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呼，其實她心裏明白，就算是叫他暖，他們也再回不到當初了。當初，她和他，還有北斗南星，在帝都遊盪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偏事情有些湊巧。
瑟瑟心裏明白，她眼下已經處於別人的監視之中。
赫連傲天跟隨瑟瑟時日不短，自然沒少聽瑟瑟撫琴。除了纖纖公子，他從未曾聽過別人這般澎湃激揚的琴音，不止是動聽美妙，那是將靈魂付諸在琴音里的琴曲。
他望著燭火下，瑟瑟朦朧的臉。靜逸，清麗，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淡而彌久。
赫連傲天一愣，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能砍斷。」
瑟瑟被他強勁的臂膀樓住，身子被他的大氅全部罩住了，四周，全是他溫暖的氣息。
瑟瑟的心情也由激揚隨之漸漸平靜，她坐在琴案前，靜靜撥弄著琴弦。
赫連傲天原本從蘭坊一側的巷子里策馬而過，隱約間聽到一陣飄渺的琴音。他原本不曾注意，青樓之中，絲竹之音，原也並不奇怪。可是這縷琴音，聽在耳中，竟好似攝住了他的心神一般。他勒馬凝立，于風中靜靜聆聽。
到底是誰呢？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赫連傲天自然是聽到了瑟瑟話語里的弦外之音，她其實是在說他不懂禮數罷了。只是，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她話里的意思，他已經被她冰泉般冷凝夜鶯般低婉的話音攝住了心魂。
素芷敲了半晌，見沒人應聲，便將門雅開了，她微笑著道：「狂醫來給澈兒探病了。」
孰料，赫連傲天根本就不理睬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他伸掌向後凌空一推，一股勁力襲了過去，將門重新關住了。而他的唇，卻不肯稍離瑟瑟的櫻唇，依舊霸道地吻著。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赫連，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得到呢。」
她定了定心，緩緩從琴案前站起身來，盈盈笑道：「赫連，你怎麼來了？」
「主子……」白鵬擔憂地喊道，然而，赫連傲天充耳不聞，整個人已經縱入了高牆內。他心裏清楚，如若此時從正門進去，再去尋這位撫琴的人，怕是會找不到的。因為大堂之內，絲竹之音眾多，他怎麼尋得到這縷琴音？
瑟瑟心中一悲。
燭火搖曳，將琴案前那纖細裊娜的人兒照映的越發身形飄渺起來，一襲天青色的冰絲羅裙，顏色淡的和_圖_書幾乎被那淺黃色的燭火融化了去。一張清麗的容顏，果然是在心頭縈繞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容顏。
此時，她安安靜靜坐著，長發只梳了一個輕巧的小髻，其餘的墨發披散而下，很是隨意自然。臉上神色淡淡的，容顏清麗而絕艷。
瑟瑟聽他這話說得很痴，心中微顫，竟不由抬頭望向他。眼前這張臉，還是當初那張俊朗的面容，只不過鷹眸更加銳利，薄唇微勾，帶著帝王的霸氣。
瑟瑟正沉浸在琴音里，忽而「錚」地一聲，琴弦不覺斷了一弦。她悠悠嘆息一聲，道：「今日有客盈門，不想這琴倒是很懂禮數啊。」
赫連傲天曾在緋城做質子，期間也在此留下了不少線人。但終究不是本國，不敢大動干戈。但要在私下尋找瑟瑟，無疑大海撈針，比登天還難。
「暖，我恐怕不能隨你走的。」瑟瑟抬眸輕笑著說道。
「我家主子是來聽曲的，不好意思，他忘記走前門了，這是聽曲的銀子。」白鵬隨後跟入，從囊中掏出幾綻銀子，向護院們扔去。
此時華燈初上，蘭坊門前燈光旖旎，隱隱照亮了對面的巷口，巷口有一個擺夜攤賣夜宵的老漢。據蘭坊的姑娘們說，這個老漢的夜宵小吃味道做的極好，是以生意還算不錯。
如若可以選擇，他真的願意自己還是那個風暖，而不是現在的可汗。那樣，他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地追隨在她的身邊，做她的奴僕也好，朋友也好。那樣，是不是會打動她的心。
赫連傲天卻不答瑟瑟的話，目光灼灼凝視著她，柔聲問道：「瑟瑟，我們多久沒見了。如若我知曉祭天大會那一別，便是四年無盡的相思，我是斷然不會放你離去的。」
「你看，我真是記性差，澈兒不在這個屋，你們隨我來！」素芷笑眯眯地說道，試圖將門再次關上。她不知這個和主子纏綿的男人是誰，不過看樣子好霸氣，還是別打擾的好。
赫連傲天自知悉今日在小巷內出現的年輕男子用的兵刃是新月彎刀，一顆心頓時不能平靜了。然，伊冷雪昏迷未醒，其實縱然醒了，現在也很難和她接上頭。可是，赫連傲天卻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他吩咐六禽還有隨身侍衛在緋城四處尋找。就連他都冒著危險，親自在緋城踏馬而過。
夜涼如水，弦月當空。房間里沒有燈光，一和-圖-書片黑沉沉的寂寥。扉窗半開，夜風盪來，窗前垂掛著的煙青色幔簾，隨風輕輕飄蕩。
琴聲緩了緩，卻不曾凝滯，瑟瑟依舊自顧自地頭也不抬地撫琴。
風暖對她，情深竟至此嗎？
「暖，不要這麼傻！」
鼻間充斥著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為了她，四年了，他的後宮形同虛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怎能把持的住，只覺得心中一陣澎湃的情意，夾雜著深深的失落，一瞬間攥住了他的心神。
瑟瑟笑了笑，低低喚道：「暖。」
他毫不猶豫地用力將瑟瑟按向自己，用大氅一裹，將她纖細的身子裹在他懷裡，灼熱的唇攥取住她的櫻唇，再也不肯離開。
「什麼人？」蘭坊內的護院警覺地喊道，然而，那一抹黑影快若疾風，已經從他們身畔掠過。他傾聽著琴音，向著那扇半開的扉窗躍去。
「姑娘何以不點燈？」赫連傲天見瑟瑟不說話，自行走到桌案前，從身上掏出火摺子，將火燭燃亮。
瑟瑟聞言，心中暗驚，玉手一頓，抬眸向前望去。
瑟瑟搖搖頭，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瑟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早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心了。」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早已不能再愛了。所以，她不能誤了風暖。
他只覺得心中一悶，難受至極。
今日，刺殺自己的那個武藝高強的黑衣人又是誰？像那樣武藝高強的人，當世應該沒有幾個。墨染是太子的人，這一點瑟瑟已然猜出來了，然而掠走墨染的又是誰？伊冷雪要陷害她，那這個黑衣人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瑟瑟的身子抵到了床柱上，退無可退，又向旁邊避開，不料身後是桌案，花瓶中插著一株嬌艷欲滴的花枝。她披散的秀髮被瓶中的花技勾住了。
蘭坊的老鴇素芷聽聞護院回報，說有人向瑟瑟居住的房間而去，心中一驚，帶了樓里武藝較高的幾個姐妹，悄悄監視著房內的動靜。她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主子說過，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露出武功，不能暴露蘭坊。
瑟瑟自識輕功極好，不想那夜竟沒擺脫夜無煙的追蹤，讓他探知了自己的落腳之地。而如今看來，知曉自己在蘭坊的人，不僅僅是夜無煙，肯定還有別人。
輕柔的月色從窗子里流瀉而入，籠罩在來人身上。一身墨色衣袍隨風輕揚，墨和_圖_書發凌亂地披散在腦後，一張清俊的面容帶著狂狷的霸氣和柔情。
燭火靜靜搖曳，赫連傲天直視著瑟瑟的臉，靜靜說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等下去。」
蘭坊之中，絲竹窒窒，瑟瑟的琴音雜在蘭坊的樂音之中，根本無人注意。然，卻偏偏傳到了一個人的耳中。
她的臉隱在黑暗的室內，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這聲音還有這鎮靜自若的氣度，卻是像極了她。若是別的女子，半夜從窗子里躍進來一個不速之客，不驚駭才怪。偏她還如此冷靜自持，當真是不簡單。
「赫連……」瑟瑟低低喚道。
「別……暖，別這樣……」話未出，已經被風暖堵了回去，化為低低的嗚咽。
「客人恐怕是走錯地方了，要聽曲子，請到前廳，今日本姑娘歇息，恕不陪客！」瑟瑟淡淡說道，眼下，不知來者是誰，她便以青樓的女子自居。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怎會在這裏出現，他現今可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赫連傲天直直望著她，眼中只有她清麗的面容，看著她後退，他情不自禁步步緊逼，
幔簾被風鼓起，一道黑影從窗子里無聲無息躍入，在窗前卓然而立。
隱約聽到素芷在叫門，可他似乎沉浸在這一吻中根本就沒有聽到，而她的嘴被佔著，不能說話。但是，素芷來的正好，希望能解救她，因為她實在是不忍心和他拳腳相向。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嗎？你現在還在想著他？」赫連傲天胸口一悶，心中閃過深深的失望，他眸光直直逼視著她，好似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他的手臂緊緊樓著她，讓她根本無法動彈。他的身子如同一堵牆，讓她，推也推不動。
冷冷的話音里隱隱透著一絲自嘲，琴弦斷了，但餘韻尚在，瑟瑟依舊跟無事人一般繼續撫琴。
門「吱呀」一聲，再次被輕輕推開，有兩個人靜靜站在門邊，而素芷，卻不甘心地退到了後面。
他緊緊依在瑟瑟身側，瑟瑟微微側頭，便能看到他清俊的面容。劍眉鷹目，如雕如塑，然而卻又偏偏是溫柔的專註的。那種神情，分明是想解開瑟瑟的發，卻又怕弄疼了瑟瑟。
那個在草原上當著全族人向她下跪贈她白狼皮的男子，那個許他如青狼般專一愛情的男子。
赫連傲天將馬韁繩交到尾隨其後的白鵬手中，縱身一躍，向蘭坊院內躍去。
hetubook.com.com她自然是認出了他了。
瑟瑟想的有點頭疼，額際青筋隱跳，她用大拇指使勁摁住。
瑟瑟身子微微一僵，赫連傲天愣了一下，趨身忙上前，去替瑟瑟解開掛住的秀髮。誰知那頭髮和樹枝纏的很緊密，一時間，竟是無法解下。
然而，站在她身前的兩個人卻沒動。
他等了她四年，尋了她四年，戀了她四年。而今，面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他卻感覺到他們之間好似隔著千山萬水。
瑟瑟隱身在飛揚的幔簾后，清冷的眸光透過扉窗，凝望著蘭坊對面的巷口。
「四年前的事情，我都已了解，」他猛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柔肩，大掌微微顫抖著，話語堅定無比地說道：「瑟瑟，隨我走好嗎？回北魯，那裡有無盡的草原，可以縱馬馳騁，那裡也有我為你建造的宮殿，遍植著江南的玉樹瓊花，隨我走，好嗎？」
瑟瑟被他灼熱的眸光盯得一驚，緩緩地向後退去。
他的話令瑟瑟瞬間明白，原來那劫持了墨染的人便是他。只是，看樣子他已經知曉了墨染是假的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竟然冒險從璿王府去劫她。
不過，瑟瑟倒是覺得近幾日，這個老漢的生意格外的好，經常有些人在那裡用飯。而據素芷說，蘭坊的生意似乎也比以往要好了，偶爾有一些不常得見的生客。
瑟瑟的心顫了顫，輕聲說道：「不必解了」，她向前一步，拽起帶著花枝的墨發，「砍斷吧。」
如今，他是北魯國的可汗，一國之君，而她，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親了。
赫連傲天仰頭望著瑟瑟，只見她神色清冷而淡定。一瞬間，他感覺到她和他最接近的那段日子，始終只是當時他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日子，是她邀他去流浪江湖的那夜。而那段美好的日子，隨著他記憶的復甦，一去不復返了。
四年了，當她好不容易從情感的漩渦中跳了出來，卻又陷入到陰謀紛爭之中。如此也好，當年的事情，也該查個清楚了。
清凌凌的琴聲在室內悠悠響起，起初悠揚舒緩，隱見凝滯，若冰下流水一般，阻澀難流。悠悠流淌著，瑟瑟忽而十指迅疾輪彈，琴聲錚錚高昂，似冰泉變激流，磅礴之氣盡現。一番高昂之音過後，琴音不再高亢，如撥雲見日，變得渾然安寧，如海上明月，清冷高遠。
一腔思緒無法抒解，瑟瑟緩步跪坐到琴案前，纖纖和-圖-書玉手搭在琴弦上，開始撫琴。
斷了，還是會長出來的！
瑟瑟狠了狠心，淡淡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赫連精通漢話，應當知悉這句話的意思。還是砍斷吧。」
一味的隱忍只能讓她淪落為棋子的命運。
自踏入京城，便是一個接一個的陰謀在等著她，她只想為澈兒醫治寒毒，別的事情，她暫時還無暇管。且，她從來不想摻入到朝廷爭鬥之中。是以，四年前，爹爹送她的那塊玉兵符，她一直沒用，甚至於也沒有和那三萬暗兵的首領去接頭。而如今，看樣子，她是不得不用了。
「是你嗎？這一次真的是你嗎？」赫連傲天渾身一顫，大步上前走了兩步，男兒昂揚的鐵軀已經佇立在她的面前，俯身凝視著瑟瑟的容顏，鷹眸中綻出難掩的悅色和暖意。
玉手依舊輕輕地撥弄著琴弦，然而，那琴音卻再不能流暢，已經不成調子了。
風暖本靠在她身側，垂首看著她清麗的容顏。四年了，他戀慕的佳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卻拒絕了他。
瑟瑟心中，也有些傷感和歉疚。自相識風暖以來，他們之間，雖然也有過不愉快，但他待她卻是一片單純之心。
「那些前廳的琴曲，又怎及得上姑娘的妙手琴音呢！」赫連傲天沉聲說道，一雙鷹眸，閃著灼亮的光，直直鎖住了瑟瑟的嬌顏。
赫連傲天聞言，胸臆間一痛，他自然知曉她話里的意思。他伸手從馬靴中撥出一個小匕首，遞到瑟瑟手中，道：「好，你砍斷吧！」
瑟瑟接過匕首，眸光一寒，將扯住的髮絲斬斷。絲絲僂縷的髮絲連同瓶中的花枝，一起墜落在地上。紅艷艷的花，和烏髮糾結在一起，煞是美麗。
那兩個人，一個是狂醫，一個看裝扮像是他的隨從，穿一襲僕人的衣衫，只是，一雙眸子卻和那張平凡的臉不是很相配，是狹長的鳳眸。
瑟瑟伸手攥住身前的幔簾，抬睫望著窗外的夜色，夜空純凈高遠，一勾冷月清冷凄迷。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她緩步從窗前退了開來，瞥眼瞧見琴案前的七弦琴。
瑟瑟垂首，心中真是五味陳雜。
「叫我暖。」赫連傲天強勢地說道。
赫連傲天垂首，從地上撿起那一根根的烏髮，神色專註地捏起來，卷到錦帕中。長身立起，鷹眸微眯，望著瑟瑟清麗的雙眸，定定說道：「瑟瑟，難道你不知，髮絲斷了，還是會長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