傳來Shelly的聲音。
「是什麼?」他有點好奇。
「……」
「怎麼?」他敏感地問。
他點頭:「我想會的。」
她看著他,發現他每次說謊的時候,眼神總是很閃爍。
「嗯……」
她們不約而同地沉默著,整個房間只聽到牆上的鐘擺的響聲,以及遠處頑皮孩子放鞭炮的聲音。
黑暗之中,藉著窗外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一縷輕煙升起,然後是他清澈的雙眼。
「——你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袁祖耘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像是無法再忍耐下去,轉身問她。
Carol怔怔地看著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說:「……你很有做那種電視上唬人的心理專家的潛質。」
她從購物袋裡翻出新買的紅酒,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就向樓上衝去。
「…www.hetubook•com.com…那麼白色的信封呢?也是給我的嗎?可以拆嗎?」
「你知道嗎,」她看著他,真誠地說說,「儘管你的鼓勵總是……很奇怪,可是仔細想想,卻不知道給了我多大的勇氣。」
她雙手抱胸站在窗前,痴痴地看著遠處的綠地,那麼,他會記得這個女孩嗎,他還記得這個女孩嗎?
她捂著嘴,默默地點頭。
「是……媽媽嗎?」他一臉和善地對袁母點了點頭。
但他還是堅持交到她手上,示意她打開。
想到他撫著嘴唇的樣子,她在心底說:記得對方身上敏感地方的人,不止是你吧?
他笑著搖搖頭:「不僅僅是這樣,一旦在某個地方住下,往往就會產生一種依賴感,離開的時候也許會需要很大的決心。」
「剛回到家。」
周一的早晨,世紛仍舊在公司樓下的電梯廳遇到袁祖耘,他不著痕迹地看著她,她瞪了他一眼,假裝沒有發現。電梯依舊是那麼擁擠,好幾次她被擠到他懷裡,一抬頭,是他得逞的笑容,好像很樂在其中。
她倒在椅子上,覺得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去做任何事情,於是整個上午她都在恍惚中度過,她想起他走進電梯轉回身看著她時的眼神,決然而帶著笑意,彷彿為了她可以對一切都在所不惜。
「哦,我怎麼交給他呢?」
「……」
他放開她,捧起茶几上的麵條,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
「你就不能勉強點個頭嗎?」他抱怨。
「子默……」
第二天,她睡到下午四點才醒來,是袁祖耘的一通電話吵醒了她,可是他卻只是說:「沒什麼,我只是確認你還沒有消失,請繼續……」
「?」
她點頭,尷尬地坐下,心裏卻是不安。
說完,她拿起手中的酒瓶,一臉的討好。
她看著他,感覺他粗糙的手指觸碰著自己的那種溫暖,笑中帶淚地說:「我想……我可以了。」
但他還是笑,像是並不相信,最後囑咐她有事可以隨時打給他,便掛了線。
「……」他顯然覺得意外,雖然眉頭還是緊緊地皺著,卻像在等她說下去。
「你會回來的吧?」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點遲疑。
「沒有……」她想起自己無論怎麼點頭他都看不見,索性嘴硬地否認了。
「因為那是世紜用她的生命為你換來的。」
親愛的妹妹,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也覺得媽媽很偉大?噢,當然,還有見飛和子默,她們都有一顆寬容而善良的心。我這才發現,原來愛一個人,要的不多,只要他(她)快樂就好。
她點點頭:「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敲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人應門,那個木訥的女孩是真的不在,還是……僅僅因為不願意見她?
可是他告訴我說,他一早就認出了我——以一種愛人的本能。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誰也無法替代誰,我永遠無法成為你,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袁世紜啊!
「既然承認了,就不要半途而廢。」
他打開門走出去,才走了幾步,電梯就發出「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可以嗎?」
也許,媽媽說的是對的,人只有在經歷過之後,才會生出面對的勇氣,有些事情在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在大多數人看來是難以接受的,可是當真的發生了,我們卻發現自己會比想象中堅強。
「你會想我嗎?」他的問題簡單而直白。
「某個人對我說,只要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那樣就足夠了……」
「但你回來了,試著改變,並且越來越好。」
我無法否認當我偷偷地做那些我曾經喜歡的事情時,是多麼的快樂,但卻又多麼地內疚。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謂的「贖罪」,只是以我認為對的方式,做著一件錯誤的事。我就這樣過了七年,直到有一天在公寓樓下遇到見飛。
「因為那個喜歡的女孩?」
蔣柏烈那樣瀟洒地離開之後,袁祖耘瞪了她很久,然後一言不發地拖著拉杆箱走了出去,她連忙買了單追出去,可是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快步向前走。
「……」
「還記得,放學后的值日嗎,」子默背對著她,忽然說,「每次你都……不肯讓我掃地。」
「東西收到了嗎?」
「我也沒料到,分別的日子來得這麼快。」
然後,我又遇到了一個人,就是那個……我為了要跟他在一起,而央求你替我去美國的人。我以前從來沒跟你詳細說過他吧?現在我要向你鄭重介紹他,他的名字叫做袁祖耘,就是那個你曾告訴我說,老師把他當作是你雙胞胎哥哥的人。你會不會覺得,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在一起?可是我,自從聽你那樣提過他之後,就悄悄地在班上注意起他來了。他是一個性格很惡劣的人,喜歡不動聲色地惡作劇,然後總是裝作一臉無辜地看著你,不過也許,我就是被這樣的他吸引,不知不覺地愛上他。
那個聖誕夜我們談了很多以前的事,我裝作自己並不知道那麼多關於「世紛」的事,可是又興緻勃勃地聊著那個記憶中的自己,甚至有點陶醉於其中,直到見飛說,能夠遇到「世紜」真是太好了,我才發現——她們記憶中那個死去的「我」,是多麼的美好,所有人都在懷念她,卻都忽略了你——世紜,原來我那所謂的贖罪,所謂的代替,並沒有真的為我的行為贖罪,也沒有真的代替你活下去!
「沒事。」她的心情有點複雜,好像應該責怪,但卻沒辦法真的埋怨眼前的女孩。
「如果你覺得過去對你來說很有壓力的話,不如我們就把對方當作是一個新認識的人,重新開始。」
「……那好吧。」
「離開啊。」他很認真地回答。
「喂?」他一邊整理行李一邊給世紛打電話。
「……」她說不出話來。
「還是不要了,」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變得這麼狠心,「我今天也許會很忙。」
「……」
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顎,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在我還可以回頭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是打算再玩弄我一次嗎?」
「對不起……」她頹然蓋上盒子,交還到他手裡,「我現在還沒辦法……」
這個時候,他們點的食物送了上來,於是兩人決定暫時放下那些所謂的「煩惱」,開始用心解決自己盤裡的東西。等到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蔣柏烈忽然說:
「快,快躲起來!我媽來了……」她用盡所有力氣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卻不知道該把這麼大個人塞到哪裡去。
「那麼你沒必要那樣想了吧——沒有什麼配不配,人活著就是值得,要讓所有愛著你和你愛著的人感受到你的快樂,那就是最值得的事。」
項嶼不知道從哪裡找出兩隻高腳的玻璃杯,暖色的燈光下,她彷彿可以看到杯子里積的那層厚厚的灰,可是他卻像是全不在意,自顧自地翻找著開瓶器。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床上的這個男人,她只是直覺地想,這樣一來,想要逃出他的掌心,就更難了吧……
親愛的世紜:
他原本小麥色的皮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白起來,總是殘留著鬍渣的下巴和側臉看上去光滑了,亂糟糟的頭髮如今整齊地梳在耳後——她不禁問,這真的是他嗎,那個看星星時叫自己陪著他的男孩……
她訝然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那麼……最後的一次「複診」也被她錯過了嗎?
「?」她看著他,第一次看到他眼裡閃著淚光。
她小心翼翼地踏進他的房子,跟過年的時候比起來顯得亂了許多。臟衣服和襪子散落在地板上、椅子上、沙發上,廚房的水槽里堆積著一疊被使用過的碗筷和盆子,各種各樣凌亂的物品被隨手擺放在各個角落,儘管如此,她卻覺得這才像是一個單身漢的家。
「你……你可以出去嗎,我還沒洗完……」她彆扭地想要轉身,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轉。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笑起來,其實坦然也會是一種可愛。
「你可以假裝我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上司,可是在工作的接觸中,卻發現我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妥,可是她認為那就是最大的不妥。他像是在壓抑著自己內心的不安,說服自己去接受這種不安,卻無法說服自己不失落、不彷徨、不憂傷。
「你是怎麼回答的?」她這才抬起頭,饒有興緻。
可是子默卻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世紛看了看手裡的瓶子,那是原本要當作禮物送給子默的,可是現在——她又看了看項嶼——或許有人會更需要它。
「……」她抿著唇,抬頭看他。
「喂,聽得見嗎?」
子默垂下眼睛,像是在思索著,最後還是給她讓出了門。
「啊,不是的,你們誤會了。」女孩搖頭。
「蔣……」她求助地看著她,卻沒有得到他的憐憫。
可是她沒有問,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手指,猜想也許兩者都有,只不過是孰輕孰重罷了。
世紛乾笑了兩聲,壓低嗓子說:「你知道,有些人……很難搞。」
他合上菜單,笑容可掬地對服務生說:「一份芝士焗雞肉餐,謝謝。」
「怎、怎麼可能……」她還是護著胸,被嚇走的那口氣還沒提上來,卻不由地想要回答他的問題,「這是我家……」
她要怎麼告訴他呢,說有人來過了,希望他能夠一直記得——他會笑的吧,惡劣地笑,因為他會知道她在吃醋。
「那麼……」世紛有些傷感地說,「祝你一路順風了。」
送走了「惡魔」,世紛看著滿室的寂靜,又發起呆來,好像第一次發現,有他和沒他的房間,竟然會這麼不同。
她想起項峰的話,於是拿出前幾天買的紅酒,鼓起勇氣上樓去敲子默的門。
在她最迷茫、最失意的時候,是眼前的這個人幫助她,鼓勵她。儘管他們只是一對醫生和病人,甚至於連好友也談不上,但每一次挫敗或氣餒的時候,只要想一想他說的那些鼓勵的話,世界彷彿又變得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糟糕。會不會,此時此刻的他,也像她一樣傷感?
「……」蔣柏烈選擇沉默。
他不情願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
「你知道嗎,我始終相信,當我看到你對妹妹的愛那麼深的時候,我也可以同樣感受到她對你的愛。如果死的是你,你會想要看到妹妹就此失去了對生活的希望,成為一個不懂得什麼是快樂的人嗎?」
「坐吧……」子默終於說,只是木訥的口吻顯得不那麼親密。
「哦,好啊,」他高興地說,「我家附近最近開了一家很不錯的餐——」
當我發現所有人都慶幸於你還「活著」的時候,自私而懦弱的我,無論和*圖*書如何也無法告訴他們真相——於是我變成了「你」,我想贖罪,想代替你活下去,代替你走完你無法走的人生路。
她卻無法回答,好像這種戀人般的親密又讓她不敢再靠近一步。
「好吧……」她別過頭去,這支蠟燭讓她想到了佘山頂上的星空,不由地鼻子一酸。
於是,她掛了線,苦笑著走過去開門。
跟清明時比起來,此時此刻的墓園顯得有點冷清,工作人員把她帶到墓碑前,問她上面的字刻得對不對,她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她看著他低下頭,輕輕地吻她,她也回應著,無法抑制地回應著。她彷彿覺得自己並不是早已離去的世紜,也不是拚命想要成為世紜的世紛,而是一個不能自拔地愛上他的女孩。
她回過神來,有點窘迫地讓開門:「吃、吃過了……」
「怕我吸到灰塵,哮喘發作。」
他們點了幾個菜,然後跟坐在吧台旁的客人一起看球,袁祖耘不時對著電視機喊話,彷彿比場邊的教練還要著急。
她失笑,是啊,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往往能在一陣胡扯之後說出一些哲理——這就是他,最真實的蔣柏烈,從不氣餒,也毫無掩飾。
他放下手裡的碗,尷尬而羞澀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隻黑色絲絨的盒子,不用想也知道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一年前,當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的時候,就開始接受心理醫生的輔導,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從他那裡得到了很多幫助。」
那是儘管迷茫,卻又不由自主地快樂著的微笑。
他放開她,也藉著微光看她,像是茫然地不敢相信,眼裡是希望,卻又害怕失望。
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拿出手機給袁祖耘撥了個電話。
他看著她那停下的腳步,眉頭皺地更深。
「老闆會拿新書給我們挑,然後才放到書架上。」
「很多時候,」項嶼一飲而盡,「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懂女人。」
「你說的『這裏』是哪裡?」他有點迷惑。
「哦,」女孩從背包里拿出兩隻粉色的盒子遞給她們,「這是我的喜糖。」
蔣醫生告訴我,每當我訴說自己的痛苦和不安,那就代表我很愛你,而且他相信,每一次我告訴他我有多愛你的時候,你也同樣愛著我。為什麼,原本心靈相通的我們,卻要由別人來提醒這個事實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過子默說,她有一些話無法對家人和朋友說,卻可以對心理醫生說,於是我認識了她的心理醫生——蔣柏烈。蔣醫生是個很有趣的人,皮膚很黑,長得也帥,但都不是你我喜歡的那種類型(哈哈),他很聰明,也很和藹,不知道給了我多大的幫助和鼓勵,我漸漸願意對他敞開心扉,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你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我跟你的接觸可不是在工作中產生的。」她忍不住提醒。
她微微一笑:「一年前我又遇到了你,我以為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我已經把自己變成了世紜,可是在看到你的一霎那,我竟然發現自己很想走上去吻你,我很害怕,當時我害怕極了。」
「喔,」他不無幽默地回答,「當你已經不再參加任何運動的時候,每一場比賽對你來說都是一種享受,不論比的究竟是什麼。」
【項嶼:「也許有一天當我們都感到疲倦,一切就結束了。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愛……也會統統消失殆盡……可是,為什麼要等到所有人都疲倦了呢,為什麼要等到那一天?」
也許,惡劣的性格是永遠無法改變……
噢!世紛咬著牙——真正性格惡劣的,也許是他吧!
他的眼神那麼認真,讓人無法忍心欺騙,她點點頭,微笑著跟他揮手道別,換來的是他狠狠的吻。
熱水衝出滿室的氤氳,世紛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卻又什麼也記不起來,就在她兀自發獃的時候,浴簾被人猛地拉開,袁祖耘那充滿了緊張情緒的臉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在哪裡?」
她放下手機,看著窗外,也不禁露出微笑。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昨晚為了讓他不那麼難過,答應了他留在這裏過夜的請求。可是他們卻沒有做「成年人之間會發生的事」,只是並肩躺在一起,手握著手入睡。
「——我知道,」女孩用力點頭,「但是我不敢跟Shelly說……」
「麻煩你跟他說……『對不起』……」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凝重,過了很久,世紛才說:「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
星期三的晚上,世紛下班後去超市買了東西,回來停車的時候,發現子默那輛停了很久的老爺車不見了——這是不是代表,她已經回來了?
她看得呆了,第一次發現他的雙眼皮很深很深,好像每一次眨眼都是一種誘惑……
「嗯,告訴他我是真的想道歉,還有……希望他不會忘了我。」
子默轉過身,臉頰上布滿了淚水,嘴角卻是笑的:「人有的時候很奇怪,在身邊的時候,什麼也不想說,不在了,又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也許可以假裝還在,卻沒辦法一輩子都假裝還在。」
「那個……」世紛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也掛不住了,「還是點別的吧。」
「就是……」他語塞,有點不耐起來,「哎呀,總之我們就好上了,而且發生了一些……成年人之間才會發生的事。」
「很好?」他挑眉,「包括摸你的臉嗎?」
「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對我這麼寬容,他們也許會像我一樣為死去的世紜悲傷,卻同樣會因為這個還活著的我感到快樂,我得到了一切,生命、原諒、理解,甚至於愛情……可是我卻無法發自內心地笑,我覺得自己不配,根本不配得到這些,因為本應得到它們的是世紜……」
「……」她很想說幾句話安慰他,卻又怕會說錯話,因為她也是一個沒有資格去評論愛或不愛的人,只能露出一個鼓勵的苦笑。
她撇了撇嘴,一點也不意外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因此回答地不慌不忙:「我想是有的吧,只不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會變得很複雜,所以……」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她,只是垂下眼睛,拿起一粒花生米,塞到嘴裏,然後繼續專註于電視屏幕。
「先生,請你把你的手拿開,謝謝。」
「樓下餐廳。」
「我已經有七年……都沒有聽到了。」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要點588的套餐你也太下得了手了吧。」
她輕輕起身,披著薄被進了浴室。她關上門,打開熱水龍頭,然後扶在洗手台邊,看著牆上鏡中的自己。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她怕傷害到他。項嶼說如果傷害了一個人就代表你並不愛他(她),可是她發現他錯了,有時候,傷害也會是愛,也許是一種更深刻的愛。
蔣柏烈伸出手,握住世紛的肩膀,他的笑容充滿了鼓勵,讓人不由地對生活充滿希望。
「再見。」
「哦,對了,還記得學校旁邊的花園嗎——」
「子默!」世紛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只想要阻止那些毫無預警地向她襲來的回憶,每一段都是關於她最愛的妹妹,每一段卻又是她心底難以愈合的痛。
「嗯……」她口氣生硬,就像子默。
「……」他沉默了,好像一個滿心歡喜等待大人誇獎的孩子最後卻被數落了一頓。
她詫異地轉過身,他並沒有在她身後,整個客廳是空蕩蕩的,帶著冷清的空蕩。
「不會……」
她是不是應該高興?「情敵」結婚了……
「不記得了,」她緩緩開口,「我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
他低下頭,輕輕吻住她,手指滑過她的臉頰,有一點顫抖。
「?」
「……」
她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但他並不介意,而是繼續說:「結果,我卻發現你是進步最快的那個。」
「袁世紛!你在裏面幹嗎?!」門外傳來袁祖耘的聲音,口氣不善。
「好。」蔣柏烈拿著話筒,點了點頭。
「……」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嗯……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撇了撇嘴,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於是認命開始做起來——自從她切到了手的那次之後,他就再也不讓她在面里放肉絲了。
「謝謝……」世紛一邊流淚一邊露出微笑,也許很難看,可是她覺得彷彿正在一點點地找回自己,「我從你這裏得到了很多很多,但我卻只能說一句『謝謝』。」
「嗯?」
最後,她還是撥了,可是隨著她心跳聲傳來的,卻是語音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什麼叫『很有意思』?」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眉頭散開,眼裡卻有掩飾不住的疼痛。
她抿了抿嘴,現在笑的話,她可能會死得很難看——
她把酒杯放在餐桌上,他倒了兩杯,兩人默默地舉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後各懷心事地喝起來。
「也許,」她頓了頓,「但那是無可厚非的啊,女人如果對自己最初的選擇沒有要求的話,那麼後來的生活會變得越來越糟。」
他聳聳肩:「也許吧,有一點。」
世紛怯怯地看了看子默,不知道是該走過去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坐在沙發上,還是就這樣站在原地,等待主人發話。
「你好,」女孩也認出了她,「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兩個男人互相瞪了一會兒,蔣柏烈像是忽然明白了一切,起身背上背包,對世紛說:「我想我該走了,後面的就留給你吧。」
他終於在餐盤下面找到了開瓶器,熟練地對付起軟木塞來,沒多久,她聽到一聲悶響,那是酒杯被打開時,裏面的空氣與木塞碰撞后發出的聲音。
「那好吧,說到哪裡了……哦,對了,我們這兩個成年人發生了一些事,然後覺得對方都不錯,就約家裡的大人一起出來吃個飯,接著就住在了一起,然後也許過了一段時間你就變胖了,十個月之後家裡多了一個新成員,不過當然了,在此之前你還會得到一樣東西……」
她站到花灑下面,閉上眼睛用熱水沖洗自己的臉,想起昨晚那個情不自禁的自己,心裏忽然升起懊惱與羞澀的情緒。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說:「是啊,我回來了,而且計程車恰巧在那餐廳之前的路口跟人撞了,我不得不下來,拖著行李,才走了幾步,就看到這麼精彩的場面……我要是不回來,那個男人就不是摸你臉那麼簡單吧?」
「他是我的心理醫生。」她以一種自己也沒料到的輕鬆的口吻說。
「啊,你已經來不及拒絕我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開朗,卻是故意裝出來的開朗,「因為我就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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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堅強,其實是人的本性。」
回到家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拿出來,不出意外的,是袁祖耘打來的電話。
「怎麼了?」他起初有點疑惑,接著發出曖昧的笑聲,「還是……你打來只是想聽聽我的聲音?」
「……」她眨了眨眼睛,答不上來,可是另一種叫做尷尬的情緒卻湧上心頭,因為她忽然發現他們都是赤&裸的。
說完,蔣柏烈轉身走了出去,一邊揮手一邊吹著口哨。
他像是也發現了這一點,開始不著痕迹地從上到下打量她。
「嗯,」他看著她,點點頭,「你不記得了嗎,在山頂看星星的時候,你答應過我,要一直陪我……」
她放下湯勺,看著他,這麼說,那個進步慢的,就是子默了?
第二天下午,蔣柏烈收到了一個包裹,發件人那一欄里寫著「袁世紛」。包裹裏面是幾本項峰的書,以及一個白色的封了口的信封。
「……」
「是我,」媽媽慢條斯理地說,「早上剛去了外婆那裡,外婆包了很多水餃,讓我給你拿過來。」
「當然,坐吧。」
她擠出一個自以為最友善的笑容,輕聲說:「可以進來嗎……我帶了這個……」
他的話像解不開的咒語,迴繞在她耳邊,擊打進她心裏。她想起了很多人,媽媽、見飛、石樹辰、子默、袁祖耘——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到頭來,誰都被她傷害了——甚至包括世紜。
「當然。」她微笑著說。
「不就是泡個妞嗎,幹嘛這麼神經兮兮的……」
掛上電話,她腦海里才遲鈍地冒出一個問號:說定了什麼?
「該說謝謝的是我……再見。」
「哦,沒關係,那就去其他地方好了。」失落的孩子重新振作精神,彷彿全不在意,但那落寞的聲音卻出賣了他。
她真的止住了淚水,也許是錯愕,也許是忘了,可是子默那真誠的眼神卻像是漆黑海平面上從遠處燈塔傳來的微光,照亮了天空,照亮了海,也照亮她回家的路。
說完,他幫她拉好浴簾,退了出去。
「嗯。」
走進辦公室,她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
但她忽然想到了子默,那個每年都會寄電子賀卡給她的女孩,這一次卻悄無聲息。她頹然倒在椅背上,看來,子默是真的生她的氣了吧……
「啊……」她有些傷感,為他的這句話。
她把頭輕輕地抵在他胸前,很想說什麼,想把自己告訴他,可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她伸出手環在他的腰間,很多年來,第一次仔細地劃過他身上的線條——他變得魁梧了,讓她有一種安全感,比起八年之前,此時此刻的他彷彿更真實地在她面前。
「你知道嗎,」中午在樓下餐廳吃飯的時候Carol有點感慨地說,「我最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上可以選擇的男人越來越少。」
五月的最後一天,世紛帶著一束粉色的百合花,獨自駕車上路。她要去的,是妹妹的墓地。一周前,媽媽去墓地管理處辦了手續,把墓碑上的名字改成了「袁世紜」。前天管理處打電話來說已經更換完畢了,請家人來看看,於是她請了一天假,來看望妹妹。
於是她笑起來,輕聲說:「也許……不是。」
「但是我漸漸發現自己錯了,那是一個很可怕的錯誤,我發現事情再一次被我的任性弄得一團糟,而我竟然還……固執地沉醉於其中。」
看了看牆上的鍾,原本約了蔣柏烈的她,只得偷偷地躲到浴室去打電話取消,她好像還是沒有勇氣告訴他自己正在看心理醫生。
「我的意思是……」
「你要走嗎?」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看著她,眉頭輕輕地皺著。
聽到我這樣的回答,你是不是放心了?
「再見。」
「……謝謝。」
「……」她看著他,無法回答。
「不要再假裝了,從此以後都……不要再假裝。」
這下餐廳里應該炸了鍋吧,只是來吃個午飯也能看到一出這麼精彩的戲:哭泣的女人、洒脫離去的男人、還有一個瀕臨爆發的……惡魔?也許每個人都編織著故事,然後興奮地在自己心中繼續演繹下去,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如果人們能夠從中找到快樂的話——
她想要給他一個微笑,卻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好像始終有一團迷霧還壓在她的心頭,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很開心:「你剛才一定是真的點頭了吧?」
Carol看著她,久久才說:「知道嗎,我覺得你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她看著他,笑起來,沒有淚水的笑,那是真正懂得了快樂與感謝的笑。
「早……」她有些愕然。
「這一餐可以你請客嗎?」蔣柏烈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刻鐘。
她也不著痕迹地看著他,因為她喜歡看他的笑容,尤其是這種發自內心的微笑——就好像,他從來沒有被她傷害過一樣。
他伸手抓起她披在肩上的發梢,輕聲說:「我很久都沒再過那個生日了……你知道嗎,儘管在過去的很多年裡我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冥冥中,我卻覺得,是這個日子把你帶走的。」
周末的晚上,世紛回媽媽家吃飯,媽媽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一邊吃飯一邊嘮叨。
那個周五的早晨,世紛忽然接到蔣柏烈的電話,她以為他是來問什麼時候再去他的診室「複診」,但他卻只說約她一起吃午飯。她想了想,定在離辦公樓兩站路外的餐廳,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直覺地不想讓別人看見。
「我正好要出去,先走一步。」說完,他按下按鈕,電梯門又一次打開。
幫「情敵」帶話?那不是很奇怪嗎……」
他看著天花板,認真地想了想,才說:「暫時是……兩個。」
可是她知道這樣不行,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結,既然說不清楚,更無從解開。
世紛苦笑:「女人也常常覺得自己不懂男人。」
或許某一天她會接受這個盒子,或許到了那一天他早就離她遠去……可是,她知道不會是今天。
世紛思索了幾秒鐘,終於鼓起勇氣說:「嗯……你出差回來了……」
「你沒有把握嗎?」
「……」
袁祖耘卷了卷被子,伸出腿架在她身上,嘴微張著,透明的液體從嘴角流出來,印在她的枕頭上——噢,這傢伙真的是那個被拒絕了求婚而一臉失望的男人嗎?
隨著鐘擺的搖動,她彷彿又一點一點地回到了現實中來,灰色的布藝沙發、黑色的茶几、紅色的地毯、白色的柜子……以及那個坐在在褐色紙箱前的子默,一切的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
「……」
最痛苦的,當然是我,因為原本應該離開這個世界的是我啊!
她皺了皺眉,勉強點了點頭。
「我、我媽來了!」她急得語無倫次起來。
媽媽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幫她整理房間,對她說了很多話,但她心不在焉,彷彿心也隨著電梯沉落下去。
「喂?」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
女孩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說:「我很想再鄭重地跟你道一次歉!那件事情發生以後,我還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其實你是無辜的,只是好心幫助……他而已,所以,我應該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嚇得瞪大眼睛,本能地用雙手護住胸,卻忘了發出尖叫,於是他們就這樣沉默地互望著,只聽到熱水沖刷牆壁和浴缸的聲音。
「我以為你只看籃球。」世紛意外地說。
世紛苦笑,她是無辜的嗎,只是為了幫助……同事而已嗎?
她忽然想到了「雲淡風輕」在節目中對「寂寞星球」的回答:那根本不是一個選擇……她好像忽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他的襯衫上有一股強烈的煙草味道,混合著咖啡和汗水的味道,沒有什麼特別,卻讓她感動地想要落淚。
「但你應該那麼做,因為你不是世紜,你是世紛——」
世紛在腦海中想象著他吃癟的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劃破了滿室的寂靜,讓她嚇了一跳。屏幕上跳動的是她剛才撥打過的數字,手指不知道為什麼又變得僵硬和遲疑起來,她輕輕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
她低下頭,想到一年來總是用笑容和話語給了她溫暖的蔣柏烈,覺得自己很幸運。會不會,他是天使——是世紜派來的天使?
世紜,看到這裏,你是不是看到了一個自私、愚蠢、固執並且懦弱的我?這樣的我,是無法代替你的——不,我想我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儘管你已經離開了,可是你帶給我們的所有的美好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陪伴著我們。
「哦……」她按下開門的按鈕,腦子一片空白,像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似的。
世紛失笑,Carol就是那種,永遠可以把歪理說得很有道理的人。
「不……沒什麼,」她垂下眼睛,過了很久才繼續說,「你知道嗎,我覺得我不配得到幸福……不配得到快樂以及所有美好的事物,我不配。」
她遲疑地接過來,鼓起勇氣,緩緩打開——果然,是一枚鑽石戒指。
「哦……」她垂下眼睛,不打算再問下去。
電梯門打開,世紛看到媽媽從裏面走出來,然後有點疑惑地看著走廊另一頭,她順著媽媽的視線望去,袁祖耘正背對著她們站在隔壁公寓的門口,動作像是在鎖門,然後他轉過身,像是有點意外地看著她,說:「咦,袁小姐,你好。」
晚上,她花了很大的力氣說服他回去,臨走的時候,他忽然轉過身看著她,說:「你不會又騙我吧?」
「謝謝。」
「因為,」她頓了頓,好像終於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那是一張照片,她和世紜的照片,「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以為有的是時間,卻……沒來得及跟她說呢……」
也許,她已經錯過了他會出現的時間。
2008.5.30
工作人員走後,她蹲下身子,把花整齊地放在碑前,雙手合十,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袁祖耘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一歪頭,像性格惡劣的少年一般:「那好吧。」
「可是,」他又說,「為什麼要等到所有人都疲憊了呢,為什麼要等到那一天……」
「哦,」他拖著長長的尾音,像在思考問題,「我可以過來嗎?」
看著服務生離去的身影,世紛鬆了口氣,回過頭,蔣柏烈卻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你是我所有病人中最難有進展的一個——」
「所以,」子默看著她,眼神木訥又可愛,「可不可以答應我,讓我說完……」
她閉上眼睛,可是卻沒有睡著,因為內心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包圍了,讓她喘不過氣來。她hetubook.com.com的心漸漸迷茫了,她真的可以得到這樣的幸福嗎——她可以嗎?
「怎麼了?」她滿臉無辜。
「……」
「……」他顯然有點錯愕。
「或者下班以後再約吧。」她唯有這麼說,才能驅走心中的不忍。
「每個人做決定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想清楚,最後不管結果是好是壞,至少自己對得起自己。」
「好吧。」蔣柏烈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被利用的感覺,彷彿請他轉交東西是真的,至於那幾本書……只不過是某人在處理廢舊書籍罷了。
「為了你、為了媽媽、為了我和世紜的朋友……當然還有世紜,我想我不能再這麼任性下去。」
「——夠了,子默,」世紛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我不是世紜。」
世紛怔了怔,那個從自己身後傳來的聲音,帶著惱怒和不安,卻還裝作很平靜——那是袁祖耘的聲音。
忽地,袁祖耘鬆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你又走了……」
「那麼現在你可以變回世紛了嗎?」他伸出手,撫著她的臉。
她怎麼會忘記呢,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她走過去,看著燭火,不敢看他,閉上眼睛許了個願,輕輕地吹熄蠟燭。
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照在世紛的臉上,她皺了皺眉頭,就醒了。
他皺起眉頭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沒什麼……回家再跟你說。」
她不敢看媽媽的眼睛,覺得很慚愧,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的果斷和堅定就好了。可是她沒有,於是她用力扒了幾口飯,逃也似地沖了出來。
「我還沒吃呢,」他站在客廳中央,雙手插袋,「給我做碗面吧,加兩個蛋,不要肉絲。」
「啊?」
「跟那個義大利人?」
所以那個夜晚她匆忙而至,當他定定地看著銀幕,對她說「如果你不見了怎麼辦」的時候,她差一點就無法忍住奪眶的淚水。
施子默:「再為我……假扮一次世紜吧……因為,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以為有的是時間,卻……沒來得及跟她說呢……人有的時候很奇怪,在身邊的時候,什麼也不想說,不在了,又有很多話要說。」
「書是給你的,是時下很受歡迎的偵探小說家的作品,送給你帶在路上看,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幫你去問他要簽名。本來想要送你更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可是諮詢了海關的朋友,他們說出國最好不要帶那個。」她躲在洗手間小聲說。
「因為你也是我痛苦的根源之一啊。」
星期一早晨,世紛隱約懷著希望來到辦公大樓的電梯廳,等待的人很多,卻沒有袁祖耘的身影。
「……不覺得。」她違心地低下頭吃著盤裡的東西。
他倚在牆上,一臉微笑地看著她,那種微笑讓人有點把持不住。
「喂!」
我很好。
「你在幹嗎……」她站在他面前,怔怔地說。
「我沒有告訴我的家人,我打算給他們一個big surprise……」他有點興奮地說。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能。因為我心裏懷著很多很多的愧疚,我一心想要贖罪,用我自己的方法贖罪。」
她喝完杯里的酒,沖洗乾淨放在餐桌上,然後把軟木塞塞回酒杯上,關上門,輕輕地離開了。
子默走到紙箱旁,自顧自地翻找著什麼,好像沙發上的她只是一個影子,可有可無。
掛上電話,她卻睡不著了。她起身打開電腦,有一封新郵件寄到她的電子郵箱,是石樹辰寄來的,祝她生日快樂,她看了看時間,是昨天早上八點,她不禁苦笑,然後回復他「謝謝」。
七年前的那場變故原本應該帶走的,是我,但是最後離我們而去的卻是你。這不知道給大家帶來了多大的痛苦,我們的親人和朋友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慢慢走出傷痛。
「那並不是一個選擇,」她說,「而是一種相互理解,當你理解了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在乎對方或是自己的選擇,因為你可以坦然地面對一切。」
「我好餓……」身旁的袁祖耘翻了個身,喃喃地說到。
忽然,門鈴響起,她吐掉嘴裏的牙膏,胡亂漱了漱口,走到門邊拿起對講機的話筒,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可視屏幕上。
她坐在紙箱旁,微微一笑,用溫柔的聲音說:「來吧,告訴我,不管是快樂、思念、困惑還是痛苦,只要是你想說的,我都很樂意聽,因為……」
「對不起,可以打擾你一下嗎?」女孩站在門邊,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把蠟燭放在蛋糕的中央,然後用打火機點上,關了燈,在熒熒的燭火里看著她,好像還是那個頑皮的少年。
「也許我還在痛苦地自我掙扎,想要找一條出路卻又甘心自暴自棄。」她看著他的眼睛,一臉坦然。
街角的那個十字路口總是有很多人在等待,因為紅綠燈的間隔時間特別長,可是這天中午卻只站著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再為我……假扮一次世紜吧……」
「我在信封的背面寫了他的電話和名字,你到了之後打電話給他就好。」
「……」好吧,也許他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傷感。
子默安靜下來,纖瘦的背影坐在窗檯前,顯得木訥。世紛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卻能感到她的淚水,同樣孤單的淚水。
電視里正在播放喜劇節目,袁祖耘一邊看一邊笑,就像是沒有煩惱的少年,笑容單純而美好。
可是她,卻在此時此刻,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感到,自己並不是世紜,而是世紛!
「……」
「這樣很觸目驚心。」世紛雙手抱胸靠在廚房門口的牆上,如果不是這兩支蠟燭,她甚至要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是你的要求越來越高吧,」
原來,傷害了對方的話,就不能算是愛了……她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玻璃杯,那麼她究竟是愛、還是不愛袁祖耘呢?
客廳里堆著許多紙箱,旁邊是整齊地疊放在一起的書、雜誌、報紙,這個場面,好像主人正在尋找什麼。
「嗯,全都是給我的嗎?」
「啊……」也許,她想要哭,想要尖叫,想要吶喊……可是她卻發不出聲音來。
也許是因為天氣悶熱的關係,男人的西裝和領帶被亂糟糟地掛在拉杆箱上,敞開了領口的淺藍色襯衫此時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因為它的主人很煩躁,連帶他周圍的空氣也變得煩躁起來,怒火好像是一觸即發。
「?」
「啊,你好,我就住隔壁。」他憨厚地抓了抓頭髮。
「你是想說你老了嗎?」
於是我去了倫敦,學你最愛的科目。我用你的名字稱呼自己,用你的眼神看別人,用你的性格處事,用你的口吻說話,喜歡一切你喜歡的,討厭一切你討厭的,我以為我變成了你——我真的以為自己變成了你!可是,有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渴望,我逃課去附近的戲劇學院看學生們表演,是因為我無法忍受冗長而沉悶的語法課,我找了一份圖書館的工作,每天跟你最愛的書在一起,卻毫無閱讀它們的興趣,只是躲在角落一遍又一遍聽著我最喜歡的歌手的專輯……
「啊……」世紛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這兩個男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嗯,要三、五天才能回來。」
那個意氣風發的項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嘴上不肯承認,內心卻寂寞得要死的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世紛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子默,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照片上的女孩一臉微笑,恬靜而溫柔,就算給她整個世界,她也會在所不惜。
「喏……」她把面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架上筷子,自己轉身要回廚房。
他們相視而笑,為她的這句話,也為這段「醫生」與「病患」的緣分,或許,更是為了他們在彼此身上發現的共鳴,不需要多麼了解,卻能夠互相鼓勵的共鳴。
蔣柏烈看著她,用一種溫柔卻堅定的口吻說:「不,世紛,所有的這些都是你應得的,或者說,你應該去接受親人、朋友或者愛人給予你的愛,要連同世紜的那份一起接受,因為……」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手輕輕握住他的手,這樣做是想要給他一點安慰。
請你原諒我!
「……」
說完,他不客氣地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自顧自地看起來。
他聽到她的笑聲,一下子有點激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有空再打給你。」
忽然,走廊另一頭的門被打開,項嶼穿著帶有褶皺的襯衫和長得拖到地上的西褲站在門口,赤著腳,臉色蒼白。
是啊,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原本應該值得紀念的日子最後卻變成了一顆毒瘤,長在她的心上,揮之不去。
「袁祖耘!」
當她看著子默的眼睛,總能夠看到世紜站在身旁,恬靜地傾聽著她們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微笑點頭。
她們告別,像普通同事之間的告別,世紛回到辦公室,心裏還在想著那些事,想起自己為袁祖耘擋的那趟渾水,無奈地苦笑起來,也許,除了想要彌補自己的惡作劇之外,那也是一種本能,愛著一個人的本能。
忽然,門鈴響了,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他說:「來開門吧……」
「說吧。」
「什麼……」世紛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像是曾經偷吃了餅乾,以為別人都忘記,卻又被舊事重提的孩子。
她用力踢開他的腿,從床上爬起來,她走到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刷牙。牙刷杯子里竟然還有一支看上去頗新的牙刷,她訝然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是他乾的嗎,什麼時候?
「?」
她卻苦笑,是啊,當然可以,只不過那對她來說……很難。
「……」
但媽媽卻只是笑了笑:「那是你經歷得太少。」
「你好……」她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
「……沒什麼!」
「什麼事?」
她看到世紜就坐在蔣柏烈身旁,對她點頭,對她微笑,彷彿在說:是啊,他說的對,你應該那樣做……
七年前,隨著你的離去,「袁世紛」也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知道,那個時候所有愛著我以及我愛著的人,都覺得很痛苦,當然也包括他。八年後的我,變成了「世紜」,當他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幾乎都要跳了出來,我很害怕,因為我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心動,而他……好像也對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接近他,但卻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站在他身旁,看著他的每一個表情,心裏都有無法抑制的悸動。我變得矛盾,以為他是因為還記得「世紛」所以才來接近「世紜」,我無法想象我、或者是你,被別人當作是對方的替身,當他失去了「糖果」的時候,只能用「糖紙」來代替。
「你……愛不愛子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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