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MPL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完成技術方案建議書,以及向總部申請最大的折扣。
她看著程睿敏,程睿敏也看著她,面面相覷片刻,他張開手臂,把她裹進自己的風衣里,緊緊抱住。
「Oh,really?」譚斌張大眼睛,睏倦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你不會蒙我吧?挺大的事,怎麼事前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程睿敏被看得狼狽,退後兩步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挨下來,他已無法站住。
「兩次?」他也相當執著。
兩人之間真正有了開始的條件,反而都拘謹起來,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什麼,只好拿不相干的話搪塞。
譚斌氣得牙癢,但對方不肯配合,她也無可奈何。
「那允許我猜一猜,簽了一份重要合同?」
譚斌端詳他片刻,慢慢說:「那我半夜把你叫到醫院,是不是也該說抱歉?有什麼都是我和他之間的舊賬,不關你的事。」
他的唇印落在她的手背上,冰涼,卻格外輕軟柔膩,譚斌心口一盪,要說的話便堵了回去。
他低頭想了想,「好象該說的都說了,至少今晚能睡著覺了。」
車窗外就是使館區附近的街道,枝頭尚未脫落的梧桐葉,遮蔽了路燈的微芒。
「譚斌。」
「哼,司馬昭之心,得了,以後咱們就徹底是兩條船上的了。」
程睿敏被噎住,半天做不得聲。過一會兒他象是明白了什麼,臉上忽然綻開笑容。
「是嗎?」他低頭凝視她,目光中似有無限憐惜。
這下輪到譚斌大吃一驚,「你們和眾誠?」
譚斌只好也做出沒事人的樣子,「啊,工作太忙。」
那是一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他打算帶她去見一個人。
譚斌說:「我討厭你!」
但隨後的一段日子,她並沒有遵守自己一周兩次的約定。
程睿敏朝樓頂抬抬下巴,「你房間的燈一直沒亮。」
可惜如此相處的機會也並不多,更多時候她累得東倒西歪,吃完飯精神一放鬆,說著話就睡著了。
「這些天你一直在忙的,就是這件事吧和_圖_書?」
偶一抬頭,見程睿敏正怔怔地盯著她。
她在心裏嘲諷地笑笑,以為需要很久才能從負疚里走出來,原來這麼快就已經釋然。
每見一次面,他眼下的陰影就似加重幾分。
「譚斌,」他在她的耳邊低聲說,「有人在看我們。」
他無限容忍她,把車停在她辦公室附近,坐在駕駛位等她睡醒一覺,再送她回去。
「你說呢?」
「我知道我很冒昧,不該輕易來騷擾你。可我今天實在想找個人說話,如果讓你覺得困擾,我很抱歉。」
程睿敏忽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
至於那條領帶,並不是譚斌的敏感,它曾是公司八卦里生命力最長久的秘密。
積攢多日的薄怨漸漸融化,她心一軟坐在他身邊,輕聲問:「出了什麼事?」
他的手還是放在她的肩上,停留片刻:「這兩天多少度你知道嗎?怎麼穿這麼少?
每次看到它出鏡,她都忍不住暗笑,覺得款式巧合得驚人,也自戀得驚人,和他平日低調的風格,完全不搭調,他卻毫不在意地戴著它招搖過市。
譚斌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明明是件好事,您怎麼意興闌珊的?」
她刻意離他的身體遠一點兒,「換個地方好不好?我覺得象處身西伯利亞。」
觸摸到他襯衣下透出的體溫,譚斌突突亂跳的心臟頃刻平靜下來。
他只有一個要求:「私人時間我們可否不談公事?」
譚斌笑笑,「正在應標,人人都掉了幾斤肉。」
程睿敏點點頭,神色間並不見多少喜慶之意,「折騰幾個月總算落停。今天的感覺很奇怪,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譚斌站在他對面,手插在大衣兜里並不說話。黑暗中她的輪廓愈加柔和,兩隻眼睛晶光閃爍。
她詫異地問:「怎麼了?」
譚斌握住他的手,「真對不起,「她說,「抽不出太多時間陪你。」
程睿敏低頭,小心翼翼地吻她,因為得來太辛苦,有不能置信的錯覺。
譚斌凍得直哆嗦,不打算和他耍嘴皮子,「那我走了。
譚斌問:「你不是還有hetubook•com•com話要說嗎?」
可見人情薄如紙,世間並沒有永遠這回事。
她聽到他的心跳,一聲接一聲,低沉而規律,令她心神安寧。
「說。」
「剛到。」他依然堅持,努力說得輕描淡寫。
譚斌依然在消化這個消息,不過她真正想的是另一件事,「正好評標前眾誠的利好見報,這時機選的,嘖嘖,你們用心真險惡。」
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卻總給她不真實的虛幻感。
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做罪人,不用再拉其他人下水。
比這些略大一點的事,卻讓她緊張。
他不說話,只是理理她的鬢髮,過一會兒說:「我心疼。」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顯然是剛從酒會宴席之類的場合退下來。
和程睿敏見面,就成了唯一的調劑。他的電話一來,她的心先就飛了過去。
「什麼?」
「我擔心你見了我的電話會立刻掛掉。」
對他的鬱悶,譚斌深表驚異,「看來您的身份轉換還沒有完成,程首代,哦不對,應該榮升程總經理了,忘了恭喜,您現在不再是漢奸和洋奴,您已經棄暗投明回頭是岸了。」
程睿敏立刻顧左右而言它,「哎,納斯達克指數今天居然下跌了十個點……」
「早習慣了。」譚斌猶豫一下,「你……有什麼事?」
「兩碼事,我們的合作方向是海外市場,你別往一塊兒瞎琢磨。」
「一次。」
「先別走,商量件事。」程睿敏一把拽住她的手,再次拉進懷裡。
為了今天的結果,上海、北京、歐洲三點一線,四個月內他飛了無數趟,差點把命扔在一萬米的高空航線上。
譚斌說:「再看就管他收費,不能免費娛樂他。」
譚斌揉著他的眉心,「合作很難是嗎?」
譚斌的回應有點慢,卻比他激烈。
那是一條登喜路,深藍的底色上,四處散落著小小的白色R字,他英文名字的第一個字母。
「有點感慨,你應該能理解。十年前這些本地企業起步時,飽受跨國公司的打壓,十年後我卻要靠著他們的青睞,才能跨過中和-圖-書國的行業壁壘。」
譚斌答:「不可能。」
程睿敏走近,語氣熟稔,好象昨天才和她見過面,「這麼晚才回來?」
她咳嗽一聲掩飾過去,勉強笑笑,「真肉麻!」
譚斌摸摸自己的臉,好象肌肉是開始軟化,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
I will be the answer,At the end of the line,I will be there for you,Why take the time,In the burning of uncertainty,I will be your solid ground……
「好啊。」譚斌一口答應,「那我們就來談談,那回在塘沽,你先用色相極盡引誘,然後再挖人牆角是怎麼回事?」
他的襯衣外套了件羊絨背心,細軟的羊毛蹭著她的臉頰,溫煦貼心。
他沉默,她也不想出聲,唯恐破壞這一刻的靜謐和溫存。
「嗯,」程睿敏閉上雙眼,「觀念太多衝突,幾乎天天都在死磕,我快把這輩子的耐心用盡了。」
他的臉貼在她的臉上,那是寒風裡唯一感覺到溫暖的地方。
程睿敏的樣子,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不用不用,時間太晚,不多打擾,我馬上走。」
程睿敏提前透露的消息果然見報。MPL內部開會討論,認為會給眾誠公司的技術標加分,但不會對最終的結果有太大影響。
「那麼,你們代表處註冊升級分公司了?」譚斌追問。
他一直給她踏實的安全感。
程睿敏大笑,捏捏她的鼻尖,「你這個傢伙。」他停一停,「不過你總算肯笑了。」
「譚斌。」程睿敏拉過她的手,「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說點兒別的行嗎?」
譚斌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是上回三人碰面的那一幕,仍讓他心有餘悸。
「小的不敢。不過和內資合作,磨合期註定很長很痛苦,我對您致以萬分同情。」
譚斌的歉意越來越深,他也很忙,但仍肯陪著她浪費時間。
空靈的女聲hetubook.com.com音色純凈,如耳邊的低語。
「就是說,從此你們要高舉民族產業的大旗,鐵了心支持Local公司了?」腦子裡彷彿有火花閃了一下,她還沒有抓住,那點火花又熄滅了。
車裡只有低低的音樂聲在隱約迴旋,是那首《Answer》。
程睿敏順從地套上風衣,跟在她身後,走進冷冷清清的花園。
日日周而復始的數字遊戲,枯燥而乏味,似乎永遠也望不到盡頭,到了後來,每次看到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譚斌簡直有嘔吐的衝動。
「之前的消息,是封鎖得比較嚴密。兩個小時前才正式簽字,最遲後天,應該就能看到新聞了。」
前兩天剛有一場寒流過境,室外氣溫驟然下降,只有十度左右。
那個笑容竟讓譚斌感覺辛酸,即使在暗影里,也能看到他眼底透出的如釋重負。
「是,本公司在中國大陸的第一個program。」
他一聲不響摟過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
「可以這麼說。上次CEO來中國,費盡心思才讓他意識到這點,當時就拍板定下的基調。歐洲的研發中心,年後可能要搬一部分到中國來。」
踱到樹蔭下的暗處,譚斌站住,問他:「為什麼不先打個電話?」
程睿敏牽牽嘴角,象是在笑,「譚斌,你太敏感了,簡直可怕。」
程睿敏笑笑,卻不大介意:「這是小事,非常時期我願意遷就,不過親愛的女士,請記著,欠我的,我保留追加利息一起償還的權利。」
猶豫一下,她伸手摟住他的腰,把頭擱在他肩膀上。
他壓著聲音低笑:「討厭我是這種待遇?那求求你恨我吧,我求之不得。」
眾誠也是此次普達集採的入圍廠商之一,算是本地供應商中的領軍人物。
譚斌起了疑心,「你等了多久?」
程睿敏看著她差點笑出聲,「擠兌我?」
「你猜的,全中。」程睿敏遲疑片刻,終於開口,「我們剛和眾誠公司簽了一份frameagreement,雙方在Strategy Level進行全球合作和-圖-書。」
譚斌哦一聲,不知道怎麼接下句,想了想說:「跟我上去吧,你也喝杯茶醒醒酒。」
代表處是沒有資格簽訂商務合同的,所以她才如此猜測。
譚斌拉拉他的領帶,「這條領帶,至少已有三年歷史,三年中所有隆重正式的簽約儀式,它都會出現。」
他呻|吟一聲,按著嘴唇躲開她的牙齒,「你幹什麼?」
「就因為簽了個破協議?」
譚斌一個呸字只吐出半聲,又被他堵住了嘴唇。
他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睛。睫毛的陰影似黑色的蛾翅,靜靜駐留在面頰上。
譚斌輕輕嘆口氣:「很不幸,我也是。」
他說得完全屬實,譚斌無法反駁,只得接著問:「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回家?」
「那就花園裡走走好了。」看看他搭在臂彎里的風衣,她淡淡補一句,「你最好把風衣穿上。」
「我要你的時間,每天一個小時,中飯或者晚餐,你自己選。」
「好吧。」譚斌無奈,不再討價還價,「那就兩次,不過時間由我定。」
但是颳了兩天兩夜的北風,吹走了北京上空的灰色霧靄,那夜墨藍的天空顯得特別明凈。
譚斌的嘴和牙齒停下了所有動作,低頭看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嗓子就有點哽咽。
他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手指修長,但毫無血色。
「沒什麼,剛從酒店出來,順路,就拐進來碰碰運氣。」程睿敏說得很坦然。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頭髮,抬到中途又改了道,只說:「你瘦了。」
譚斌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轉開臉。
其實見了面也做不了什麼,有時候她趕時間,他為她帶快餐來。明明胃口不佳,她還是象吃藥一樣勉強下咽。
這就算是默認了。
「那麼一周三次?」
程睿敏還是笑,「你說得對,可這是大趨勢,不可逆轉,整個行業遍地黃金的傳奇,已經徹底結束,如今的市場,不再是十年前的中國,總要有人先行一步。」
他摸索她的臉,滿心苦惱,「想見你,見了面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程睿敏為她豎起大衣的領子,「太晚了,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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